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发生在我老公到美国读博士的时候,那时我们住在美加边界加拿大一侧。一天中午,他给家里来了个电话,问我有没有吃坏肚子,说他的胃肠不大舒服,老是要拉稀的感觉。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又来了个电话,说是胃口挺难受的,书不念了,要提前回家。
我听了后知道这个人病得不轻,百年不见他逃学一把。
回来后,那脸色已是十分难看,赶紧打发他到家庭医生诊所去。老医生在他肚子上按了几下,告诉他可能是阑尾炎,要马上去医院确诊并手术。
我听了后急匆匆开车拉着他向半小时车程以外的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急诊室,护士问了问情况,填了表,然后手一挥叫我们坐到一边等。
那是我第一次在加拿大的医院看急诊,只见候诊室内二三十号人,有看电视的,有读报纸杂志的,有吃东西的,还有满地溜达的,哪一个也不像是有急病的样子。
后来才了解,真正的急症病人都是由救护车送来从另一个门直接送进去抢救的,候诊室内的病人由护士根据病情紧急的程度来安排,曾有个朋友半夜发高烧到医院看急诊,在急诊室里等了四个多小时,天都蒙蒙亮了才看上病。
据说有个美国来念书的女孩,得了脑膜炎,护士量体温血压等体征都没有异常,就一直让她等,最后死在急诊室的候诊室里。
我们在等了半个多小时以后,老公已经疼得有点坐不住了,咬着嘴唇弓着腰,用手顶着肚子强忍着。
我走过去问护士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护士不置可否。
看老公痛苦的样子我有点着急,阑尾炎不比别的病,如果穿孔了引起腹腔发炎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护士显然没有把老公的病当急症对待,以为只是普通的胃肠疾病。
当时我刚出国不长时间,英语很烂,医学名词基本不懂,老公的英文比我好很多,我让他自己去和护士讲清楚情况,他却捂着肚子不肯去,说大家都在等,就等着好了。
别的事可以谦让,得了急病还发扬中华民族的“温良恭俭让”的光荣传统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于是我就问老公“急性阑尾炎”“穿孔”用英语怎么说,默念几遍记住了就又去找护士,和她讲我老公已经疼得很厉害了,家庭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再不处理只怕要穿孔了。
护士听我这么说,又看了看病人确实很疼的样子,马上把我们领进了里面的诊疗室。
一会儿来了一位年轻医生,问了问情况,也是让曲腿在肚子上按了几下,就安排护士抽血化验。我问他能否给老公一点止疼药,他摇头说:“对不起,我知道他很痛苦,可在确诊之前绝对不能给他止痛。”
然后匆匆出去看其他病人了。
我看着老公在**捂着肚子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的,爱莫能助。半个小时以后,医生回来,告诉我们检验结果出来了,可以确诊老公患的是阑尾炎,他已经给手术医生打过电话,医生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到,医生到了马上就进行手术。
这时护士进来递给老公一杯水和两片止痛药,让老公服下。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了一会醒过来,坐起来对我说:“我没事了,不怎么疼了,根本不用手术,咱们回家吧。”我听了忍不住笑,怪不得医生在确诊之前不给病人止疼药,这药一吃下去真的是把什么症状都掩盖住了,病人连手术都不想做了。
看见外面天已暗下来了,老公让我先找地方去吃点东西,说这一晚上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我拗不过他,就起身到医院外面的温蒂快餐店买了一杯咖啡。
等我端着咖啡回来,却发现诊疗室里空空如也,大吃一惊,连忙找护士询问,护士告诉我因为手术医生提前到了,所以老公已被推进了手术室。
(二)
听说老公已进手术室了,我当时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老公上手术台之前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公一句要交代的话都没有留下来。”
护士说了手术室的位置,我扭头就上楼往手术室的方向奔去。
好不容易在楼道的尽头发现了手术室,当时一门心思要在老公手术之前找到他,问他是否有什么后话要交代,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推门就进去了。
走了没几步,只见有一道蓝色的光线像面镜子一样从上面照下来,我一穿过那条线,马上就听到短促的铃声。
站住脚左右一瞥,只见右边那间屋子里有几个人戴着口罩围在无影灯下,正忙乎着呢,和电影中做手术的镜头一模一样。那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猛然反应过来,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就是我老公,我来晚了,而且闯入了禁地。
这时无影灯下最外侧的那个人走出来,和颜悦色地告诉我手术室不能随便进,都是无菌操作,边说边把我领到门外,指点我等待室的方位,并再三劝我不用担心,手术很快就做好了。
本来心中忐忑,以为一顿训斥免不掉了,没想到医护人员对待患者家属的态度这么好。
夜色深深,我一个人在等待室里六神无主地坐着,电视开着,听而不闻其声,视而不见其影。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老医生走了进来,和我热情握手,自我介绍他就是给老公做手术的医生,向我详细介绍了手术过程,总之一切顺利。他说他的助手正在进行扫尾工作,半小时后我就可以到观察室去陪老公了。
之后又来了一个护士,详细地把手术情形又向我讲了一遍,然后把我领到了观察室。
只见老公全身上下都连接着仪器、管子,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心脏监听器放大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着,感觉好像他是个重症急救患者一样。
一个和蔼的中年护士笑眯眯地坐在一旁。
在书中看过好多次,有人在手术的时候,自己的魂魄飘在手术室的上空,看着医生们忙乎,然后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去逛了一圈,突然有人出来说时辰未到,或者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吸来,灵魂便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老公啥都不信,估计这样的经历他遇不上,一动不动是因为手术的麻醉剂尚未失效。
终于等到他睁开眼醒过来了,那个守护的护士俯下身问他:“疼不疼?”他点了点头,护士马上将固定在他胳膊上的一个和他胳膊差不多粗细的巨大针管里的药液推了一格到他的静脉里,他又沉沉睡去。
半小时后,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护士又探身问他:“你疼不疼?”他迷迷糊糊地还是回答:“疼……”那个护士就又去推那个大针管。
我意识到那是止疼药,问护士,果然。
心里顿时涌起不妥的感觉,那么一大管止疼药如果都打进血管里,只怕是头牛也会给放倒了。老公以后还要用脑子干活呢,这神经要被麻痹了,思考问题该来灵感的时候它来糨糊可是大大不妙。
再说他能疼到哪儿去呢?疼得厉害的话怎么还能睡得着觉!
后来知道老外最怕疼,医院里第一考虑的就是怎么让病人不痛苦,止疼药、止疼针最是种类繁多,在这里绝对见不到国内医院里病人术后捂着刀口“哎呀、哎呀”叫的情景。
等到老公再一次睁开眼睛,我抢先一步上前用中文小声问他:“你疼得很厉害吗?”他摇头说不厉害,我说如果能忍住就别说疼了,护士给你静脉注射止疼药,这么粗的针管,我用手比量一下粗细,老公吓了一跳,本来咪咪着眼睛猛地瞪大了。
这次护士再问他疼不疼,他赶紧摇头说不疼了。过了半小时,护士又问,老公还是摇头。三次以后,护士看他一切正常,将他身上的大部分仪器、管子都拆了下来,和我一起将老公推到了病房里,病房护士协助着把他搬到了**。
这时已是午夜,病房值班护士对我说,她会照顾一切,我可以放心地回去了。我问她我明天什么时候可以来探视,她很奇怪地看看我说:“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方知这里的医院并没有探视时间的限制。
(三)
第二天上午熬了粥带到医院,老公已经可以坐在**了,说护士叮嘱过没有排气之前不能吃东西。
哈,国外国内动完手术后对患者的要求是一样的。
我想起一件事,有个女友跟我讲她老公做了疝气手术,伤口不是用线缝合而是用订书钉钉在一起的,消毒换药时护士用小刷子刷得订书钉“哗啦哗啦”响。那朋友极会讲话,描述的时候神灵活现,让听的人如同亲历一般,勾得我好奇心大起,一直想见识见识订书钉钉伤口,苦无机会,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一把抓住老公的衣服,老公不知我意欲何为,扭扭捏捏地想躲开,被我用一指禅点倒,强行掀起他的衣服,一看之下不禁大失所望。
原以为会看到绷带密密麻麻缠绕肚子,却只见一小方块纱布盖在肚皮上,如同我们寻常跌倒了划破皮贴的纱布一般,从外面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动了手术的伤口。
这也太不郑重其事了,显得我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有点夸张。
小心掀起纱布的一角,果然看到是五个“订书钉”钉在伤口两侧!
那伤口不红不肿,一条缝而已,几次想伸手摸摸终是未敢。
扶着老公慢慢走到屋外溜达以通其气。
边走我们俩边讨论“订书钉”的问题,想来绝对不是真的订书钉,只是形状相同,钉进去的时候肯定也不是用的订书器,否则要多大的订书器才能把人体夹住啊!
老公后来买过一个工具固定地毯,像手枪一样一扣扳机就射出来一枚订书钉形状的钉子钉在地下,估计手术用的是同一类的装置。“砰、砰、砰、砰、砰”朝肚皮射出五枪,比在肉上缝五针方便快捷多了。
再后来听学医的朋友讲,刀口并不是直接钉的,先要用一种特制胶水把伤口粘牢,再射钉,那也比缝针省事不是。
当我们绕着医院走到第三圈的时候,从老公身体的隐秘处发出一声极细的声响,听在我的耳朵里如同天籁一般,赶紧送老公回病房休息。
告知护士气已通了,护士高兴地说,正好是午餐时间,可以随便吃饭了。
有人送来了午餐盘,有牛奶、果汁、三明治、炖得很烂的蔬菜、土豆泥和小盒的水果罐头等七八样东西,我问老公他什么时候定的饭,他说没定。
感觉到加拿大全民医疗的好来,在医院里手术、化验、吃药等等一切开销全免费,还管三顿饭。
老公正吃着呢,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挎着吊瓶迈着孕妇步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老公和他打招呼,他是同病房的病友。
这间病房有两张病床,屋顶中间设有滑道,一个大布帘子沿着滑道拉过来两个人就可以各自为政了。
我形容那个人迈着孕妇步是因为他的肚子凸在前面就像女人怀胎十月快生了一样,走路外八字,姿势和孕妇一模一样。
问老公他得了什么病,回答说因为十天没大便。
听起来只是大便干燥而已,这也要住院?
老公却说他是医院的常客,定期来。
原来这人嗜汉堡包如命,每天早餐两个汉堡包,中午三个,晚上两个,天天七个汉堡雷打不动,吃着吃着就只进不出了。定期要上医院住几天通便,人家是怀胎十月住院生子,他是怀粪十天住院——掏粪。
他看了看老公正在吃的东西,摇摇头说这医院里的伙食简直是喂猪的。我悄悄跟老公开玩笑说:“这人在骂你呢!”老公充耳不闻,问那人中午吃的什么饭,他回答刚刚在温蒂快餐店吃了两个汉堡包!
吃汉堡都吃到住院,还要吃,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还说这次住院令他痛定思痛,决定请律师起诉一干快餐店,告他们出售损害健康的食品,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老公说律师费很贵的,他说他要找那种告成了再从赔偿中分成的律师。
老公出院的时候,他还没有出院,不知他索赔快餐店的美好愿望最终是否实现了。
老公两天后出院,七天后回医院将“订书钉”起了出来,阑尾炎手术事件至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