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正月初五,黄丽坐飞机到海南去了。
去年,黄丽所在的公司据说效益不错,那个原来的处长现在的老总朱少山,一高兴让所有的员工都飞到海南,去享受一下亚热带的浪漫。黄丽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跟杜光辉说这事的。杜光辉没有做声。一年中难得的全家三口相聚的时光,因为黄丽的一走,又要缺一个角了。杜光辉的心里自然不是太高兴。更重要的,是她这次到海南,是跟朱光山一道。杜光辉想起儿子凡凡的话,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可是又无法说出来。这样的事,如果没有,你随便一说,也许正好将某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本来没有的事,可能就变成了真实的要发生的事。杜光辉明白这一点,所以黄丽跟他说要到海南,他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初五,黄丽还是拎着小包,赶到飞机场了。
杜光辉和儿子凡凡中午守在家里,凡凡上了一会儿网,说头有些晕。最近半年来,他老是感到头晕。杜光辉想大概是学习太紧张了,高三了,人整个地都埋在学习堆里,再好的孩子也难以坚持。何况凡凡从小身体就不是太好。杜光辉说:“悠着点,依你的成绩,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能上,就行。身体是最重要的。”
凡凡点点头,回房间里去了。
杜光辉开了电视,重播春节联欢晚会。杜光辉便换了个台。以前,春节联欢晚会他是必看的,那几乎成了中国人春节的一道大餐。可是现在,杜光辉看不下去了。整个晚会不是拿农民工开涮,就是找残疾人说事。或者就是自以为有包袱却让人笑不出来的小品,还有那些年年都呆在台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的明星。烦不烦啦!杜光辉私下里替那些明星想。
如果要是杜光辉,他完全愿意取消春节联欢晚会的。中国这么大,搞这玩意儿干什么呢?各省搞,各市搞,各县搞,全国搞下来,不知是多少钱?这些钱要是用来发展桐山的茶叶,不说一万亩,就时十万亩、百万亩也没有问题的。然而,这些钱只在电视上漂了漂,有的还引来一片骂声,何苦啊!
莫亚兰打来电话,说她提前回省城了。
杜光辉在电话里问:“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家没劲。老爸老妈一个劲地说那事。多没意思。就回来了。”莫亚兰说。她说的那事,杜光辉知道,就是指婚姻大事。她的父母不清楚,莫亚兰与那个神秘人物的关系。他们自然会着急的。
“中午有事吗?不行,请我喝茶?”莫亚兰问。
“这……”杜光辉迟疑了一下,还有儿子凡凡的。
“啊,有事是吧?那没关系。晚上吧,晚上我请你。我也是刚下车,那就好好地睡一觉吧,犒劳自己。”莫亚兰笑着,笑声通过话筒传过来,还是那么的富有感染力。
杜光辉也笑了下,“那你先睡吧,晚上我请你。”
杜光辉是喜欢和莫亚兰在一起的,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心里安稳。人的感情也真是奇怪,跟别人在一起时,他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有跟莫亚兰在一起时,他觉得生命是那么的鲜活,觉得人生就像一张张开的五彩缤纷的草地,还有着很多的美好、还有着很多的欢乐……虽然这种美好、这种欢乐只是内心里的,只是深藏于情感的深处。但是,它就像岩层底下的泉水,是能让生命得到滋润的。
晚上,杜光辉对儿子说自己出去有点事,让他一个人在家。儿子说你出去吧,尽管放心,我已经习惯了。这后一句话多少让杜光辉有些伤心。他迟疑了下,甚至决定放弃和莫亚兰的喝茶。但儿子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关上了门。杜光辉只好叹口气,出门了。
这天晚上,杜光辉第一次看到了莫亚兰的泪水。
喝茶的地方叫香格里拉,是座装璜得有些民族风情的茶楼。离莫亚兰住的地方不远,杜光辉到的时候,莫亚兰已经到了。杜光辉看了看她,说:“怎么一个年过下来,眼见得瘦了?”
莫亚兰没有做声。
服务员上来给杜光辉送了茶,杜光辉又看了一回莫亚兰,问道:“怎么?有事儿?”
莫亚兰叹了口气,说:“来,喝茶。”
杜光辉觉得莫亚兰今天晚上的情绪有些古怪,又想到莫亚兰上午刚下车,怎么就直接找了他,而不去找那个人呢?这于常理不合,也与莫亚兰的性格不合,更与莫亚兰与杜光辉的关系不合。
莫亚兰抬起了头,杜光辉发现莫亚兰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怎么?怎么了?”杜光辉问。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想哭。”莫亚兰轻声道。
杜光辉想问为什么,但没有问,临时改了口:“那就哭吧。人有时候是需要发泄的。”
莫亚兰低头用纸巾在眼睛上擦了擦,然后抬起头,“我和那个人分手了。”
“啊!”杜光辉一时有一些震惊,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只用了一个“啊”字。莫亚兰道:“其实我早知道这种结局。这事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可是太快了。太快了。”
杜光辉喝了口茶,茶的味道有点浓,他往杯里加了些水。这一刻,他明白不说话比说话好。莫亚兰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而不是一个同她一样的倾诉者。
“他马上要调走了。到北京。昨天,他给我最后一个信息,我们正式分手了。”莫亚兰说:“我没想到这么快。我想抓住这注定短暂的幸福。可是它太短了,太短了,以至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
“我不想缠他。因为我爱他。”莫亚兰说着端起杯子,看着杯子里正向下沉落的茶叶。那些茶叶在即将落到杯底时,莫亚兰晃动了一下,茶叶又翻动了上来。然后再落下,而莫亚兰看着,手停了。
“就像这茶。人生如茶,真的不假。总是会到无味的时候,总是会到尽了的一刻。”莫亚兰笑了一下,杜光辉发现那笑中有一份莫名的凄楚。
“那你?亚兰,既然迟早要来,也许早一点比迟一点更好。”杜光辉望着莫亚兰。
莫亚兰说:“是吧?”
包间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突然,莫亚兰的手机响了。
莫亚兰看了下,又摁了。又响,再摁。杜光辉知道那是谁的了,就道:“接了吧,再怎么说也还是……”
再响起来时,莫亚兰接了。杜光辉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莫亚兰一直听着,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然后挂了。
杜光辉问:“是他吧?”
莫亚兰点点头,“他说让我跟他一道到北京去。”
杜光辉相信那个人是有这能力的,他会很快把莫亚兰调到北京,只要莫亚兰愿意。他望了望莫亚兰,莫亚兰说:“我怎么会去呢?光辉,你说我能去吗?”
“这……”杜光辉不知说什么,他的心里有一丝丝忧伤。莫亚兰却叹了口气,说:“谢谢光辉,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我还没问,你在县里怎么样?”
“就这样吧。”杜光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也许我真的跟他去了呢?光辉,你……”莫亚兰起身给杜光辉倒了次水,然后坐下来,说:“等你两年挂职满了,我想让他为你说说话。”
“这个就不必了。我不想因此让我们的感情蒙尘。”杜光辉说得很彻底。莫亚兰赶紧道:“就算我没说吧。我以前也一直这样想的。谢谢你。”
杜光辉这时候感到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转过身去,镇定了一会。再转过头来,对莫亚兰说:“亚兰,回去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