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辉只是苦笑,桐山离省城就是坐小车也得五个小时,差不多等于跑到了外省。而且,道路崎岖,基本上是山路。桐山虽然是省委书记的扶贫点,这些年,县委书记好像都提拔了,但下派到那里的干部,似乎没听说有多少安排得好的。要是黄丽知道杜光辉被下到了桐山,说不定又要吵一通了。
“老杜啊,你还是太老实了,太倔了。你看人家简又然……”宣教处的蒋处长叹道。
杜光辉没有回答,蒋处长说简又然找了几乎所有的部长,还找了组织部,不然,“他凭什么到湖东?不就是个办公室主任吗?”
想想也是,都是平级的,又是一个机关的,一个到湖东,一个到桐山。这安排,多少有些刺眼。王化成副部长看到后也说,组织部这是调我们宣传部啊。你吃了一口好的,就得搭上一口最差的。
可是,凭什么这最差的,就得是杜光辉的呢?
杜光辉想着心里恼火,却无处发作。他打电话给莫亚兰,莫亚兰也跟着叹气,说中午过来吧,我请你吃饭。
“那就不了,还有孩子呢。”杜光辉谢了。
快到下班时,湖东县的书记李明学带着一大班人来了,他们大概是听到了风声,说特地先来看望看望简书记。这让杜光辉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干脆提前一个人走了。
简又然握着湖东县委书记李明学的手,说:“马上就要成为李书记的兵了,还请李书记多关照啊。”
“哪里?你到湖东,是组织上对湖东的支持啊。你是省委宣传部的人才,到我们那儿,是充实班子力量,是充实力量哪。”李明学哈哈道。
简又然也哈哈了一番,又去请王化成副部长中午作陪。丁部长正好也在,简又然也请了。有两个副部长来陪,这显然是很少有的规格。李明学坐在主宾位置上,一看这阵势,似乎也有些激动了。
其实,简又然和李明学也打过交道,当然是工作上的事。简又然的妻子小苗老家就在湖东,不过她老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都在省城。喝酒时,简又然特地把这点提了出来,说:“我多少也是半个湖东人,这次到湖东去工作,也算是回到家乡啊。”
李明学端着杯子,“简书记这样说,我们高兴哪。说明简书记心里早已有了湖东,有了湖东人民哪。来,我先敬你一杯。”
王化成副部长插话说:“李书记啊,又然可是我们部里最得力的处干,到了湖东,你们有人才用了,我们可舍不得啊。”
“再怎么着,不还是你王部长和丁部长的人?两位部长放心,好钢会用在刀刃上的。”李明学说着,让其它人也都敬了两们部长和简又然的酒。
吃完饭,时间还早,两位部长先回去了。简又然拉着李明学的手,说去喝点茶吧,也休息休息。
李明学笑着打了个酒嗝,说:“也好,听又然书记的。”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自然,就连李明学对简又然的称呼,也由简书记变成了又然书记。简又然特地点了最好的碧螺春,喝着茶,自然就聊到下派挂职的事。简又然说:“对基层工作我很不熟悉,将来还要请明学书记多批评。”
李明学哈哈一笑,既向对简又然又向是对其它人道:“挂职嘛,我理解不就是到下面转一圈吗?对于你们,下去走一回,获得回来提拔的资本。对于我们县里,我们需要你们这些挂职干部啊,你们在省里信息灵,路子熟。你们到了县里,就能为县里解决很多重要问题啊。特别是又然书记,从宣传部这样的大门头子里出来,更是了得啊!”
“这还不得靠明学书记和大家将来支持。”简又然这话说得真诚。
茶喝到快尽时,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到了。李明学他们还要到财政厅去,李明学问财政厅又然书记有熟人吧?简又然说有倒是有,一个大学同学。李明学问是谁。简又然说是琚丰。李明学笑道:“我就说又然书记厉害,我们正要找琚丰。他在预算处。既然都认识,就一道走一遭吧。”
简又然也不好推辞,眼看着就要到湖东了,李明学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行使他书记的权力罢了。简又然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事,就陪着李明学到财政厅了。
这天下午,杜光辉没在来上班。原因很简单,还是因为下派挂职的事,他和黄丽狠狠地吵了一次,黄丽在气头上将他的脸给抓破了。中午下班到家时,黄丽还在睡着。凡凡回来后,正要吃饭。黄丽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里那个原来的处长现在的经理胡平。黄丽接电话时低低的压着的声音,本来就让杜光辉有些不快活。黄丽又拿起包准备出去,说中午在外面吃了,这让杜光辉火上来了。他抢了黄丽的包,用劲地砸到了沙发上。黄丽瞪着眼睛,问:“杜光辉,你这是……你不想过日子了,是吧?”
“我想过日子,可是,我没见过你这样过的。不就是一个什么公司吧?还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呢?”杜光辉一上气,话也有些偏了。
黄丽的脸马上红了,上前来就抓住杜光辉的衣领。杜光辉挡了一下,正好碰着黄丽的胳膊。黄丽的手便上来了,杜光辉的脸上立马就出现了三道血手印子。
黄丽也惊呆了,站在那儿,不说话。杜光辉到镜子前照了照,三道印子,清清楚楚的。黄丽说:“我真不是有意的。”杜光辉哼了声,一扭身到了书房,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下午,杜光辉自然是不能上班了。这个样子到单位,还不让人家笑话?他一直睡到了天黑,儿子回来后,他才起床。黄丽还是出去了。儿子说:“爸爸,你要下去挂职了吧?”
杜光辉问你怎么知道了?儿子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行。
杜光辉看看儿子,儿子虽然才十六岁,但是个头比他还要高些了。儿子脸上一脸的粉刺,在灯光下发着青春的光泽。
“真的,爸爸,我一个人能行。妈妈现在公司里忙,我也知道。我都十六了,我会管好自己的。你放心地下去吧,不然,你心里不痛快。”儿子这话,让杜光辉的心紧了一下,他差一点要上去抱住儿子。但是,他没有动。说:“谢谢凡凡,爸爸其实也是很想做点事的。我会安排好你的。”
儿子上晚自习去后,杜光辉跑到小区边上的浴室里,好好地泡了个澡。他喜欢浴室里的这种气氛。大家都赤条条的,无遮无挂,一派真实。这些赤条条的人,在一起说些生活中的事,虽然大都是些牢骚,但是这些牢骚发得实在,不像机关里说话,总是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泡好澡上来,他到休息室坐了会。几个老工人模样的人,正在说现在的腐败。说怎么办呢?你看昨儿晚上电视上又报道了市委书记都被双规了。中央也是下了真功夫的,怎么下面总是不干净呢?这些老工人边说边急,杜光辉听着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其实,杜光辉也是很热血的人。曾经他也很想扎扎实实地做一些事的。可是,大学一毕业,分到机关后,他很快发现,他的热血几乎是一无所用,甚至成了冲动和不成熟的代名词。到了三十五岁,当他还只是一个科长时,他忽然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能这么热血了。从那以后,杜光辉成了一个冷冷的人,不问事,有事就做,没事就看报。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你别说,这一招果真凑效了。不到两年,他提了副处;再后来,莫名地变成了正处级的工会专职副主席。在机关的过程,就是一块石头不断打磨的过程,也是一个人逐渐默认规则、逐渐进入规则直到适应规则的过程。在这过程中,许多人变成了机关人这样的一个群体,而个性化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蒸腾的热气中,杜光辉想到了简又然。简又然到部里来,比杜光辉迟得多。可是,在杜光辉提副处时,简又然已经稳稳地干了两年副处。杜光辉提正处,简又然早当了办公室主任。办公室在部里是核心部门,简又然总是比杜光辉快一拍。这次下派也是,他到了桐山。而简又然却到了湖东。也许将来回来,简又然又早早地跑到仇的前头去了。论能力,杜光辉觉得自己并不比简又然差。只不过简又然更加圆滑些,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上托下压。对上,是孙子;对下,是爷爷。
简又然这种处事方法,在部里一般干部中,是经常让大家不耻的。可是领导喜欢,就连欧阳部长也很欣赏简又然的办事能力。而且,杜光辉发现,现在部时里这样的干部越来越多了。背后说起简又然时,个个一脸鄙薄;可是,在当面,谁都在往简又然哪个方向靠拢。从内心里,杜光辉也是对简又然不太以为然的。可是,现在,当他们两个人都同时出现在挂职这样一个大背景中时,他觉得自己其实,也还是要好好地揣摩揣摩简又然的。
大概是热水泡了的原因,脸上的抓痕,不那么突出了。杜光辉照了照镜子,想明天可以去上班了。还有些事要交待,包括乒乓球联谊赛的事。他还要到凡凡外婆家去一趟。凡凡的外婆就住在西城,离这儿也就两站车程。可是,平时他们很少来往。但这回不行了,他要去说一声,既算打招呼,也请外婆多照看照看黄丽母子两。重点是凡凡,他怕黄丽老是不在家,孩子一个人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