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航遭遇台风(1 / 1)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10月25日 上海民生码头

彩旗、鲜花、红地毯,

放飞的气球和飘扬的彩带,

悬挂着巨幅“中国第21次南极科考队”队旗的“雪龙”号科考船就要起航了。

随着十米长的舷梯被慢慢吊起,我感觉自己和祖国的纽带正一刀刀地被割断,内心分明能听到那咯吱咯吱的切割声。直到登船的一刻,我还在想如果改主意不去了,是不是还来得及?现在,舷梯已被稳稳地固定在了船上,雪龙船即将起航,即使我真想回去也下不了船了。

出发前,在心理医生的指导下我填写了艾森克人格问卷,心理医生可以通过大量非认知方面的特征因素分析队员的人格特征,记得里面有一道题:“你是否感觉疲惫”,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填了“是”。

一个多月前,我还在法国为中法文化年的科技报道疲于奔波。忙完中法文化年回国到今天,我就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这次南极的远行。但似乎准备工作多得怎么也做不完,心里不免盼着赶紧出发也就彻底踏实了。可真正到了起航的这一刻,我的心却忐忑不安起来,这种不安的情绪几乎达到了我的临界值。5个月后能否平安归来?我心里始终没底儿。

出发前签下了“生死状”,里面已详尽地把发生不幸后的处理措施都写上了,落笔的那一刻,我们的生命已和雪龙船,和南极冰盖最高点拴在了一起。

内陆冰盖队此行的目的地是世界的尽头——南极Dome-A。Dome是“穹顶”的意思,Dome-A也被称作南极冰盖最高点或冰穹A。这里自然环境极端恶劣,亿万年来还没有过人类的足迹,因此被称为“人类不可接近之极”。

据卫星遥感测算,Dome-A位于南极内陆的高纬度地区,高程可能在4000米以上,常年被数千米冰盖覆盖。这里高寒缺氧,空气含氧量仅有海平面的60%,人体很容易产生高原反应。冰穹A的夏季温度估计在-50℃左右,冬季温度低于-80℃,有可能是目前地球上温度最低的地方,人体极易发生失温和伤亡现象。资料还显示,由于降水量极少,Dome-A的气候比撒哈拉沙漠还要干燥,人体脱水严重时很有可能致命。

根据科考计划,我们乘雪龙船到达南极后,要乘坐特种雪地车由南极中山站从地面进入Dome-A地区,通过沿途多学科考察为我国“十一五”开辟南极研究新领域做前期的调研工作,同时为我国在南极内陆建立第三个科学考察站做选址准备。因为Dome-A的地理位置距离海岸线非常遥远,我们十三人的“特种部队”将孤军深入内陆1200多公里,远远超出了站区直升机救援的范围,如果出现任何人员伤病的情况,就可能失去施救意义。

⊙由13名队员组成的中国南极内陆冰盖科学考察队在雪龙船起航前照了第一张全家福。

Dome-A极端环境不仅将考验人体的生理承受力,对车辆设备也是巨大的挑战,一旦出现故障,后果不堪设想。在我们向它靠近的过程中,还要面对冰裂隙、暴风雪、白化天等一系列恶劣环境的生死挑战,这种随时面临生死抉择的心理压力要比远离现代社会的孤独寂寞更加难熬。

◎南极一共有四个非常重要的地理点,分别是“冰点”、磁点、极点和南极冰盖最高点。此前,苏联在东南极高原内陆腹地的“冰点”建立了“东方站”,在那里测得过-89.6℃的地球上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温度;美国在极点设立了“阿蒙森—斯科特站”;法国和意大利在磁点也建立了科考站,冰盖最高点Dome-A是南极最后一个地理关键点。

“呜、呜……”

汽笛声把我从遥远的冰穹拉回现实,船终于起航了。伴随着长长的汽笛声,雪龙船缓缓驶入黄浦江主航道。

江岸上,给我们内陆队送行的亲友们已是哭声一片,不少人为了多看亲人一眼,跟着船行方向在码头上奔跑,隐约还能听到人们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科考队员们全都站在船舷边与亲人们挥手道别,船上的137名科考队员分属长城站度夏越冬队、中山站度夏越冬队、南大洋考察队和我们内陆冰盖科考队四支队伍。与其他三支科考分队的红色队服不同,我们内陆队身着蓝色冲锋衣最为显眼。

站在我右侧的是内陆冰盖队队长李院生,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岸上的妻子和女儿。他告诉我,比离开妻儿更痛苦的就是放心不下年迈的父母,谁都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幕。这位北方汉子说得有些哽咽。此前,他已两次率队深入南极内陆,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煎熬。电子工程师陈有利泪眼朦胧地站在我的左边,他今天一早就把从河南赶来送行的新婚妻子送上了火车,他担心妻子在现场会控制不住情绪。

这些天连续经历的送别场面已使我内心的伤感层层堆积。一周前,同事们把一面国旗交到我和亚玮的手里,反复说“兄弟一定要平安回来”;台领导紧握着我的手说“把保护好自己放在第一位”;《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特别节目的总导演刘国春特意戴着墨镜和我们拥别,流着泪叮嘱我们要注意安全,不愿意让我们看到他的伤感。送行场面凝重得如生离死别,和同事们的告别,更有种决绝的揪心感觉。出发前,父母原打算从厦门赶来为我送行,被我坚定地回绝了。在我看来,父母不来送行也许是最好的告别方式,如果他们来了怎能受得了这种离别气氛!

雪龙船驶离了杨浦大桥,送行的人们越来越远,渐渐地,人群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离别的气氛太沉闷了,我想透透气,就从告别的队员里挤出来,一个人爬上了顶层的气象观测平台。在萧瑟的秋风中回望浦江两岸,远处的造船厂和街道一片繁忙,人们仍在各自的轨道上生活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喊:“再见了,祖国!”

只闻沧海一声啸,滔滔两岸潮。

我下楼梯时,听到气象组专家对船长说第25号台风正朝我们船行方向快速移动。台风的中心风力9~10级,中心涌高在10米以上。科考队决定,为了避免与台风中心正面遭遇,雪龙船将在长江口抛锚停船,待台风中心离开后再出发。

刚刚起航就遭遇10级台风,真是出师不利。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灰色。与现在可预报的台风相比,南极内陆冰盖里的未知因素要多得多,而且一旦发生什么危险都可能是致命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江面上刮起了大风,吹在脸上有些硬,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之感。

一群人生活合作,多数成员在任何时候,以及所有成员在某些时候,必须获得一定范围的操练和传授。

——马林诺斯基《科学的文化理论》

10月26日 长江口锚地

哔——哔——哔——哔……

尖利的警报声划破了江面的宁静。这哨声告诉我们——雪龙船即将倾覆,必须马上弃船逃生。我从**一跃而起,抓起床边的救生衣就往房间外冲。所有人从各自的位置向雪龙船预定的救生艇集结处跑去,甲板上、过道里都是脚步匆匆的船员。不到3分钟,我们全体队员集合完毕。

⊙警报声就是命令,大家边跑边穿上救生衣,这次演习为我们的节目提供了很好的拍摄素材。

这是我们上船后做的第一件大事——救生演习。这种全流程的仿真演练,让我们每个人都熟悉了逃生路线和集结地点。当灾难到来时,我们不会手忙脚乱、慌不择路地失去求生时机。

⊙雪龙号是我国最大的极地考察船,也是我国唯一能在极地破冰前行的船只。该船总长167米,宽22.6米,满载排水量21025吨,最大航速18节,续航力达到了两万海里,它在1台13200千瓦主机和3台800千瓦副机的推动下,可载货物五六千吨。

雪龙船构造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像进了迷宫一样转不回来。一上船,船员就先带领我们了解和熟悉船体结构与设施。雪龙船甲板以上部分有七层,甲板以下分为四层。厨房和餐厅在甲板上一层,驾驶室在最高处第七层,地下一层是图书馆和粮食贮备库,二层是娱乐运动场所,三层是污水处理系统,四层则为汞房间。甲板上的其他楼层大部分用来住人,我粗算了一下,船上大约有七八十间房舱。船上还装备有各种先进设施和科学考察仪器,海洋物理、海洋化学、生物、气象和洁净实验室的面积约有200平方米,配备了全套的 CTD和ADCP等国际先进的大洋调查仪器设备。

“雪龙”号不仅是一个流动的科学实验室,也是我们科考队员的家。我和亚玮在一层甲板的206房,两人一室,上下铺居住。面积约在10平方米。沙发、衣柜、写字台、冰箱一应俱全。靠门处的小卫生间可以24小时热水沐浴,但也许是为了强制节约用水,这里的水量总是不大,据说出发时装载了300吨饮用水,可供128人使用100天左右。雪龙船是乌克兰赫尔松船厂于1993年建造的,所以房间和家具设计带有明显的俄式风格——简单而且牢固。

我们还可以去小餐厅看DVD,远洋途中是收不到电视信号的。还好,船上有健身房、图书馆、卡拉OK厅可以排遣长途旅行的烦闷。这些设施全都很“袖珍”,游泳池的面积只有十五六平方米,所用的海水从大洋中直接抽取。

其实,我对雪龙船的初步印象还是来自父母给我的邮件。两个月前,雪龙船进行上海到厦门的动态性试航检验时停靠在了厦门。父母知道我即将成为它的船客,便不顾南国炎炎的酷暑,趁雪龙船开放日把它看了个通通透透。看到父母寄来在雪龙船上的照片,我可以想象父母跑到舱房里检查床垫、被子、卫生间的情景,一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去南极的“生死状”,不仅要有科考队员本人的签字,还需要征得家属的同意,我偷着“代签”了我爸的名字。条款里关于“事故”、“人身意外伤害”等字眼对于父母来说实在过于残酷,他们签字无疑要经受内心的折磨。在遵守规定和呵护亲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今天,雪龙船发给了我们各种生活用品,包括饭盒、被子、毛巾、维生素等林林总总数十件,品种之多让我吃了一惊。为此,队友张胜凯还在船上局域网BBS上写了一段有趣的描述:

“走进房间,发现**已放了一大袋日用品。望着这一大袋东西,想起前几日在武汉,同学们送行时拉我逛超市,同学问:‘给你买些拖鞋、洗发水、香皂之类实用的东西吧?’我手一摆,道:‘不用买,船上会发。’同学又问:‘那给你买些水果吧,补充维生素C。’我手一摆,道:‘不用买,船上会发。’同学再问:‘那给你买些奶粉、咖啡之类的营养品吧?’ 我手又一摆,道:‘不用买,船上会发。’同学大愕:‘你们是什么船啊,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我答曰:‘雪龙船。’”

⊙雪龙船航线图。

下午四点半,台风中心刚离开,雪龙船就起锚出发了。在向南的漫长航线上,我们将途经香港、赤道、澳大利亚、西风带,预计一个月后到达南极。本次航程将执行“一船两站”任务,为中山站和长城站进行物资、油料和食品补给,接运两站越冬轮换人员,沿途还要对海洋和气候开展科考。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孺子歌》

10月27日 东海海域

雪龙船航行的速度很快,早上醒来时我们已经远离长江口,到达了浙闽交界的东海水域。海水颜色已经变绿了,不像长江口水面那样混沌发黄,离陆地越远海水颜色就越深。航行时没有了参照物,很难辨别方向和具体位置,就把这踏浪远征的雪龙船当作世界的中心好了,周遭的景致就是船舷两侧轮番上演的风景画,再不用费心思琢磨船开到哪儿了。

起航以后,距离海岸远近不同,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上午9点50分,我同时收到了两条短信。打开来一看,发现非常有意思。第一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祝全球通客户旅途愉快,等等;第二条是台湾中华电信发来的,告诉用户拨打大陆电话的方法是00286加区号。在一个地点同时收到大陆和台湾两个电信系统的短信,这种在陆地上稀罕的情况也只有在被两个网络交叉覆盖的海域才会发生。平时我有删短信的习惯,一想到此行手机基本上“无可用网络”,我决定,从今天起收到的短信统统保留。茫茫大海上,这也许是和船外世界唯一的心理关联吧。

下午,我花了两个小时把昨天救生演习的内容编出了4分钟的节目。从这个周末到12月5日,央视要推出每周一期的15分钟专题节目《踏浪远征》,介绍我们向南航行的故事见闻。如果能顺利把这段节目传回去,就能保证10月31日CCTV-10晚间的第一期节目的播出。

船的航向一直在变,使用海事卫星B站在船上传输视频画面并不顺利,调整卫星天线板找信号时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传输节目时,我们先把片子存入一个讯道,然后向台里总控室传输,但怎么按传送键也发不出去。检查了所有的硬件端口和操作规程都没问题,只好试着用其他的讯道传输。换了一个讯道后,这次终于发送成功了,看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多换几条讯道试试。

传输完节目,已经是晚上8点。刚刚坐下,就收到短信:“福建移动欢迎您。”看来已到了福建海域,不知距离家乡厦门有多远?心中不免惆怅。每年春节回家,下飞机后收到的总是这条短信,每次,我都会迅速删除,而这次却有了例外,小小短信,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暖意,但也平生出了几分思乡的情绪。

⊙用便携式编辑机编好节目后,我们通过专用数据接口把节目导入TOKO硬盘机,模拟格式的节目信号被压缩成数据包后,利用海事卫星Inmarsat-B站向国内回传信号。

我哥昨天的邮件说,他买了一幅大世界地图挂在墙上,希望我每次联系时尽可能告知所在的经纬度,这样他就可以标出我们挺进Dome-A的完整路线了。他还找到一个专业网址,可以在上面实时查到南极的气象条件,甚至连南极另一个冰穹Dome-C观测站的温度和风速也能看到。尽管Dome-A和Dome-C相距甚远,但家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和我在心理上靠得更近些。海风中弥漫起潮湿的感觉,我知道年逾六旬的父母一定会在地图上认真作出我此行的每一处标注的,有家人在远方与我同行,向南这一路都不会寂寞孤单。

大地将遍布通讯神经,他们将以思考的速度把这块土地上的消息四处传播,从而使各地都会变成比邻。

——电报发明人莫尔斯

10月28日

今天是海上航行的第4天。下午雪龙船到达香港锚地,这是起航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海岸,大家纷纷跑到前甲板以岸上建筑为背景照相。我则忙着用铱星电话和中央电视台驻香港记者站常江女士联系,确定第二天的采访计划,这次雪龙船访港也是他们的报道题材。

据了解,“雪龙”号破冰船抵达香港后将停靠在尖沙咀海运码头,30日和31日连续两天在船上举行南极考察20周年展览,供香港市民和学生参观。30日还将举办“‘雪龙’号南极破冰之旅”的学术演讲与“极地星光”筹款晚会。11月1日,“雪龙”号将离港赴南极中山站。

我喜爱任何我所做的,它就是它本身的奖赏,我不想要任何其他的奖赏,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我已经得到的来得更好。

——萨特

10月29日 东海海域

上午,雪龙船从锚地驶入维多利亚湾,停靠在尖沙咀海运大厦客运码头。本次访港活动的策划主办方——香港中国极地博物馆基金创会人李乐诗博士首先上船和科考队沟通这两天的活动细节,她希望通过这次雪龙船访港活动,让更多的香港人认识极地科学考察的重要性,了解国家对南极科考的贡献,激发香港青年人艰苦奋斗的精神。几天前李乐诗专程到上海给我们送行,今天在香港又见面了自然很亲切。

⊙我们采访完国家海洋局领导后在活动现场合影留念。(左四为国家海洋局副局长陈连增,左三为国家海洋局极地办主任曲探宙,左二为本次科考队领队兼首席科学家张占海)

下午2点45分,香港中国极地博物馆基金会为雪龙船抵港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国家海洋局、中央政府驻港联络办、极地办有关领导及香港各界人士约800人出席。

香港律政司司长梁爱诗在欢迎会上希望香港青少年以极地科学家为榜样,勇于探索地球,为保护地球环境作出努力。之后,在苏格兰风笛的伴奏下,到场嘉宾登船参观《中国南极考察20周年展览》,展览地就在雪龙船后部的直升机停机库里。身材瘦削的莫文蔚在参观队伍里格外显眼,她参观时很认真,那神态像个学生,言谈更显俏皮。

活动结束后,香港站记者常江对陈连增副局长、第21次科考队领队张占海和内陆队队长李院生进行了现场采访。

过两天就是万圣节,香港人把这个节日看得很重要。入乡随俗,晚上,我和亚玮参加完国家海洋局的答谢晚宴,就去了位于香港岛中环著名的兰桂坊。兰桂坊被誉为香港特有的文化特区,街道上很热闹,洋溢着浓厚的过节气氛,各种肤色的人在这里度过休闲时光,酒吧里坐满了人,甚至有不少人就站在街面上喝酒聊天。我们也融入其中,体验了一把地道的万圣节风情。

只要利用科学大大增加在事实上和在想象中游历的设备,可以观赏这个大自然的世界的人数将比以往大为增加。

—— 《在通向科学学的道路上》

10月30日

今明两天是“南极考察20周年展览”对香港民众的开放日,数千香港市民和学生涌到码头与雪龙船合影留念,船上以“弘扬科学精神、增强爱国之心”为主题的成果展和南极考察邮品展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我们科考队员也成了参观者眼中的明星,不是被索要签名,就是被邀请一起合影。展览的参观票数有限,一些香港市民只能在紧邻海运码头的尖沙咀隔海观望。

⊙时任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董建华在参观雪龙船时,还特地询问了我们这次内陆冰盖的目的地——冰穹A的具体位置。

下午,科研人员应邀做了“‘雪龙’号南极破冰之旅”的学术演讲,李院生队长向香港学生重点介绍了Dome-A科考计划。而我们这些没有被安排接待任务的科考队员则用半天时间游览了浅水湾、太平山和维多利亚港等地。

晚上,部分雪龙船代表参加了“极地星光”筹款晚会。罗嘉良、王子鸣、王喜等演艺人士纷纷登台演出,船员合唱队也表演了《南极考察队员之歌》、《歌唱祖国》等曲目,台下观众一起轻声合唱,祖国一家人的气氛很温暖。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曹植

10月31日

一早收到北京同学的短信,说这几天北京降温了,那边是秋意正浓,香港却仍夏日炎炎。这趟南极之行要经历从赤道的40℃到南极内陆的-40℃,80℃的温差在几个月时间里浓缩了四季变迁。雪龙船这一路只有香港和澳大利亚两个停靠点,如果没带够衣服可不能随时添置。我的超大旅行箱和65升BINGPACK登山包塞满了厚薄不同的各种衣物。“衣到用时方恨少”,再往热带海域走就更热了,我今天在海港城一下子血拼了10件T恤。

今天家里转发来中央电视台举行《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新闻通气会的消息,披露这此活动“将开创从南极冰盖最高点传送电视信号的先例,是电视传播形态一次新的突破”。

今年是中国开展南极考察20周年,本次南极科考除了进行一系列常规考察和庆祝长城站建站20周年活动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力争实现我国对南极冰盖最高点的首次探索。此次内陆科考如果获得圆满成功,将缔造中国科技文明史上的又一次辉煌,同时也是全人类探索自然的又一壮举。显然,这是一个可以把科考事件做成媒介事件的好选题,从国家台的媒体责任出发,更有必要向全国乃至全世界观众即时报道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科技事件。

⊙与我合影的香港“极地奇女”李乐诗博士多次到达世界三极。

根据科考计划,科考队预计在2005年1月中旬找到南极冰盖最高点,科考船在2005年3月底才能返回上海,要把前期拍摄的大量素材做成系列节目至少需要两个月的周期,那么观众在电视上看到登顶一刻的画面实际上距离登顶时间已有半年之久,这种极大的播出滞后性使观众对报道的新闻事实缺乏必要的心理期待,没有了悬念就会导致观众以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的心态来看待节目,实在浪费了这种行程感很强的选题。

所以,我们设计的节目形态就是记者全程跟随科考队行进,跟踪拍摄整个行动过程,通过海事卫星及时向国内发回现场图像,后方加上演播室访谈和背景资料,做一档持续数月的特别节目。

为了实现这一传播效果,我们设计了立体灵活的《挺进南极冰盖最高点》整体报道方案,昨晚科教频道已经播出了60分钟的雪龙船上海出发特别节目《起航》,在雪龙船前往南极长达一个多月的航行中,特别节目通过每周日播出的专题节目《踏浪远征》和每晚3分钟的专题板块《南极档案》保证传播效应的延续性;在我们从南极中山站出发直至冲顶南极冰盖最高点的43天里每天播出15分钟特别节目《挺进Dome-A》,如果我们最后成功登顶最高点,在当晚还将播出2小时的特别节目《为了这一刻》。如果说《挺进Dome-A》是整体报道的核心,《为了这一刻》是**部分的话,前期的三档节目都是为两个月后的Dome-A行动进行预热和铺垫。

根据整体报道方案,预热阶段的特别节目《踏浪远征》将于10月31日、11月7日和11月14日分别播出15分钟周播节目《艰难的旅程》、《路经香港》和《走向南半球》,现场报道全部依靠我们两位记者从船上回传节目。

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催残暑。

——《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11月1日

今天是雪龙船离港的日子。两天来,已有1万2千余名香港市民登船参观,但起航前还有不少香港市民和社会团体要求参观,香港国际学校的外国小朋友是最后一批上船参观的香港市民,孩子们对南极阿德利企鹅的标本非常感兴趣,久久不愿离去。

雪龙船离港后手机信号就没有了,大家都在利用最后的机会和亲友们电话联系,来自五湖四海的队员们操着南腔北调的方言同时打电话,这场面如同联合国会议的多方会谈,基本上谁说的都听不懂。

中午12点整,在国家海洋局副局长陈连增、极地考察办公室领导、中央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有关领导和香港各界人士的送行中,雪龙船离开了客运码头,前往锚地加装重油和轻油。

在锚地停泊期间,我们内陆冰盖队开了第一次碰头会,进一步细化了每个人的岗位分工。本次内陆考察队员是以确保车辆和人员安全、确保完成内陆建站前期调研核心任务为原则组织选拔的,人员要求少而精,由机械师、电子工程师、冰川学家、测绘专家、冰钻工程师、电视记者和队医构成。队员分别来自北京、上海、兰州、西宁、厦门、武汉、新乡等地。国家海洋局极地办负责人说,都是“从国内千挑万选筛出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队员中不乏中国目前研究雪冰水平最高的科学家、中国雷达冰川学主要开拓者、在地球“三极”从事科研的学者、中科院“百人计划”专家、中国最好的冰钻师、中国南极内陆考察“第一机械师”等相关学科领域的顶尖人才。

近一年时间的全国范围淘汰选拔,一支精悍的“特种部队”组建完成,人数最后定为13人。我们称为“12+1”,即12名科考队员加一名队医。因为最初海洋局极地办确定了12名冰盖队队员,决策层认为一旦在南极内陆出现伤病情况,专业医生能在正确判断的基础上提出解决办法,决定增加一名队医。海洋局陈连增副局长亲自批示让越冬队队医童鹤翔进入冰盖队。极地环境恶劣严酷,这一决定至关重要。

13人中大多数是深入南极冰盖的资深队员,极地经验丰富,有内陆考察经验和高原实际体验,遇到危机时能冷静应对。年龄结构上,“老、中、青”三结合,张胜凯、李亚玮和我都生于1977年,年龄只有机械师徐霞兴的一半大。

⊙内陆冰盖队员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前展示科考队队旗。

此次科考,李院生担任内陆队队长,效存德任副队长,孙波任临时党支部书记。岗位职责和分工:

机械师徐霞兴、盖军衔和崔鹏惠承担车辆和各类机械设备的使用和保养,分别负责雪橇、发动机和车辆液压系统的维护保养;

冰川学家李院生、效存德、侯书贵负责在南极内陆设立路线标杆、雪密度、雪温度测量等,效存德还要兼顾沿途气象观测;

孙波负责冰雷达观测,采集分析考察路线和预选站址冰床地形的冰层结构;

张胜凯负责导航、GPS观测和地图测量;

张永亮负责浅冰芯钻探;

陈有利负责车辆电气部分的保养与维护,并负责通讯设备的维护与使用;

我们两位记者主要负责全程科考报道、拍摄纪录片;

童鹤翔负责全队的医疗保障,并负责高原不同海拔地区队员身体适应性、心理承受能力等项目的检查记录。

碰头会上,还明确了野外作业期间各项工作按照分工协作的原则进行,炊事、车辆除冰、加油、垃圾处理等日常工作由队员轮班分担。

会后,效存德副队长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车辆在南极内陆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故障必须减员的话,我们两个记者肯定是第一批被抛下的,在事关生存的情况下,记者在科考队里是最没有用的。如果还需要继续减员,第二批抛下的就是他们科学家了,在保命的时候,科学家的用处也不大。但机械师却是队里最重要的角色,他们是科考队的生命线,只有靠他们把车辆安全地开出去,才有可能使剩下的人活下来,因为在南极内陆徒步走出来的生存几率极小。

这个笑话很生动地告诉了我们一个严酷的生存法则——你只有越重要,活下去的机会才越大。我从此患上了“机械故障恐惧症”,因为要是车辆出现严重故障,我们记者无疑就是“壮士断腕”的“腕”了。

今天的历史舞台已不是地中海上的一个半岛,也不是北海中的一座岛屿,而是整个地球本身——不久以后将更大。

——斯塔夫理阿诺斯《全球通史》

11月2日

上午8点,雪龙船从香港锚地起锚远航。越往外海走,海水颜色就越蓝。外海的风浪比较大,考察船的摇晃越来越厉害。与生俱来的平衡感被打破,看什么东西都是来回晃动的,胃里的东西随着甲板起伏来回翻滚,一个波峰过来,胃酸就会一下子涌到嗓子眼。老队员中流传的“晕船十字歌”十分形象地描述了这种感受——一声不吭、两眼无神、三餐不思、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久(九)卧不起、十分难受。

中午开饭时,大餐厅里冷冷清清,与几天前热闹的场景大相径庭。晕船的人就算勉强咽下饭菜,说不准一会儿也会吐出来。张胜凯已经吐得说不出话了,难受得无法爬起来。崔鹏惠也哼哼唧唧地躺在**,别人和他说话,他也直摆手没有精力回应。

黄昏时分,大海稍微平静了一些,一些晕船症状较轻的队员就跑出房间透透风,在甲板上拍摄绚烂的晚霞。

傍晚,李院生队长收到了一份来自南极中山站的冰情电报,说今年站区附近的海冰垮塌比较厉害,这对于海冰运输是个坏消息。因为夏季中山站边缘的海冰不会完全消融,所以雪龙船是无法直接开到站区海岸线上的,从停船点到中山站之间一般会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如果雪龙船不能尽早到达中山站附近,在海冰没有消融前完成船、站之间的物资运输的话,我们的雪地车运输就很危险,因为海冰消融后会产生大量冰裂缝,许多冰裂缝上面覆盖着厚薄不一的积雪,用肉眼很难发现它们和正常雪面有什么差别,当人员或车辆行进到它上面时,积雪崩塌会导致人员或车辆发生坠海事故。

听了冰情分析,我的心也随着涌浪上下起伏,现在才体会到李队长出发前对我们的告诫——前往南极的路就像踩在浮冰上,每一步都可能决定生死沉浮。

外面世界的污染也是内心世界的污染。

——唐·阿莱坚德罗

11月3日

上午,我们编出了14分钟的雪龙船访港报道,今天传回去后就可以在11月7日《踏浪远征》第二集《路经香港》中播出。在摇摆不定的船上回传节目比较困难,海事卫星要求发射信号的天线板方向稳定,信号强度不够将无法传输节目。传输过程中也会经常发生信号中断,重新传输得从头开始。更考验我们的是,海事卫星的高画质节目传输速率是1∶30,向后方传一分钟节目就需要30分钟的传送时间,今天回传节目就折腾了近 8个小时。

⊙Inmarsat-B站工作系统图。

◎海事卫星B站64kbps速率是限定的,根据回传画面的质量分成不同的传输时间,要回传接近播出级别的画面(接近VCD画质)就要牺牲传送时间,基本上是按照1∶30的速率进行的,也就是说如果要传10分钟的节目,就需要花5个小时才能传完,要是算上架设天线找星和传输中断后重传的时间就更漫长了。

传完香港节目已是傍晚时分,雪龙船航行到了北纬16°16',东经118°16'的海域。我在外甲板收拾卫星天线时,已是“海风吹不断,明月照还空”的海上月夜,我索性倚在船舷凭海临风。

小时候读过冰心的《繁星》,繁星在城市里是稀罕物,后来把《繁星》再拾起来读也缺少了安静的心态,但今晚独自欣赏银河却给了我一次难得的机会。大半个银河系在我头上闪烁,天空像专门为我拉开了浩瀚的星河大幕。仰望漫天繁星,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在银河下发呆是幸福的。如果用宇宙的时间尺度来看,人生不过是一刹那,那么我愿意此时的“刹那”是永恒。南极之行总算能短暂地脱离浮世的干扰,人一辈子这种机会并不多,耳边仿佛传来《电台情歌》的轻哼: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