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妈妈忘不了(1 / 1)

平民历史 云峰 著 849 字 3天前

文 / 王伯庆

小时候读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实在是故作摇头晃脑,哪知个中三味。之后求学他乡,功名累人,难与母亲相聚。娶妻生子,虽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但自家儿女要人疼,昔日母子亲情似如天高云淡。出国多年,每逢仲夏母亲节,看着洋哥鬼妹一个个给老妈送礼物,也勾起自己对母亲的一片思念之情。

我的妈妈对儿女不够“关怀”,从不检查我的家庭作业,也不叫我学琴学画。我背着妈妈,公然叫三个姐姐替我做暑假作业,自己乐得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游击”。我的妈妈也不会做菜,在食堂打饭的我常常流着口水看别人的妈妈做菜。

可是,有了妈妈,我们才有个家。因为有妈妈,我们姐弟四人吵架后仍能和好如初;即便今天远隔重洋,一开口讲到妈妈,手足之情油然而生。这份家庭的温馨和亲情迈过变化的人生和社会,把我们姐弟连在一起。

我想,妈妈一定是为了要儿子才生到我为止。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又不怎么管我们,所以我家四个小孩各有去处,经常忘记回家。可是,妈妈是要读期末成绩单的。我学习上有点小聪明,考试上不吃亏。可怜我的三个姐姐,一听说妈妈检查成绩单,就像小炉匠掏联络图一样,拿不出手。我那时把成绩单一举:“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可惜妈妈并不封我一个“团副”干干,最多奖励一本“找红军”之类的拼音读物。

“好时光走得快”,一九六六年初夏的一天,班主任说期末考试取消了,提前放暑假。把我给乐坏了,颠着小屁股直往家跑。我当然不会想到,这个“暑假”会长达数年,我的家庭会受多大的影响。

爸爸在一家大企业做总工程师,“文革”中斗他“反动技术权威”,他挺不住自杀了。爸爸是北方人,抗战时读书来到西南。家乡南阳是个穷地方,交大毕业后他便留在四川不走了。爸爸死后第二天,妈妈就被押到台上挨批斗。我住在成都,不跟父母在一起,妈妈很长时间没有告诉我爸爸的去世,希望我能有一份平安。

爸爸一死,家里经济很不好:大姐走“六二六道路”到了公社医院当医生;二姐走“红军经过的地方”到了四川会理当了插队知青,挣妇女工分一天两毛钱(红军经过的地方很穷,国民党都收不了税),三姐刚小学毕业。“文革”中人人自危,邻居朋友不敢沾边。妈妈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鼓励我要读大学,今后做番事业。妈妈真让我相信了自己大有前途,不能颓唐坠志,一直到现在。

其实,妈妈经历的变化更大。她出生于一个富有家庭,我的外公给一家英国公司做总会计师。妈妈是一九四七年在重庆大学读书时结婚的。解放后,外公失了业,要妈妈奉养(“文革”中红卫兵要外公用英语唱样板戏,后来被斗死);稍后,她唯一的哥哥和嫂嫂先后病死,丢下四个孤儿;最后丈夫自杀。妈妈就是很坚强,不向命运低头。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妈妈要我第一志愿考清华。待妈妈一转身,我就改成东工。我以为东北冷没人去,好考。我那时只有初一文化,离考试有两个月。结果真让我给混进东工了。大年初一接到通知,兴高采烈地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填的是清华吧。妈妈真有信心!也给了我信心——那个多难年头最需要的东西。我真幸运,能有一个这样的妈妈。我想,无数个中国家庭正是有了妈妈支撑,这个国家才能重头收拾山河。

我考上大学,也许是多年来,最让妈妈高兴的事。到东北上大学时,第一次看见妈妈为我哭了。从此后,到东北,到美国;读大学,读研究生;漂泊不定。从此后,妈妈守着儿女离开的空屋。

记得在东北念大学时生活不好,妈妈经常从四川托运食品来。几千里路,铁路货运半个月。有一次运来一小箱皮蛋,打开一看全冻坏了,四川人不知道东北有多冷,皮蛋没吃上。这样的事,我当时不在意,妈妈一定早忘了。可是,多少年后想起妈妈,那箱皮蛋就会出现在眼前。

我的家里挂着一张父母的结婚照,日月悠悠,艰难已经洗尽妈妈的风华;年岁有加,衰老未能停止妈妈的操劳。做妈妈的为儿女真是“生命不息,冲锋不止”。自从在美国工作以后,年年攒下假期回国。和妈妈在一起讲讲过去的事,讲讲我的女儿;那份亲情会让我想上一年。妈妈送我的情景又把我再次唤回。做了父母,才知道妈妈有多爱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