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薇眨巴着早就肿的像个核桃一样的眼睛，“谢谢你们。”
獒摆摆手叹息了一声，他转头望着窗外被风带走的落叶，脸上多了些寂寥，“我再来人间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寒老爷。虽然我换了很多种狗子的品种陪在他身旁，但我从来只有一个名字。”
“大乖。”寒凌薇混着沙哑的声线说道。
獒点点头，他拿下金丝框眼镜揉散了眼角的疲惫，“寒老爷算得上是我的父亲。”
寒凌薇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她快被心底涌上来的亏欠埋没了，之前的时光里，没有寒凌薇陪伴的，寒秋华孤寂的时光里，一人一狗就这么过了这么多年。
说起来有点奇怪，寒凌薇现在想不起任何寒秋华对她的苛刻，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寒秋华教她走路，喂她吃饭的过往，寒凌薇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爷爷，谁知她到了而立之年，说的最少的两个字，就是“爷爷”。
他说完拍了拍寒凌薇的肩，打断了她的思绪，“好了，你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吧，我在这守着。”
寒凌薇泛白的指节这才放过了自己，她垂拉着脑袋像个没有心神的木偶，木讷的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僵硬的点头，“我很快回来，你有什么要的就跟我助理说。”
獒笑着摇摇头，“想要的你特助也给不了啊，好了，跟我不用这么虚。”
寒凌薇顿了一瞬，她猛地恍然大悟，自己怎么这么世俗了？面临着老的即将离开，她竟然还能说出这种客套的话，她自嘲的笑了笑，“那我去了。”
她转身离开，再踏入这烈日脚下，被阳光刺激的她都没看清自己的脚步，钻进了车子里，趁着发动机启动的声响，她才敢呜咽几声。
敖妙嫣守在窗户前，她听到些声响，耳朵像猫一样灵巧的抖了抖，总算是看着家里来人了，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使劲敲起了窗户。
寒凌薇灰暗的眸子在看到窗户外漂浮的人后，她跪在地上，灵魂仿佛都被抽走了。
“凌薇！凌薇你开门啊！凌薇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我们永远在一起！”敖妙嫣生怕自己会被嫌弃，生怕自己会被抛弃，隔着窗户使劲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寒凌薇试了几次都没能撑起身子，她混着湿咸的泪水大喊一声才重新让自己的魂魄回归，腿下也有了力气，撑起身子用跑的拉开了窗户，俩人谁都没说话，只懂得张开双臂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去拥抱对方。
寒凌薇都快将敖妙嫣揉碎了，她埋进敖妙嫣的脖颈里嗅着她身上属于自由的咸味。
敖妙嫣缩在她怀里，让自己贪心的品尝这久违的溺爱。
俩人拥抱了不知多久，寒凌薇先是无声的哭泣，最后她心里绷着的弦总算是被敖妙嫣解开，敖妙嫣更是点燃寒凌薇心头情绪的最后一把火，滚烫的泪顺着眼角往下落，“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扛下去了！”
敖妙嫣听后身子抖了抖，她试探着伸出手品尝了一滴寒凌薇的泪，在品到了寒凌薇的痛苦后，她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去自以为是的窥探她最爱的人的内心？
敖妙嫣什么都做不到，她撑起身子张开双臂，这回换她给寒凌薇温暖，她抚摸着寒凌薇的背，本弱小的敖妙嫣此刻充当的是母亲的位置。
“哭吧凌薇，哭出来就好了。”敖妙嫣哽咽着说道，她望着逐渐阴霾的天使劲把新添的愁抹去，她不能哭，她不能自私的让整个城市忍受她的悲伤。
“爷爷只剩一个月了...”寒凌薇委屈的低喃。她缩着脖子让自己全部重量压在敖妙嫣身上，她一遍遍的呢喃着，“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敖妙嫣抓着她渐湿的衣角，这还是敖妙嫣第一次面对人类的死亡，生命的流逝，太无情了，明明在自己记忆里的爷爷，是那个霸道温柔又笨拙的老小孩，她只是回了趟家，再来人间，爷爷怎么就成了那即将燃尽的蜡烛了呢？
“小笨龙，我以后就是孤身一人了，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了...”寒凌薇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敖妙嫣的肌肤。
痛吧，痛点敖妙嫣心底还能少点愧疚，“凌薇，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寒凌薇苦累了，天也黑了，她勉强把眼镜撑起一条缝，她捧着敖妙嫣的脸一遍遍仔细的摩挲着，“小笨龙，你回来了，还走吗？”
敖妙嫣坚定的摇头，“不走了！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寒凌薇张开双臂再次与她的灵魂进行交融，“你是我的救赎，笨龙。”
敖妙嫣懵懂的眨了眨眼，说实话她听不懂救赎的含义，但只要寒凌薇需要她，她就肯定在。
再去医院，寒凌薇捏了捏敖妙嫣的手，“不用怕，爷爷无论变成什么样都还是爷爷。”
敖妙嫣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俩人继续向前就碰到了獒，獒走上前变成一条狗。
他凑到敖妙嫣手边蹭了蹭她的手。
敖妙嫣抓了抓他的耳朵又揉了揉他的头，“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三人一同推开了病房的门，就看寒秋华坐在床边，宽大的病号服挂在他身上像围了一个布袋，他听着声响转头望着来人，脸上的表情缓慢的变化，寒秋华试了几次才找到笑脸的模样，比树皮要苍老的手一直冲着敖妙嫣招呼。
“来，来。”寒秋华认真的说着，他眼角甚至流露出了些许祈求的味道。
敖妙嫣皱了皱鼻子小跑着握住了他柔软又温热的手，“爷爷！爷爷我回来了！”
寒秋华拍了拍敖妙嫣的手，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敖妙嫣依旧稚嫩的脸颊，但关节里卡着的癌细胞，没能让他如愿，他支着胳膊就听从身体里传来瘆人的咯噔声刺激着耳膜，敖妙嫣抓着他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
“爷爷，对不起，我明明不是人类，却没有挽救您的能力...”敖妙嫣摩挲着他的手指，她甚至不敢看寒秋华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满满的都是对求生的渴望。
寒秋华靠在床上，手还是没了力气，他的手重重的摔在床上，“乖孩子，你能回来，已经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了。”
敖妙嫣吸了吸鼻子，她转头看了眼贴在自己脚边的獒，把他抱上床，“爷爷你看谁来看你了？”
寒秋华在看到獒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哭了一天的他早就没了眼泪，狗子乖巧的靠着他，俩人相依偎着，过了片刻寒秋华缓缓开口：“凌薇，我想回家了。”
寒凌薇有些诧异明明前阵子寒秋华怎么说都要在医院耗着，甚至还想去国外看专家，她比谁都知道寒秋华想活命的想法，但此刻的他却给自己下了判决书。
“国外的医生正往医院来呢，明天就到了...”寒凌薇小声说道。
寒秋华一手抱猫一手抱狗，眼睛满是慈爱的望着敖妙嫣，他洒脱的摇摇头，“回家吧，好歹死也让我死在家里。”
“别瞎说，你又没得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寒凌薇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寒秋华仰天笑着，他笑到最后喉咙里只剩鼓风机一样的喘息声，缓过来后嘴角还是向上扬着的，“回家吧..”
坐在车上，敖妙嫣的心情还是没能缓过来，死亡，这是她从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她甚至还贪心的幻想过，她身边的人类能永远陪伴着她，有很多时候，她都忘了，他们的陪伴，并非理所应当的。
“小崽子，你看你还是这么小小一个，爷爷看不到你长大啦！”寒秋华坐在她身旁，像一钟随时都会静止的钟表。
敖妙嫣思索着她该说些什么，没等她想到答案，寒秋华再次开口：“爷爷不想你，一点都不想你。”
敖妙嫣撅着嘴吸了吸鼻子，“我也不想你。”
寒秋华笑着眯了眯眼，又开始了无章法的唠叨，“水果要是有坏的，千万不能吃，饭菜只能吃一顿，这顿没吃了下顿可不能吃，小崽子，你以后面对谁都多个心眼，不能对谁都敞开心扉，还有还有，以后一定要早睡早起，别晚上不睡偷摸在被窝里玩手机，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要是近视了那多难受？”
敖妙嫣不知怎么的，突然听不下去了，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就想打断他，“好了爷爷你别说了，我笨的很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啊！”
寒秋华拍了拍敖妙嫣的手，“那就把能记住的都记住，爷爷要是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老头！”寒凌薇猛地踩了脚刹车，她伏在方向盘上剧烈的喘着粗气，“别说了！”
寒秋华怯懦的揉了揉眼角，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拉着脑袋一句话不敢说，空气静止了许久，寒凌薇缓慢起步，就听寒秋华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像是透过历史传来的。
“我才不想你们呢...”
回到家后已经是夜晚了，几人收拾了片刻就上床睡觉了，夜半，听着寒秋华压抑的呻吟，敖妙嫣忍不住捂着耳朵。
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敖妙嫣，寒凌薇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别怕...”
敖妙嫣抖了抖小心翼翼的抓着寒凌薇的衣摆，“凌薇，人类面临死亡的时候都这么痛苦吗？”
寒凌薇干涩的笑了笑，“也有洒脱的，比如我的父母，可能都没感觉到疼痛就走了。”
敖妙嫣求助似的望着她，“凌薇，我怕...”
这时的她忘记了，寒凌薇不过一个人类。
寒凌薇的眸子在深夜闪闪发光，她紧拥着敖妙嫣，用自己不怎么温热的身体给她温暖，“不怕不怕，有我呢。”
敖妙嫣缩成一团也给寒凌薇报以深情的拥抱，她小声说道：“以后，你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