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科夫斯基的特性最大限度地体现在了他的管弦乐作品中,他的钢琴小品则是精致的浪漫主义笔触的延续,而他的室内乐作品充满了动人的音调。这些室内乐作品技术上显得有些保守,而且本该完美和平衡的结构常常被柴科夫斯基冲动的气质和强烈的情绪所破坏。但从另一个侧面看,也许这正是浪漫主义后期室内乐创作应有的样子:不追求形式的完美,而将注意力集中在音乐本身的感情深度和戏剧力量上。
※柴科夫斯基的一生都与那片广袤寒冷的俄罗斯大地深深地联系在一起(图为列维坦的画作《三月》)
※柴科夫斯基对于列夫·托尔斯泰极为遵崇,文学家对这位青年才俊也非常欣赏,他们一直保持着友谊
1876年冬季的一天,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小厅,正在举行一场室内音乐会,台下寥寥数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深深陷在坐椅中,但他高大的个头还是那么突兀,布满髯须的面庞上,一双严肃而有神的眼睛。他就是列夫·托尔斯泰(Lyev Nikolayevich Tolstoy,1828-1910),俄罗斯伟大的文学家。他本身对音乐有相当的造诣,在他青年时代,曾经想写一本音乐基础知识的读物。在30岁时,他甚至打算同友人一道在莫斯科建立一个室内乐协会,不过一直未能付诸实现,后来安东·鲁宾什坦创立了“俄罗斯音乐协会”,一定程度上了却了托尔斯泰的心愿。托尔斯泰同情农民,古道热肠,为农奴的子女创办了学校,为这些贫民孩子的教育而奔走。他设想在这样的学校中设置音乐课程,特别是合唱,遂求助于音乐学院的专业教学力量,这才与柴科夫斯基打上交道。
那一年托尔斯泰48岁,已经完成了巨著《战争与和平》,另一套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尽管多次修改(共修改了12次),此时也行将出炉。虽然此前托尔斯泰对他已有所耳闻,而柴科夫斯基则奉托尔斯泰为最伟大的俄罗斯文学家,出于种种考虑,柴科夫斯基决定在让这位文学大师亲耳听到自己的室内乐作品之前,最好不要先行碰面。他委托时任莫斯科音乐学院院长的尼古拉·鲁宾什坦[1]为这位著名的文学家和音乐爱好者安排了这场音乐会。
※俄罗斯:一片饱受苦难的广袤大地
窗外是凛冽的寒风,雪花飘洒,莫斯科河一片冰封,几个孩子在嬉戏,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城市一片雾霭蒙獘……他的视线放远到了广袤的草原、奔流的河水、暮秋的萧瑟与深色的草垅,一辆马车在有气无力地咿呀前行,车夫紧裹着单薄的衣服,一点点啃着硬如石头的黑燕麦面包,他才不到50岁,可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辛酸,鬓丝飞白,满是皱纹与愁苦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人,他的老婆生病在家,没有钱医治,甚至没有人陪护。他必须在圣母降生节前做完所有这些活计,他只是希望今年厄运不再缠着他……这片苦难的土地,托尔斯泰似乎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农夫,在无限的沉思中,几行热泪潸然涌出……“噢——看来我已经老了……我还在这里,哦,音乐,是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座位上随着呼吸起伏着,其时演奏的正是柴科夫斯基的第一号弦乐四重奏的第二乐章,他没有察觉到这些画面都是音乐带给他的……鲁宾什坦注意到了托尔斯泰的情绪,但他没有中断,直到整部四重奏结束,他才轻声走到托尔斯泰座位前,俯下身子,手轻轻扶在他肩膀,小声问道:“您还好吗?”
我们无法确切知道托尔斯泰在那天的所感所言,关于他落泪的记述是不久后柴科夫斯基在给兄弟的信中提到的,一定是鲁宾什坦的转述。无须赘言,这应该是对于他的音乐最好的称赞。尽管后来两人发现他们对于音乐的趣味彼此存在很大的不同,但至少他们对于莫扎特都推崇备至,并且此后一直保持着友谊。
※在德奥音乐体系以外,在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位作曲家能够像柴科夫斯基那样受到广泛的欢迎
※他的一生都与鲁宾什坦家族保持着强有力的联系,左为尼古拉·鲁宾什坦,右为安东·鲁宾什坦
在德奥音乐体系以外,在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位作曲家能够像柴科夫斯基那样受到广泛的欢迎,他的《天鹅湖》是家喻户晓的作品。彼得·伊里奇·柴科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1840-1893)出生于一个中产家庭,他的一生都与鲁宾什坦家族保持着强有力的联系。在决定放弃法律转投音乐后,柴科夫斯基进入圣彼得堡音乐学院,跟随安东·鲁宾什坦[2]学习,他极其刻苦,毕业时已小有名气。其后在尼古拉·鲁宾什坦的邀请下在其创办的莫斯科音乐学院执教。
草率而失败的婚姻导致他精神一度崩溃,并中断了教学生涯。此后他遇到了富孀梅克夫人(Nadezhda von Meck),在她的热心资助下,他全身心投入创作中。与梅克夫人的传奇友谊体现在《与梅克夫人书信集》及诸多题献与她的作品中。
柴科夫斯基的特性最大限度地体现在了他的管弦乐作品中,特别是7首交响乐作品(有序号的7首及《曼弗雷德》),以及幻想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暴风雨》及《意大利随想曲》等作品中。他的3部芭蕾舞剧是他旋律天赋及精彩配器的极致体现,是他最受欢迎的作品。他的钢琴小品则是精致的浪漫主义笔触的延续,而他的室内乐作品则充满了动人的音调。虽然与那些德奥作曲家同行相比,这些室内乐作品技术上显得有些保守,而且本该完美和平衡的结构常常被柴科夫斯基冲动的气质和强烈的情绪所破坏。但从另一个侧面看,也许这正是浪漫主义后期室内乐创作应该有的样子,或者说是柴科夫斯基鲜明的个人特色:不追求形式的完美,而将注意力集中在音乐本身的感情深度和戏剧力量上。
※在富孀梅克夫人的热心资助下,柴科夫斯基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
不过这里有一个例外,柴科夫斯基的D大调第一弦乐四重奏(op.11),作于他31岁时,也就是文前提到的托尔斯泰在室内音乐会上听到的那首四重奏。这是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首室内乐作品,显示出他此时已高度成熟的技术,他完全掌握了四重奏创作的秘密。整部作品创造了形式上的经典范例,音乐和结构是如此的平衡和协调一致。这部作品共分四个乐章,第一乐章开始便有着迷人的梦幻色彩,弦乐合奏一个连续切分音型的主题,建立在9拍子上(9/8拍),就像徘徊在空气中的微笑,又像是平静的湖面上偶尔泛起的涟漪,带来安逸的画面感。温馨的第一主题后,从第二小提琴上开始一个密集的16分音符的上行音型,随后在各个声部穿插和游走,主题音型保持着切分的节奏,音调变得晦暗和忧郁。但这不快的记忆没有持续多久,弦乐四部开始一个温情的主题,摇曳的节奏型,温暖的音色和轻轻哼唱的感觉,似乎是思念的味道,你可以听到“思故乡”(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第二乐章那个著名的主题)的先声。这完全是一幅冬日的户内景象,似乎是在某条安静的街道边,一幢看上去有些陈旧,但保养得很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老房子。涵澹的空中看不到太阳,只有一片白色的光线。街窗之内,是温暖的壁炉、小碎花纹的窗帘、踩上去吱扭作响的地板、深色的雕花家具,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木筋,散发着木质的气息,书橱上的书不多,但都一尘不染地摆着。一部厚厚的,似乎永远读不完的小说摊开在膝上,想着心事的少年,字里行间在蒙獘的视线中逐渐凌乱和模糊,透过地板和房门的缝隙,隐隐传来温醇的琴声,断断续续、似有还无。午后透过窗棂洒进来的缕缕光线中偶尔飘起点点浮尘,老房子的气味愈发浓重起来,带有点点醉人的沉香……发展部着重复调式的展开,尾奏速度加快,各个声部交相辉映,如同交响曲般的精彩辉煌的笔触,显示出柴科夫斯基对于尾声的重视,他总是习惯于安排热烈喧嚣,气势十足而颇具长度的尾声。
※D大调第一号弦乐四重奏第一乐章,一幅精致和静谧的室内画面……
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因其优美、略带哀伤而富于色彩的主题而广受欢迎,经常被以《如歌的行板》为题单独在音乐会上演奏(包括各个改编版)。这一主题是基于柴科夫斯基两年前拜访住在乌克兰的妹妹时,听到园丁(一说粉刷匠,另说木匠)演唱的民歌《孤独的凡尼亚》[3]而创作的,曲调如歌如诉,略带哀伤,带有浓郁的民族风格,但被柴科夫斯基细致地加以处理,配以优美的和声和支声。第二小提琴长长的吟咏引入了第二主题,大提琴以拨奏半音下行,中提琴和第二小提琴间断地拉奏,第一小提琴上奏出深情而婉转起伏的音调。第二主题的旋律是柴科夫斯基自创的,与第一主题的民歌旋律形成对应,但也带有浓郁的民族色调,气质上非常相似。这一乐章就在这两首曲调中间交替吟唱,这便是令托尔斯泰落泪的那个乐章,它让人感受到了俄罗斯民族特有的忧伤气质,柴科夫斯基更将它化作深沉的情感和细腻的心声,带有一丝安慰,这是他最动人的笔触之一……
※『如歌的行板』主题取自乌克兰民歌《孤独的凡尼亚》,因其优美、略带哀伤而富于色彩的主题而广受欢迎
第三乐章谐谑曲,带有贝多芬式的**。精心设计的切分节奏加之不规则出现的重音像是被灌多了伏特加的农夫头重脚轻的舞步,随后明确而规则的舞蹈节奏型音尤其热烈,音调也变得明朗——另一个农夫也加入进来,年轻,酒精只是令他兴奋而清醒,他跳着哥萨克舞……接着节奏又变回开始的不稳定……整个开始的谐谑段,就这样由两个醉汉的舞步交替着。大提琴低沉的颤音型引入了三声中部,大提琴声部可以看做民间舞曲习惯性的主持续音,但是在酒精作用下开始变得不稳定(颤音),第一和第二小提琴似乎是那个年轻农夫,他的舞步也开始变得不稳,并放慢了速度,而第一个入场的农夫已经响起了鼾声,无意识地说着梦话(中提琴上的半音阶下行)……
※克林庄园,柴科夫斯基曾经的住所,现在已建为柴科夫斯基纪念馆
第四乐章开始小提琴奏出活泼欢愉的主题,很快各个声部都陷入16分音符的你追我赶中。随后先是全奏一个跳跃感的音调,重音被安排在弱拍上,仿佛鸟鸣啼啭一般,接着中提琴上以对位方式奏出一个甘醇欣悦的主题,共同构成第二主题……发展部着重处理第一主题,一度陷入狂风暴雨,舞蹈性的段落穿插其中,每个乐器的特性都得到了充分地发掘,精彩的表现令人兴奋,笔力遒劲,一个快速的、动力性的尾声带来了辉煌的效果。
除了第二乐章采用民歌主题外,这部作品在其他地方更像是德奥作曲家的作品,甚至贝多芬都比他引用的民歌主题要多(在贝多芬的3首“拉祖莫夫斯基”四重奏op.59中,引用两首乌克兰主题旋律)。尽管在西方作曲家看来,柴科夫斯基的创作或多或少有着浓郁的俄罗斯民族特色和倾向,但在“强力集团”的作曲家看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折中主义者,或者是毫无立场的“世界主义者”,并因此鄙视和疏远了他。
抛开他当时在国内的同僚对他的不公正评价不谈,柴科夫斯基在这部作品中创造了如此完美的形式,以至于他此后再也未能达到这一高度。而这部作品是俄罗斯音乐创作中,第一首引起西方关注的重要的室内乐作品,它被视为鲍罗丁(那些惊人的室内乐创作)之前俄罗斯第一首最伟大的弦乐四重奏作品。
C大调弦乐小夜曲(op.48)是柴科夫斯基41岁时完成的作品,乐队编制为两把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与低音提琴。虽然首演时(1882)柴科夫斯基可能要求尽可能大的乐队和每个声部有尽可能多的人数。但相当多现代录音都改为小型化的编制,可以获得更为精致的效果。柴科夫斯基在这里努力效法莫扎特的风格,并试图采用“小奏鸣曲”(Sonatina)的结构。第一乐章以行板的速度进入,带有庄重肃穆的古典美,和声极其精湛,这一序奏长达两分钟(36小节),随后一个梦幻的舞会般的旋律出现(第一主题),其后的延展和旋转越来越热烈……这股热情还未消退,又开始了一个新的主题,带有跳音的持续不断的16分音符(第一小提琴与中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富于韵律的拨奏,强调了这一主题的舞蹈性,但是极快的速度又令人目不暇给,随后不断穿梭的卡农式的织体将音乐带入头晕目眩的欢动中……
※C大调弦乐小夜曲努力效法莫扎特的风格,第一乐章有着梦幻的舞会般的旋律,不断延展和旋转越来越热烈……(画作为《昂巴萨德尔音乐咖啡座》)
第二乐章是一首优雅风情的圆舞曲。主题旋律悠长而优美,富于韵味,极其雅致,仿佛是醉眼蒙獘的舞会的印象,但整体的曲式安排更像是对于生活和生命的欣喜和礼赞。主题旋律意犹未尽之时,由小提琴(8分音符的跳音)引入另外一段飘**在高音区的更为轻盈舒美的旋律,在一个自由延长音上,似乎空气也凝固了,美得令人心醉……这部作品中的这个最短的乐章(约长四分钟)却是最经常上演的部分,频繁地单独在音乐会上出现。如果没有时间欣赏整部作品,请至少听听这首《圆舞曲》,并借此了解柴科夫斯基无可比拟的旋律天赋。
※C大调弦乐小夜曲第二乐章是一首优雅风情的圆舞曲,主题旋律悠长而优美,富于韵味,极其雅致,仿佛是醉眼蒙胧的舞会的印象。图为《加莱特磨坊的舞会》
第三乐章“哀伤的小广板”,一个从低音区缓缓升起的旋律,带有典型的斯拉夫式的深沉和忧郁,也带有柴科夫斯基典型的笔触,随后的进行逐渐变得越来越激动和明朗,哀伤似乎褪去。拨奏之下进入新的段落,明媚的抒情流淌而出,在其后交织的声音中变得越来越水乳交融,和声是如此富于色彩和魅力,仿佛是歌剧中的爱情场景,浓墨重彩的笔触带有鲜明的戏剧性和画面感,最后却又回到哀伤的基调。
第四乐章带有鲜明的俄罗斯风格。行板的序奏引用了民歌《在绿茵的牧场》(伏尔加马车夫的调子),庄严而深情,音调是明快愉悦的。接着是一段俄罗斯舞蹈音乐《在青苹果树下》的引入(第一主题),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乐队立即展开复调式的交织和叠置,随即旋律交由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上方3个声部(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以连续的8分音符拨奏,模仿俄罗斯民间的三角琴[4],整个音响变得立体感极强。在持续的拨奏背景下,大提琴以它恬美的中高音区奏出一段宽广抒情的旋律(第二主题),小提琴接过旋律,越来越轻盈和甜蜜地咏唱……这一主题是柴科夫斯基自创的,以形成与舞蹈性的第一主题的对比。随后的发展部中,第一主题的发展精彩绝伦,动力性的复调织体令人眼花缭乱。尾声前又出现第一乐章庄重肃穆的引子,缓缓地滑向……等一下,柴科夫斯基没有以这种方式结束,是的,那听起来有点做作。而这里是压抑不住的活力和淳朴、乐观的俄罗斯风。《在青苹果树下》的旋律兴高采烈地奔向舞蹈性的尾声,蹦蹦跳跳地结束尾音。终于,一出喜剧落幕。像这样的“喜剧”在柴科夫斯基作品中非常罕见,尽管他是以这部作品在向莫扎特致敬,但听起来更像是格林卡。当然,无论如何这里还有柴科夫斯基自己的特色,尤其是他对于舞蹈性(特别是3拍子)的偏好以及富有趣味的复调。最重要的是,包含其中的饱满的情感,这是浪漫主义后期室内乐创作的经典之作。
※俄罗斯富于特色的三角琴(图最右边的乐器),柴科夫斯基在C大调弦乐小夜曲第四乐章以连续的八分音符拨奏模仿三角琴的声音,颇具效果
柴科夫斯基曾经打算把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题赠与尼古拉·鲁宾什坦,但鲁宾什坦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冷淡,甚至斥其粗俗、凌乱,而拒绝演奏(于是柴科夫斯基将其改赠汉斯·冯·彪罗)。在他(和他的音乐)与鲁宾什坦的关系中,这样的例子并非绝无仅有,这令柴科夫斯基非常苦恼。但他与鲁宾什坦的友谊始终未减弱,并一生都视其如师长。A小调钢琴三重奏(op.60)便是在鲁宾什坦去世后为纪念这位老朋友而作,是年柴科夫斯基42岁。作品标题有如下的文字:“纪念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共有两个乐章。第一乐章“悲歌”开始的主题便将人的心紧紧抓住,大提琴浑厚而饱满的旋律,郁结的热情和悲切,直抒胸臆而又保持着克制,小提琴接过旋律,气氛越来越炙热,随后大提琴和小提琴交织缠绕在一起,情绪越发高亢,接着主题以钢琴厚实的和弦音行进着,情绪变得悲恸,小提琴以婉转而断续的乐句跟进,大提琴上上下下摇摆的音型仿佛浊浪起伏,增添了阴郁的气氛。接着旋律时而破碎,时而隐藏在中间,时而泣不成声……在钢琴的渐强的和弦音中,悲恸的释放和情绪的郁积到达顶点,似乎一切都要在这声音中走向结束,或者升华……出其不意地,钢琴上开始一段新的音乐(第二主题),这一旋律由两个部分组成,开始的部分是整齐的和弦进行,仿佛圣咏一般,后半部分是线条明确的旋律,带有儿童般的纯真和爽朗。小提琴也热情地奏出这个主题,随后钢琴开始诗意的歌唱(第二主题的变形)……整个乐章具有超常的容量,演奏需要将近22分钟,占主导地位的还是悲切的情绪基调。这部作品若干年后启发了拉赫马尼诺夫创作出同样悲悯气质的《悲歌三重奏》。
※柴科夫斯基后来将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转而题赠彪罗
※柴科夫斯基一生都视鲁宾什坦如师长。A小调钢琴三重奏是在鲁宾什坦去世后而作。图为尼古拉·鲁宾什坦的墓碑像
许多年前,柴科夫斯基和鲁宾什坦一起去乡下郊游,那里的农民为他们表演歌舞,令人印象深刻。鲁宾什坦逝世后,为了纪念他,柴科夫斯基根据回忆作出旋律,第二乐章便是以这一主题而作的庞大的变奏曲,一共包含11段变奏和尾声。主题朴素而蕴涵感情,后面的变奏每一段都有相对的独立性和明显的段落标记。有舞曲式的变形,有兴奋的赋格曲,有悲悯的行板段……最后是葬礼进行曲,在沉重肃穆的乐声中,送走了老朋友,并寄托着哀思。
※1890年柴科夫斯基在佛罗伦萨的短暂停留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标题为『佛罗伦萨的回忆』的D小调六重奏诞生于其后
柴科夫斯基青年时代(25岁)的一首降B大调弦乐四重奏(单乐章,内部可看做3个部分组成,连续不间断演奏)也值得一提,其中蕴涵着深沉的俄罗斯语调,主题同第一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的民歌主题一道来自于柴科夫斯基在乌克兰乡下的耳闻(一位园丁所唱的民歌),其他乐章的手稿据信被不满意的作曲家本人销毁,因此只保留了这一乐章。柴科夫斯基尚有一首D小调六重奏(op.70,为两把小提琴,两把中提琴与两把大提琴而作),标题为“佛罗伦萨的回忆”(Souvenir de Florence)。1890年柴科夫斯基在意大利访问和旅行时,在佛罗伦萨的短暂停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写下这首四重奏,经不断修改,于两年后发表。这首六重奏可以媲美门德尔松的“意大利”交响曲,虽然没有那种年轻的气质和丰富的色彩,但音调上更加意大利化,浓重的笔触,印象上却不局限于小城佛罗伦萨,第四乐章如同西西里的舞蹈般热烈而喧嚣,第三乐章似有拿波里的色调,第一乐章完全不是音画式的,更像是命运与心灵的探讨,第二乐章则具有尤其优美的旋律。
※『佛罗伦萨的回忆』六重奏音调上带有意大利气质,笔触浓重。图中水域为科莫湖(Como)
※位于圣彼得堡提赫文公墓的柴科夫斯基墓像
柴科夫斯基的“断袖之癖”事实上一直影响着他人生的每个环节,包括他失败的婚姻和此后的离群寡居,以及他离奇的死亡。有关于此的消息和记载经常是前后矛盾、语焉不详的,众说纷纭,真相也许永远不得而知。但与音乐有关的是:这一在当时尚为人所不齿的癖好,造成了柴科夫斯基后天的性格缺陷——孤僻、自卑、敏感、忧郁,以及伴随其一生的悲剧性。事实上,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一生的悲剧性。因此他的作品中才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他的天赋才会被打磨得如此犀利和灵性。那些感天动地的悲歌,那些如泣如诉的哀叹,那些只有在梦中和天堂才能听到的美得令人心碎的抒情调……无不是他心灵的深刻体验。
[1] 尼古拉·鲁宾什坦(Nikolai Grigoryevich Rubinstein,1835-1881):俄罗斯钢琴家、音乐教育家与作曲家,为著名钢琴家安东·鲁宾什坦的弟弟。1866年创办了莫斯科音乐学院。作为一名钢琴家,他在世时的名声要大于他的哥哥,演奏风格也颇为不同。
[2] 安东·鲁宾什坦(Anton Grigorevich Rubinstein,1829-1894):俄罗斯钢琴家、指挥家与作曲家。创办了俄罗斯第一家音乐学院: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作为一名钢琴家,他的演绎充满热情,富于诗意,强调歌唱性的表达,是俄罗斯钢琴学派的奠基人。
[3] 歌词唱道:“凡尼亚坐在长椅上,抽着烟斗……”(Сидел Ваня на диване,курил трубку с табаком),讲述对爱人的思念。
[4] 又音译作“巴拉莱卡”{балалайка,[英] balalaika},一种弹拨乐器,琴身呈三角形,四弦至六弦,是俄罗斯最有特色的民族乐器之一,既可为歌曲和舞蹈伴奏,又可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