有莘羖在香嫩滑美、气飘十里的烤雉鸡周围安下了十八道暗桩。雉鸡是九尾狐最喜欢的食物。
“你在干嘛?”太一正师的徒弟问他。
“捉九尾。”
“捉它干什么?”
“送它到雀池去。”
“你疯了!”少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我师父说了,泡过雀池之后,她会死掉。”
“我知道,但我仍得这么做,因为我知道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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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有莘羖的妻子受到化石兽的袭击,无可救药。有莘羖的一个死敌告诉他:把他的妻子放到大邙山小启生岭,有可能让她的生命延续下去。
他信了。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但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邙山是第一代大夏王的出生之地,自那时候起,由于一些已成为遥远传说的原因,这个地方也就成为世界上最森严的禁地。无论谁胆敢踏足这个禁地,只要这个人生存于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便得受到无上威严的大夏王的惩处!
“把你的女人带到大邙山,在小启生岭回首崖上,有一块空腹人形石,把你的女人放进空腹石的腹中——假如你有勇气上去的话。”
有莘羖抱着妻子悄悄上了小启生岭,把垂死的妻子放进空腹石中。很快,他感到周围的空间产生了扭曲,一片雾开始锁住石头的四周。
“放下你的女人以后迅速离开,大概九天的时间,雾就会散。之后,你就会见到你女人全新的样子——或者是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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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莘羖在小启生岭下守了九天九夜,才挨到迷雾散尽。但空腹石并没有还他一个活的女人,也没有还他一个死的妻子,只有一束银白sè的兽毛。
半年后,他在小邙山遇见到一头九尾狐狸,却差点死在这头魔兽的利爪之下。
很幸运,一个朋友救了他。养了半年的伤以后,他朋友才透露出来寻找他的缘由。他匆匆回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五百里的焦土。他知道大夏王会愤怒,但以前总天真地以为:这怒火只会往他身上燎去。他没有预料到:这一件事会给族人带来覆灭的灾难!
“你的父亲当众自刎,以乞求大夏王对治下平民的宽恕,却仍没有能够阻止大军压境;你的姐夫亲自到王畿求情,却被囚禁在夏台。”
大夏王派出了他的猛将——干虎踏平了这块土地,虏走了所有的女人,奴隶了所有的男人,对抵抗的十方城进行了大屠杀。
在一次意外中,大夏王的猛将和jing兵也几乎尽数隳折在这座城池里。当血浇湿了这座城池以后,又有一场旷历六十六ri的大火。五百里的繁华市井,田园牧野,成了五百里的废墟。
命中注定的未来诸侯,前途无量的英伟男子,反手间成了这五百里废墟中唯一存活的血脉,成为这个世界上游荡无依的孤魂野鬼。当他离开这个国家的时候,是一片片鸡犬相闻的欢声笑语,那时候奄奄一息的妻子还在他怀里;当他再度踏足,这片焦土上除了白ri鬼哭,什么都听不见了。
假如他不是那么年轻,那么冲动;假如他对妻子的感情不是那么热烈;假如大夏王不是那么暴虐……
有莘羖躺在废墟上,痛晕了三次。如果没有那个少年——不放心他的朋友留下来的徒弟——守候着他,他也许也就成为这座废墟上新的魂魄。他的亲人,他的族人,他的故乡,他的故国,他的幸福,他的憧憬,他的未来,他的过去——这些对他来说异常重要的东西,原来在生命发展的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异动就足以完全摧毁。他第一次感到时空的广大和命运的可怕。
怀念,伤感,痛恨,悲苦……他第三次醒来,眼前迷梦般的雾突然散开了,就像小启生岭上的雾一样散开了。他的眼睛仿佛透过扭曲的时间看到了那时候的情景:一头九尾狐从空腹石中串了出来……有莘羖在那一刻很清晰地悟到:那头魔兽就是他的妻子。
于是他离开了已经成为鬼域的故土,像一个野人一样,满山遍野地寻找一只九尾狐狸。
又过了半年,他找到了他的妻子——不是九尾狐,是他的妻子。那是一个月中唯一一次意识的恢复,那是两年来两人唯一的一次短暂的缠绵。虽然怀中抱着的是一个狐狸的躯体,但他知道,这个不会说话的兽壳底下有着一个女人的温柔。他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的欢喜是这样激烈,因为她的jing神是这样疲弱。如果不是对丈夫刻骨铭心的怀念,她不知道能否在有限的时间里保留这一点点jing神的du li。
那天醒来是一阵剧痛,九尾狐几乎掏出了他的肠子。
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在一个月中的那天成功地接近九尾,这头狡猾的魔兽总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藏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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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师父告诉有莘羖:“据传说,在很遥远的南方,有一个毒火雀池,在毒火中洗炼过以后,可以脱却兽皮,但赖九尾妖气得以延续的生命也将会随之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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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少年说,“你的力量未必能够制住它,而且这畜生的力量其实还没有完全觉醒。一旦觉醒,可能就没有人能够再靠近它了,它甚至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魔兽!”
少年的话有莘羖早已了然,但他仍想试试。“我一时捉不到它,但也要把它一步步往南方逼过去。力量不足,就用我的智慧。”
“可你知道,就算你侥幸成功了,她也会死。”
“我知道!”有莘羖抬起头来。这是一道磨难洗过的眼光,异常的明亮,异常的坚定。“可我希望让她作为一个女人,作为我的妻子死去,而不是作为一头畜生离开这个世界。”
少年茫然。他看不懂这个男人,但却能感受到这个男人身子里的一种难以掩抑的东西。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死亡原来也是那么严肃的一件事情。丧父,亡国,几次死亡的拜访,几次情感的劫难,竟可以把一个男人的jing神境界磨洗得如此干净利落!”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崇拜的人原本是他师父。他师父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底下藏着他愿意毕生追求的神韵。但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慢慢地变了。师父就像一个大海,容纳了无穷的力量和智慧,却叫谁也看不见;而这个男人则像一个没有爆发的火山,那随时随地会溢出来的火焰虽然没有喷发,但却常常令他热血沸腾。师父也许更加高远,但这个男人却更加可亲。
于是,少年也开始思考了。也许,这个男人的这种生命形态和jing神境界比师父的更加吸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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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是它的足迹。看来它发现我们的企图了。这场仗很难打啊!”有莘羖有点怅然,但马上又jing神奕奕起来。他果断地毁掉了所有的陷阱,蹑着狐踪追寻下去。他的动作依然利索,眼神依然清澈如水。
年轻人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有莘能有这样强烈的执着,是由于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和一份深厚的情感。他虽然真挚,但太过痴心,因此不免有偏,否则定能领悟无上的中正之道。不过,对他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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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看!”
循着有莘羖的欢呼声,少年掠了过去。这一去,太一正师失去了他的徒弟。这个少年,这个男人,和九尾狐一块消失在现实的世界里,只在口口相传中留下一个越传越美的爱情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