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拒潜规则,选好门生
翰林一哥
翰林院虽是国家人才库,但翰林们却都是无实际执掌的闲散京官。他们每年的工资只有百余两银子,养家糊口勉强可以,买房、买车那可想都不敢想,好在朝廷给他们分房。总之,翰林院是一个清水衙门,翰林们平时捞不到任何外快。
张之洞并不计较这些,他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可他是一个立场坚定,原则性强的公务员。初入官场,他凡事小心谨慎,刻苦钻研业务,努力搞好人际关系。
编修工作其实很清闲,无非是编辑、撰写各类史料和文书,但就是这样一份清闲的工作,张之洞也做得格外认真,他一边认真阅览历朝历代的史书典籍,一边潜心学习各类文书文稿的写作方法。
久而久之,他的文史知识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写作水平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每写一篇文稿,都会得到朝廷各部门同事的热切追捧和关注,他很快成了翰林一哥,不少人还主动找他做枪手,代写文书奏折。张之洞很乐意接这样的活,既可以提高他的文笔水平和人气,也可以融洽和同事们之间的关系,他乐此不疲。
同治四年(1865年)四月,张之洞依例参加庶吉士散馆考试。他的成绩如同他的名气一样水涨船高,被列为一等第一名,他再次火了一把。
媳妇没赶上美好时代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心情就从兴奋的顶端跌进了万丈深渊。原来,他的结发妻子石氏病死了!石氏是张之洞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在过去的11年时间里,石氏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尽情尽责地做他的知音和贤内助。
那11年,他四处漂泊,人生失意,可石氏始终不离不弃,无怨无悔,这份执著和坚守令人动容。如今,张之洞刚刚出人头地,他们的日子会渐渐好过,可石氏却在这时撇下他和10岁的女儿,以及5岁的儿子永远离去,她没能赶上媳妇的美好时代。
张之洞的精神和心理受到了强烈地打击,中年不能承受丧妻之痛啊!此后相当长的时间,他都无法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有道是没有了才知道什么是没有了,他一连作了17首诗来纪念亡妻,每写一首诗他都以泪和墨,悲伤满怀。然而,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他就是写再多的诗也白搭。
同治五年(1866年)四月,在参加翰林大考的过程中,张之洞的成绩就明显受到了情绪的影响,他竟然在考卷上漏写了一个字。封建科考答题漏字,可不像今天答题漏字只扣一分半分那么简单,就因为漏掉了一个字,张之洞的成绩居然滑落到第二等第三十二名!
谁都知道他成绩下滑的原因,谁都没有嘲笑他,但这样的成绩却动摇了张之洞对未来官场的信心。因为朝廷就是要通过这次大考,为第二年各地的会试选拔考官。张之洞考出这样的成绩,他还能往上走吗?他以前的所有努力岂不是白瞎了?
张之洞的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但他是一个善于控制自己的人,当他意识到沉痛和悲伤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了他的成绩乃至仕途的时候,就立即振作了起来。于是他收起悲伤,在石氏遗像前祷告:好了,爱妻,你安息吧,我不再那么消沉了,但在未来未知的日子里,我依然想你,但只把你留在心底。
你要一路走好,我也要出发了。干啥呢?基层挂职去!
基层挂职
同治六年(1867年)六月,朝廷派张之洞任浙江乡试副主考,正主考是一个名叫张光禄的四品京官。张之洞的名气早就盖过了张光禄,浙江的考生和名士听说当年的探花来主考,都倍感荣幸。对于朝廷的安排,张之洞也深感荣幸,他始终有这一种感悟:一个官员,如果没有一定的基层工作经历,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坐火箭升职的官员,倒是令人羡慕,但结果往往是升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狠! 在机关坐办公室固然舒坦,但你要是永远待在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整天看看报纸抽抽烟,上网聊天侃大山,那你就如青蛙一样坐井观天。
张之洞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想到基层去锻炼,好在这次机会来了。
副主考的官位虽不大,却是一个肥美的差事。晚清政治腐败,贪污受贿风气愈演愈烈,考生们热衷托关系,走后门,送银子。而考官们两眼只盯着银子,谁的银子送得多,他们就给谁多加分。一场考试下来,他们怎么着也能捞到三五年的工资。
这是晚清科场不成文的潜规则,张之洞却拒绝这样的潜规则,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捞钱,而是为国家招贤纳才,为自己培植势力。
张之洞为什么拒绝潜规则?因为通过胜保的例子,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当官只要和“贪”字有染,那么其下场就和乾隆朝的和珅一样。无论贪多贪少,哪怕你只贪一两银子,但“贪”都不是为官之道。
和珅把贪官做到了极致,他是一边玩命敛财,一边大肆弄权。最后,他是财产古今天下第一,权位登峰造极。谁不羡慕?谁不佩服?可就是这么一个又红又贪的极致贪官,最后却被嘉庆皇帝赐死,而他所有的财产也都被查抄。他不仅白忙活了一辈子,还落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做官规则与畅想
张之洞深刻地认识到了贪官的下场,自从步入官场那天起,他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铁的规则:这辈子,无论做多大的官,无论做什么官,都不要做贪官。做贪官,做不大,也做不长。和珅倒是个例外,但地球人都知道他的人生结局。有些贪官虽然不会一时倒下,但他们早晚会倒下,终究会倒下。他们倒下的姿势一定很难看,一定会被人踩、被人扁,然后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张之洞对官场规则的认知相当精准,后半生的官场生涯,他也是这么坚守的,他一直金枪不倒。而他的搭档张光禄却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贪官。他已年近半百了,既没有升迁的机会,也没有发家的可能,于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大捞一把,然后颐养天年。
张光禄的这个想法,在当时是一种风尚。张之洞却不和他苟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发现和选拔人才,选拔自己喜欢的好门生,为自己培植势力。他想,我生下来就是要干大事的,我这辈子终究是大有可为的,我不可能一直待在翰林院,我一定会升官。升官是一件好事,但必须上面有人拉你,下面有人挺你。
目前,上面拉我的人有了,他们是慈禧姐姐、张之万老哥等。这几个人的力量足够强大,他们几乎可以撑起一个国,他们的国。但下面挺我的人却不多,我平时很少接触基层,也没有得力的下属,基础相对薄弱。而一个官员的口碑和威望却恰恰来自基层下属,我需要他们。
我的那些同事们倒是愿意挺我,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我的竞争对手。搞不好,他们会在我的背后给我穿小鞋,这帮人靠不住,也不靠谱!挺我的人,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我的下属,可我是一个七品官,谁是我的下属呢?谁愿意做我的下属呢?
好了,现在我有下属了,他们就是即将参加乡试的考生。他们虽是一介书生,百无一用,但他们是祖国的花朵、大清的希望和朝廷栋梁。除了这个,他们也是我张之洞的好门生,只要好好笼络他们,提携他们,做他们的恩人和导师,他们今后就是我的心腹和臂膀。
他们即使不能做我的心腹和臂膀,那最起码也是我的忠实粉丝。我决定什么,他们会在私下投票造势;我吆喝什么,他们会在现场热烈鼓掌。我选拔他们去了,他们就是我的好门生,我喜欢的菜。
点自己的菜,揽自己的人
当人类社会进入19世纪中叶的时候,科举制度已严重地OUT了,它的弊端、腐朽和刻板,明显地凸显了出来。科举虽是封建社会选拔官员的唯一途径,但科举选拔的人才,并不一定都是真正的人才,而真正的人才也并不一定都能够科场得意。这对于那些学习成绩不是太好,但很有个性、很有思想、很有创造力的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可在晚清,分分分就是学生的命根儿,至于综合素质和个性特点,那纯属扯淡。
张之洞深刻地认识到了科举制度存在的种种弊端,他觉得这些问题已经成为制约国家人才发展的瓶颈问题。在他看来,这个国家太落后了,太需要改革了,必须得有一大批勇于改革的人来担当改革的重任。
基于这种考虑,他决定在浙江乡试中进行一下选人机制方面的改革。改革的中心思想是,注重学生的个性才识,而不拘于传统的文字形式。也就是说,只要你有才,只要你有个性,你就可以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特长,而无须考虑传统的考试格式要求。
为了选拔真正的人才,每一场考试,张之洞都严格监考。每一场考试结束后,他都和学生亲切地谈心聊天,很快在学生中树起了威信,也与学生们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但对学生的每一份试卷,他却要亲自审阅,严格把关,量才录用。
一天,他的一个助理在为这样一份试卷为难:文章写得非常有特点,文采也特别出众,但有一个错别字。按照规定,这个考生是不能被录取的,助理犹豫不决,张之洞看了试卷后,却啧啧称赞:“哇,这个考生太有才了,十分难得,我们当然要录取!”说完,他大笔一挥,就将这名考生录取了。
这名被破格录取的考生就是后来的总理衙门大臣、晚清著名的外交家袁昶。袁昶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对张之洞感恩不尽,终身追随。
这次乡试一共录取了62名考生,除了有几个是通过张光禄走后门的外,其他考生都是张之洞亲手选拔的。在他亲手选拔的考生中,除了袁昶外,还有后来的陕甘、两广总督陶模,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著名学者孙诒让等十几个国家栋梁。
张光禄虽然搞潜规则,但张之洞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考生名单拟定后,张之洞找他商议时,竟发现他衣袋里滑落出了一张银票和请求照顾的小纸条。张光禄无地自容,张之洞却大方地把那张银票和小纸条捡起来,若无其事地放在张光禄的办公桌上,不露声色地说:“老兄,这是我拟定的名单,你来定吧。”
张之洞这么给面子,张光禄既窘迫又感激。此刻,他必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必须得给张之洞面子,于是顺水推舟说:“老弟,你办事我放心,就按你定的执行吧。呵呵。”
“那好,那就这么地吧。呵呵。”
就这么两下子,张之洞就搞定了上司张光禄,也笼络了他的门生。他的上司只不过是他的工具,他的门生却是他的根系,他喜欢的菜!
二、左手裸捐,右手名望
名望的力量
张之洞在浙江选拔的这批考生,得到了朝廷的肯定,而他也受到了浙江当地人民的拥戴。这次浙江之行,他是于公于私都赚了。于私,他为自己网罗了一批门生,这些门生日后都成了他的心腹和臂膀,壮大了他今后的政治势力。于公,他为朝廷选拔了一批栋梁,朝廷对他的表现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官场身价无疑会得到提升。
果然,浙江乡试刚刚结束,朝廷就委任他为湖北学政。学政是学官,也是钦差官,外放到地方,其职位就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也就是说,无论学政本身的官级有多大,但到了地方,其级别和待遇均与督抚(省长)对应,且一任三年。
学政也是一个令无数官员羡慕嫉妒的肥差。按照规定,学政可以领取数目可观的养廉银。养廉银就是政府给的灰色收入,此外,学政还能从全省各级教育机构和考生那里捞钱。
有人做过统计,在清朝干三年学政,多的可以捞三万多两银子,少的也可以捞好几千两银子,而学政的年薪只不过百余两银子。也就是说,干三年学政,最多能挣半辈子的钱。这不是肥差是什么?
张之洞毫无思想准备,就捞到了这么大的一个肥差,又从一个官级很低的副主考,一跃成为省部级学政,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这说明他上面有人帮,也说明他下面有人挺,他的人缘和口碑老好了。更为重要的是,他能干、肯干,表现出众。
这是张之洞第二次外放基层就职,但这一次却不像第一次到浙江主考那样短暂。
这一次,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挂职。这是上面领导对他的提携,也是对他的考验。他决心接受考验,决定在这三年任期内,大量选拔优秀人才,大胆革新科举制度和整顿科场陋习,大力做出一些突出的成绩,给上面的领导和下面的群众看看。
他想,只有这样,才能博取一个好名望,才能混好官场。
兴改教育
同治六年(1867年)冬月,张之洞抵达湖北武昌。经过一番实地考察,他给朝廷上了这样一道奏折:作为学政,不仅要衡量评价学生在应试文字方面的优劣,更应注重对学生日常的基础教育;不仅要注重对学生进行书本上的学识培养,更应注重砥砺其名节。为此,他决定以身作则,大力整顿学风,务真求实,让学生从德、智、才、行上全面发展。
为了选拔德智兼备的学生,张之洞不畏艰险,走遍了湖北各州县。每到一地,他都向学子强调“基础”和“砥砺”,强调“端品行,务实学”,然后从中选取德智兼备者,惩处徇私舞弊者,降黜浮华不实者。
经过一段时间摸底和整顿,湖北原来的不正学风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学风改变后,他还把亲自选拔的学生,送到湖北师资力量最好的江汉书院深造。随后,他又对考试内容进行改革。比如,原来的试题有固定的格式局限,考生们答题时,只能用四书五经中的语言来行文,非常教条,非常没创意。他却认为通经在于致用,而不应束缚学生的思想,于是允许考生用富有个性特点的语言来答题作文,真正做到不拘一格,破旧立新。
张之洞推行的这种改革,极大地解放了学生们的思想,激发了他们的考试热情和创作兴趣,深受他们的欢迎和拥戴。
但这种改革也为张之洞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学生急剧增多,江汉书院爆满。同治八年(1869年)年初,为让更多的学生都有学上,他和时任湖北巡抚的李鸿章商议,由省财政下拨两万两银子,他也把自己的养廉银全部裸捐,在武昌兴建了一所经心书院。与传统书院不同的是,经心书院不教授学生应试方面的八股文科目,而只教授学生经解、名论、诗赋、杂著等方面的知识,即注重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
为了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知识,培养学生们的阅读兴趣,他还捐银购置一批经史书籍,并优选一些文采出众的学生,编写《江汉炳灵集》作为校刊发行。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张之洞的教育思想是超前的,可惜当时的晚清极少有这样的学校。
经心书院建成后,张之洞又从各地优选了数十位高才生入院就读,其中不少人后来都成了国家的栋梁,也成了他的心腹和臂膀。
再婚夫妻
同治九年(1870年)春,在经心书院落成之后,张之洞还办了一件喜事:迎娶了二房夫人。这位二房夫人是湖北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的长官,正三品)唐树义的女儿唐氏。史料和文献上没怎么记载唐氏的事迹,印象之中,唐氏没有石氏那么贤淑,她也不会抚琴。据说,她不爱学琴,夫妻俩还因此闹过不愉快。
在娶唐氏的前两年,张之洞的长女张仁檀不幸病死了,年仅13岁。张之洞揪心死了,因为长女很像他的妻子石氏,每每看到长女,他就像看到石氏一样。好在时间能抚平伤口,他希望唐氏能给他带来新的希望与快乐。
有一种风尚叫裸捐
无论怎样,张之洞在湖北的三年,是鞠躬尽瘁的三年。这三年,他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别的学政只顾揽银子,私设小金库,他却把养廉银全部裸捐,兴建学校,资助学子,实在是做官的楷模。
在那个腐朽、腐败、腐烂的社会,没有谁能够做到裸捐,特别是官员。但无论何时何地,裸捐都是一种风尚和美德。张之洞,裸捐吧,我挺你!
这三年,从眼前利益上讲,张之洞裸捐了银子,甚至一无所有。但从长远利益上讲,他却得到了很多:名望、口碑、人缘、门生、心腹、势力……特别是名望,名望是个好玩意儿,它会支持一个人走到很久。左手裸捐,右手名望。
张之洞,你扯平了,你挺划算的。
无论怎样,三年的学政干满了,还干得不错。时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还大力肯定张之洞:继祁文端、张海门外,张之洞是最近以来最得士心、最得众望的好学政(最得士心,亦惬众望)。
同治九年(1870年)十月,张之洞任职到期。短短的三年时间,他的头上就出现了根根白发。他太累了,在给妹妹张亚芬的一封信中,他很感慨地写下了这样一首打油诗:
人言当官乐,
哪知为官苦?
我年三十四,
白发已可数。
太累了,那就放下工作歇歇吧。二老婆,回京!
三、将心比心,笼络人心
北京剧变
张之洞在湖北挂职学政这三年,北京乃至全国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太平军、捻军等各路农民起义军被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彻底镇压,国内无战事,天下很太平。
曾、左、李也因为镇压农民起义军有功,而成为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可惜的是,曾国藩在同治十一年(1872年)就病故了。
曾国藩(1811—1872,湖南长沙人)是郁郁而终的,因为他处理天津教案不当不力。同治九年(1870年)五月,天津法国天主教堂育婴堂有三四十名儿童突然病死,民众怀疑这些儿童是被教堂的修女们杀害做药材用的,于是聚众包围了教堂,杀死了修女、神甫、法国领事馆人员、法国侨民和30多名中国信徒,焚毁了法国领事馆、望海楼天主堂、仁慈堂,以及当地英美传教士开办的四座基督教堂。
事发后,清政府慑于七国威胁,便派直隶总督曾国藩与法国方面交涉。曾国藩到天津后,没有听取多数官员绝不退让的观点,而是采取妥协、求和的策略,先是对中国民众进行谴责,然后又调查确认育婴堂并无伤害儿童的事实。
后来,在法国的强硬要求下,曾国藩处死了直接杀人的18个中国民众;流放了25个参与杀人的中国民众,赔偿了外国人各项损失46万两银两,并派大臣崇厚出使法国道歉。
天津教案发生后,中国民众齐声痛骂曾国藩是卖国贼。尽管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就是百口难辩。最后,他在群众的一片骂声中郁郁而终,享年61岁。曾国藩死后,朝廷追赠“太傅”,谥号“文正”,后世称他“曾文正公”。
这几年,除了天津教案影响较大外,西方列强对大清帝国的合伙欺负,暂告一个段落,帝国虽然傀儡,却也稳定和平,各行各业也呈现出了齐头发展的良好局面,历史上把这个时期称做“同治中兴”。
愤青的人生起点
回到北京后,张之洞充职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学官名,庶吉士老师),教习庶吉士比庶吉士高一级,但不入官阶之流。
清代的官吏等级制度沿用了自汉魏六朝以来的“九品十八级”基本制度,即由从九品到正一品,每一品都有正、从之别,但很多官职未在九品十八级之列。比如张之洞任职的学政、文渊阁校理、翰林院庶吉士和翰林院教习庶吉士,这些官职只有相对应的级别,但不入流,不在官级之列。
因为不入流,张之洞过得很清闲,也很小资。闲暇之时,他常与潘祖荫、王懿荣、吴大澂、陈宝琛等词界名士搞在一起,吟诗唱和,踏青旅游。
同治十年(1871年)五月初一,张之洞还召集大家在位于北京宣武区的龙树寺搞了一次大聚会。在聚会上,大家品酒作诗,谈古论今,非议朝政。有史料把这次聚会称为“咸丰同治以来,京官第一次大会”。此后,龙树寺便成了京城名士的聚集地。
看得出来,这帮人都是对朝廷不满的愤青,张之洞也受到他们的影响,后来他也愤了好一阵子,但目前他们还没有形成气候。几年之后,他们都成了晚清政治舞台上的清流名将。
张之洞虽然对朝廷有一些看法,但他对慈禧还是一如既往地忠诚,且有意向她靠拢。但不幸的是,同治十一年(1872年)年底,他的二夫人唐氏病故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名叫张仁颋的儿子,当时只有一岁半。
张之洞二度丧妻,他很悲痛,但命运如此,他也只好悲痛。
挂职四川
第二年八月,张之洞又接了一份肥差:挂职四川学政。在此之前,他还担任四川乡试副主考。四川地广人多,但也山高皇帝远,那里的教育现状十分令人担忧:考生作弊弄虚,雇用枪手,聚众滋事,围攻考官;考官贪污受贿,唯利是图。可见,四川科场陋习十分深重,严重破坏了考场风气和朝廷选拔人才的制度。
朝廷正是考虑到了四川的艰难险阻和科场的歪门邪道,才决定派张之洞去啃这块硬骨头。因为通过前三年的湖北学政生涯,朝廷从张之洞身上看到一个励精图治、大有作为的干吏形象。四川学政,非张之洞莫属!
四川艰险
张之洞赶到四川,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后,认为四川科场陋习关键在于士风不正,而士风不正,会直接影响到四川的民风和社会稳定,于是他给朝廷上了一道题为《欲治四川之民,必先治四川之士》的奏折,得到了朝廷的肯定。
他首先对全省的州府展开摸底调查。川道艰险难行,可他豁出去了。半道上,他的马夫和坐骑都跌下了山谷,可他愣是豁出性命,沿着悬崖峭壁,一步一步翻山越岭……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辛考察,张之洞摸清了四川科场存在的种种黑幕和潜规则,他很有针对性地提出整顿科场歪风邪气的八种办法,并严格执行,深入落实。
勤苦治学
张之洞挂职四川学政时,省城只有锦江书院,但锦江书院的建筑和教学设置早已不符合时代要求。张之洞坚信“好人才出自于好学校”这个道理,于是征得四川总督吴棠的同意,在成都兴建了一所尊经书院。
同治十三年(1874年),尊经书院建成后,张之洞特地从全省挑选了100多个高才生入学。他选录学生的标准,就是有个性、有思想、有特长,文采出众,但不拘泥于传统格式,注重综合素质,做到量才录用。
在这100多个高才生中,有“尊经五少年”之称的廖平、张祥龄、毛席丰、杨锐、彭毓嵩,他们都是张之洞的得意门生。特别是杨锐,后来成了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幕僚和心腹。当年在四川时,他经常把杨锐等得意门生召来随行读书,并亲自讲学。
选取了优秀学生后,张之洞又对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进行了全新改革,他提出“通经致用”的治学思想,即要求学生精修儒家经典,通晓经学、史学、小学、地理、经济、算术、诗词、古文等科目,然后做到学以致用,深入结合实际。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他还高薪聘请各科目专业教师,分科教学。在要求学生广泛涉猎的同时,张之洞还鼓励学生根据自己的个性特点,选择两三门课程精学。这样,不仅有利于学生的个性发展,也容易造就专业人才,一举两得。
但四川交通不便,学生买书困难。于是,张之洞又把自己的俸银捐出去,给学生们买了数千本图书,极大地丰富学生们的知识结构和阅读视野,深受学生们欢迎。
为了指导学生和四川士人好读书,读好书,张之洞还编写了《輏轩语》和《书目答问》两部巨著。《輏轩语》是他为学生所写的训诫之言,主要是他的治学经验和心得。《书目答问》则是一部学生应学书目的读书大全,书中收录了2 200多种书目,是一部教育学生“端品行,务实学”的国学重要著作。
光绪元年(1875年)为鼓励学生学习,张之洞每月还组织两次考试,一次是由书院组织的“堂课”,成绩第一者,可获得3两银子的奖学金;另一次是由省督府组织的“官课”,成绩第一者,可获得10两银子的奖学金。在高额奖学金的激励下,尊经书院形成了一种比学赶帮的良好风气,整个四川的学风士气,也呈现了一种全新的局面。
张之洞的这套治学思想和办法,不仅深受学生拥戴和社会各界好评,也对后世的教育理念产生了极大影响。在中国近代史上,他是一个颇有思想作为和影响深远的教育家。
将心比心
张之洞在四川挂职三年,克己奉公,两袖清风。任满卸职时,他连朝廷按例给付的两万两参费银都没领,而是再次裸捐,捐给那些贫寒学子,以供他们在四川读书或进京赶考。
张之洞搞裸捐,不是在作秀,也不是在博名,他还是出于两个目的:为国家选拔人才,为自己培植势力。他一直认为:恩情永远是老师和学生的感情主线。谁要是当了谁的老师,哪怕只当一天老师,那谁就是谁的终身父亲。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老师的自然享受父亲待遇,当学生的自然尊重老师。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学生做多大官,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老师永远是学生的恩人、长者和偶像,学生永远是老师的心腹、晚辈和粉丝。如果老师愿意为学生付出一切,那么学生也会将心比心地报答他,力挺他。
张之洞就是这样的老师,他选拔的学生就是这样的学生。浙江会试是这样,湖北挂职是这样,四川挂职依然是这样。就这样,短短几年时间,他在浙江、湖北、四川这几个地方,悉心选拔了数百位属于自己的学生,精心编织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关系大网。
如今,这张关系大网就踩在他的脚下,今后必将为他所控。而他头顶上的那张关系大网早已织就,主角便是慈禧、张之万等人,今后必将为他所用。
三娶贤妻
光绪二年(1876年)冬月,张之洞的四川学政任期结束。他要回京复职了。有意思的是,他又带回了一个老婆。他的这个第三任老婆,就是他的好友王懿荣的妹妹,四川龙安知府王祖源的女儿王氏。
六年前,张之洞从湖北任职期满回京,与王懿荣成为了好友和邻居,王氏也随哥哥住在北京,她因此成了张之洞的邻家小妹。王氏温文贤淑,知书达理,才华出众,她和张之洞的第一个老婆石氏有一拼,但遗憾的是,她也不会抚琴。在北京时,张之洞就很喜欢这个邻家小妹,这个邻家小妹对他也十分敬重,但张之洞刚刚续娶了唐氏,他不想劈腿也不想私奔。
同治十一年(1872年)年底,唐氏病故,张之洞再度沉浸在中年丧妻的悲痛之中,他没考虑过续弦,等他稍稍平静下来时,朝廷就派他到四川挂职学政。
在四川这三年,张之洞一直是孤身打拼,其实他很想找个伴,可他就是没碰到那个心动女生,直到再次碰到王氏为止。
光绪二年(1876年)年初,张之洞到四川龙安府主持府考,他在王祖源府上见到了四年未见的王氏。他以为王氏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王氏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生,她都是奔三的大龄剩女了,却仍然待字闺中。
得知此情,张之洞怦然心动,于是向王氏表达了心声。王氏似乎在等待张之洞,后来在王懿荣的撮合下,两人就这样确立了恋爱关系。这年八月,两人在成都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王氏虽然不会抚琴,但她有一项才艺,完全可以和石氏的琴艺媲美——作画。王氏的画技十分精湛,张之洞十分欣赏。婚后,夫妻俩一个作诗,一个作画,也别有情趣。
王氏绝对是个贤内助,张之洞无论作什么决定,她都力挺。比如,当张之洞决定将自己的工资捐出兴建书院和购买图书,而成为月光一族时,她全然支持;当张之洞将那两万参费银裸捐给贫寒学子时,她也没说出半个不字。如此胸襟,真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月光的荣光
因为做了月光族,张之洞卸职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回京路费。这可是一件稀奇事,没这么当官的,更何况他当的官是个肥差。危难时刻,张之洞没给组织找麻烦,也没求助别人,而是把自己多年珍藏的一些书籍卖了,这才凑够了路费。
临走的那天,学生们对他依依不舍,甚至将他送到距成都几十里外的新都。这一次,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将心比心。此后,他虽然再也没有到过四川,但那些四川学子的心,一直在他身边,从未走远。
四、找个现管,充当靠山
后台瘫痪,物是人非
几年未归,北京却是沧桑剧变,物是人非。最大的变化是皇帝换人了,时代不同了。同治十三年(1874年)腊月初五,年仅19岁的同治皇帝载淳不幸病逝,庙号穆宗。据史料记载,同治皇帝是得天花死的,他死得很突然,谁来继承皇位是个问题,因为他没有子嗣。他死之前,皇后阿鲁特氏倒是怀孕了,可他死后不久,阿鲁特氏就自杀了。
关于阿鲁特氏自杀的原因,史料上有多种说法,但归纳起来都逃脱不了一点:这事和慈禧有关,极有可能是她逼死了阿鲁特氏。慈禧为什么要逼死自己的儿媳呢?她儿媳腹中那个胎儿,有可能是皇位继承人啊,难道她要让自己和儿子绝后吗?
慈禧确实是让自己和儿子绝了后,她太狠了。她的这种狠,其实是为了成全她的政治野心和利益。因为阿鲁特氏腹中的儿子一旦继承皇位,那她就是太皇太后了,就不能垂帘听政了。在野心和亲情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野心,于是残忍地逼死了儿媳妇。
按照清朝祖制,皇帝死后如果无子,应从皇族近支中选一位侄子来继承皇位,同治皇帝的侄子只有一个,他就是道光帝的长子奕纬的长孙溥伦,时年6岁。溥伦虽然是皇位最合适的继承人选,可他却是乾隆皇帝第十一子颙瑆的后代。
溥伦的父亲载治,是颙瑆第二子绵懿的第三子奕纪的儿子。奕纬无后,奕纪便把载治过继给奕纬。这样一来,溥伦的血统就远了去了,他算不上皇族近支。大权独揽的慈禧也不会让溥伦继位,她要强暴祖宗“以父传子”的家法,仿模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以兄传弟”的做法,拥立醇亲王奕譞的二儿子载湉(1871—1908)为帝。
醇亲王是慈禧的亲妹夫,那么载湉就是慈禧的亲侄子和亲外甥。慈禧选择载湉不单单是因为她和载湉关系亲近,而是出于以下两个方面考虑:一方面,载湉和同治同辈,载湉继承皇位后,她仍然是太后,仍然可以垂帘听政,统治帝国。另一方面,载湉只有4岁,容易控制,她可以为所欲为。其实在载字辈中,恭亲王奕訢的长子载澄已经17岁了,他完全可以继位亲政。但就是这个缘故,慈禧才不选择他。
而载澄风流成性,**不羁,经常带同治皇帝到处逛窑子、玩小姐,久而久之,同治皇帝染上了梅毒,最终不治而死。慈禧因此恨透了载澄,她当然不会拥立载澄这样的人做皇帝。这种说法多见于野史,但符合载澄的本性,他也不具备当皇帝的资格。再者,慈禧和奕訢已产生了矛盾,她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奕訢的儿子。
就这样,4岁的载湉走马上任大清皇帝,他就是历史上的光绪皇帝。从此,他开始了长达34年的傀儡皇帝生涯。此后,他的一切,都由他的大姨妈和四伯母——慈禧做主,包括青春。在中国历史上,傀儡皇帝就是光绪皇帝的代名词。
光绪的皇帝之位是慈禧强加给他的,但慈禧这种强暴祖宗家法的做法,引起了朝野的强烈抗议,特别是恭亲王奕,他和慈禧的矛盾更加深了。为了摆平那些对自己不满的朝臣,慈禧心生一计,然后公然宣布:光绪皇帝生了儿子后,不能算是他的儿子,只能算是同治皇帝的儿子。只有同治皇帝的儿子,才能继承同治皇帝的帝位,光绪皇帝只是一个过渡。
这是慈禧为了堵住朝臣们的嘴,而作出的一个虚假承诺,朝臣们都不傻,他们继续表示抗议和不满,有的朝臣还屡屡上疏敦促慈禧尽快兑现承诺。慈禧虽然大权独揽,心狠手辣,但面对这些较真的朝臣,她还是有些心烦意乱,束手无策。
且说张之洞回京后,仅充职文渊阁校理(掌注册点验)、教习庶吉士,职位依然低微。他心里很不爽,他希望慈禧、张之万等人能提拔重用他,可谁也顾不上他。他的后台瘫痪了。一切物是人非。
首先说慈禧。慈禧最近有点烦。一方面,她要扶持光绪处理朝政,摆平朝臣们的抗议和不满;另一方面,她要设法制衡朝廷内外各个方面的势力。因此,她顾不上张之洞。而作为帝国的最高领导人,她也不会插手低品级官员的升迁与任免。
再说张之万。在正常情况下,张之万肯定能够顾上张之洞,可早在同治十年(1871年),年过花甲的张之万就辞职回乡养老了。这阵子,他肯定顾不上张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