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处处玄机(1 / 1)

官像 竑霖 5811 字 8个月前

导读:正在赵未平感到失望的时候,钱似海又漫谈似地说了一句“要做好准备。机遇永远是属于那些有准备的人的。临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是不行的。只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能挑重担,才能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1)现场直播“海选”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尽管参与“海选”的人都做出轻松的姿态,可一走进县委会议中心的大门,不免都有一些紧张而神秘的感觉。

会议中心的正前方是主席台。主席台上方悬挂着“成田县民主推荐乡镇主要领导干部大会”的横幅。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不停地寻找最佳的拍摄位置和角度。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组织指挥着各乡镇的参会人员到指定位置就坐。整个会议全然没有以往开会时的喧哗,只能听到轻放折叠椅的声音和人们见面的悄声私语,显示出少有的庄严和凝重。

赵未平随着沈宝昌出现在会议中心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蒋玉雯。蒋玉雯先同沈宝昌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同赵未平说话。这时,县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苗苗已开始作现场直播。年青而不失成熟,活泼而不失端庄的苗苗手持话筒,面对摄像机以标准的播音语速说道:“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现在是在‘成田县民主推荐乡镇主要领导干部大会’的现场。过一会儿,倍受各界瞩目的我县历史上首次民主推荐乡镇主要领导干部的活动就将拉开序幕。这是县委县政府为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民主政治建设的总体要求,锐意改革,充分发挥民主作用,选拔符合时代要求的领导干部的一次新的尝试。我们相信,通过这样的海选,一大批符合党的干部四化要求,德才兼备的领导干部一定会脱颖而出,为我县经济和社会发展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

蒋玉雯望着赵未平,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苗苗,就捅了他一下,问:“喂,怎么样?”

赵未平并未转过头来,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蒋玉雯凑近一点说:“苗苗啊。”

赵未平转过头,盯着蒋玉雯:“你说什么?”

蒋玉雯眨了一下眼睛说:“我说人啊,苗苗。”

赵未平一瞪眼,道:“胡闹。”

蒋玉雯低声骂道:“德行,不识逗。”

这时,苗苗走了过来。见蒋玉雯正和赵未平说话就凑了过来。

“你们说什么呢?”苗苗瞪大好奇的双眼,一派纯真的样子。

蒋玉雯指着赵未平说:“他说‘胡闹’。”

苗苗不解地望着赵未平问:“什么‘胡闹’?”

“谁胡闹啊?”

循着话音,几个人扭头一看,见是县委副书记林镇东走了过来。

大家便纷纷同林镇东打招呼。

林镇东看了一眼赵未平说:“小赵,你的表情太严肃了,这可是现场直播,你的一举一动全县老百姓可都看得真真切切呀。是不是小蒋?”

蒋玉雯说:“是呀,我也正跟赵书记说这个事儿,可他还满不在乎呢。”

赵未平被蒋玉雯顺嘴胡编的几句话给气乐了。

苗苗不知原由,就对赵未平说:“赵书记,呆会儿你保持这个表情就行,你一笑起来特有亲和力。是不是雯姐?”

赵未平被苗苗说得不知如何是好。

蒋玉雯在一边坏笑,说:“苗苗说得对,你一笑特有亲和力。还是我们苗苗观察得细致。”

赵未平瞥了蒋玉雯一眼,气得牙根儿直痒痒。

林镇东不明就里,也对赵未平说:“要表现出亲和力。要重视,这毕竟是现场直播嘛。我也要注意点儿。”

苗苗上前帮着林镇东拉了拉衣襟,亲切地说:“林书记,您够帅的了,不用再注意了。”

林镇东拍了拍苗苗的头说:“我就愿意听苗苗说话,怎么听都顺耳。可惜我没有儿子了,要有,一定让苗苗给我当儿媳妇。”

苗苗调皮地说:“林书记,这不要紧,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呢。”

一句话逗得林镇东哈哈大笑。

蒋玉雯打了苗苗一下,说:“你这个疯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林镇东深有感触地说:“要不怎么管她们叫‘新新人类‘呢。”

苗苗不无夸张地说:“哎呀,林书记,您连这个词儿都知道啊?”

随着县委副书记林镇东的一声轻咳,会场出现了一片宁静。似乎人们把喘气的声音都自觉地降低了分贝。

林镇东说:“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

会场里的每个人都是一副严肃而神圣的神情,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把那一张张深沉的面孔摄录进来,作为历史铭刻在一瞬间。

赵未平瞥了瞥左右,见沈宝昌的呼吸有一些快,面色上又泛起一些潮红。这是他激动时的一贯表现。孙大壮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腮上的肌肉棱子使他看起来好像是阴云满面。徐才的身体向前倾着,一双眼睛一个劲地眨巴着,生怕漏听一个字。倒是苏安比较平静,虽然眼睛也注视着台上,可不知嘴角上为什么挂着一丝笑意,好像有一些嘲讽的味道。

台上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司正炎正在宣读民主推荐的方案。大家的注意力最后就集中在两点:一是这次被推荐人选的范围是各个乡镇现在的五十周岁以下的正科级干部;二是其他不符合这个条件的各乡镇领导班子成员只有推荐权,而没有被推荐权。在临江乡正科级干部共有五位,即沈宝昌、孙大壮、赵未平、苏安和武装部长,其中苏安和武装部长超过了五十周岁,所以被划到了范围以外,真正符合被推荐条件的只有沈宝昌、孙大壮、赵未平三个人。

林镇东说:“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书记钱似海同志作重要讲话。”

顿时,全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所有摄像机的镜头一齐对准了钱似海。

钱似海宽大脸庞上泛着红光,双目锐利地扫视着全场,一派威严。

“同志们,”钱似海宏亮的声音刹时传遍会议中心的每一个角落,“今天主要不是听我讲,而是听你们大家讲。当然,所谓的听你们大家讲,是加引号的,不是真的请每一位都到台上来坐在这里讲,而是借助你们手里的笔把你们要表达的要宣讲的内容通过被你们推荐的对象表现出来。所以,今天我不多讲,只是强调两句话。一是希望大家有责任心。有点政治觉悟,政治意识,高度重视你们手中的那一票。这一票,不单纯就是一票,而是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一种希望。你们不仅仅是在推荐一个人,而是在推荐我们成田县的希望和未来。二是希望大家有公平心。为什么说搞民主要有条件,要有基础呢?因为没有条件没有基础是搞不了民主的。比如说,如果大家缺乏公平心话,那么所有的好事都只能往自己的脑袋上安,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在这里不是说我们在座的同志们,我仅仅是打这么个比方。我是相信大家会有这种公平心的,是能够讲大局的,绝大多数同志是具备这种素质的。正如毛主席所说,我们的干部绝大多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好了,我就讲这些。”

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林镇东说:“方才钱书记作了重要讲话。虽然话语不多,但却为我们这次‘海选’,这次民主推荐干部提出了基本原则和总的要求,那就是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负责任的、公平地推荐出候选人。我们一定要坚持钱书记提出的这些原则,坚决贯彻这些要求,把我们这次‘海选’工作、推荐工作搞好。下面,我宣布,成田县民主推荐乡镇主要领导干部开始。”

先是一阵哗哗啦啦的翻动纸张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较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就是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

沈宝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候选人名单,似乎要透过纸张,把里面深藏的什么东西抠出来,半晌才缓慢地极其谨慎地拿起笔。

孙大壮始终皱着眉头,一副颇不耐烦的样子。关节粗大的手指别扭地捏着细细的笑杆,好像随时都能把它捏得粉碎。

赵未平很快就填好了名单翻扣在桌子上,起身走了出去。刚走出会议中心大门,见蒋玉雯正和苗苗说着什么。蒋玉雯见赵未平轻松的样子,就问:“这么快?是不是不太认真啊?”

赵未平开玩笑说:“不是不太认真,而是非常认真。”

苗苗拉住赵未平说:“赵书记,能接受我的采访吗?”说完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赵未平。

赵未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嘴上却说:“我可没什么好谈的。”

蒋玉雯故作惊呀地说:“哟,这可不是赵书记的性格呀?”

正说着,沈宝昌从里面走了出来。赵未平顺手指沈宝昌对苗苗说:“你可以采访一下我们宝昌书记。”

沈宝昌停住脚步问:“采访什么呀?”

赵未平说:“他们要搞一下采访,谈谈关于对这次‘海选’的认识和感受。”

沈宝昌就看着蒋玉雯问:“蒋主任,怎么说啊?”

蒋玉雯看了一眼赵未平,对沈宝昌说:“你可以随便说,既可以说自己的感觉,也可以说建议。”

沈宝昌看着赵未平说:“那我就谈谈个人的感觉吧?”

赵未平说:“行,这很有代表性。”

苗苗在一旁抿嘴乐,冲着赵未平作了个鬼脸。

蒋玉雯把苗苗拉过来,又叫过摄像师,说:“你们开始吧。”

苗苗一本正经地拿起话筒对着摄像机说:“推荐大会还在进行之中,我们随机采访了一些刚刚填完推荐票的同志。”

沈宝昌下意识地抻了抻衣襟,挺起胸脯。

苗苗对沈宝昌说:“请你说说对这次民主推荐乡镇主要领导干部的感受好吗?”

沈宝昌对着摄像机说:“可、可、可以。”

蒋玉雯和苗苗都笑了。

沈宝昌双眼双亮,脸庞上泛起潮红,说:“不行,不行,重来,怎么还嗑巴上了?”

蒋玉雯说:“没关系,你别紧张,再重来一遍。”

(2)各揣心腹事“海选”过后人们似乎从紧张的情绪中得到了解脱,心情放松了不少,仿佛对过去的那个纠缠不清的话题已经没有了兴趣。其实感到没兴趣的只是那些局外人,局内的人仍然没有放松神经,都在翘首等待着那个密不外宣的“海选”结果。

日前,关于赵未平的一些说法引起了沈宝昌的高度关注。他不敢小看,因为他知道无风不起浪,社会上一旦形成了一种说法,就极有可能影响舆论和倾向。沈宝昌给韩精忠打了个电话,想打探一下“海选”的情况,说没有确切的说法。大老板下了死令,谁也不准透露任何消息,没人想在这个时候去撞南墙,找不自在。于是沈宝昌感到心很灰。

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沈宝昌的心情也象外面的含雨云层一样阴沉得很。

沈宝昌有气无力地对赵未平说:“我岳母病住院了,我得假装去尽尽孝心。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有事就打电话吧。”

赵未平忙问:“什么病啊?严重到什么程度?”

沈宝昌心不在焉地说:“咳,老年病,说不清楚,好像哪都有病,也是到寿了,熟透的瓜了。”

赵未平说:“那你忙吧,有事我再找你请示。”

正说着话,苏安进来了,说他看了电视上的天气预报,上秋恐怕要有涝灾,我们应该注意。

沈宝昌说:“谁能作了老天爷的主?想旱想涝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光说准备,怎么准备?把没成熟的庄稼都收到屋里去,拿雨布苫上?”

“话不能这么说。”赵未平没有附和沈宝昌。

沈宝昌转过身,盯着赵未平,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近来,沈宝昌怎么看赵未平都不顺眼,总感到赵未平深不可测。

应该承认,沈宝昌在此之前没有把赵未平当作是竞争对手。在他心中,赵未平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可能具备同他竞争的资格,即使赵未平是钱似海赏识的人也对他本人构不成威胁,而赵未平也从末在任何时候表现出过“野心”或急不可待。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让闪光灯对着沈宝昌,自己则躲在他的身后,不论什么情况下,赵未平都努力维护沈宝昌的威信。赵未平的这种周到和殷勤曾经让沈宝昌很受用,而现在他却从内心里感到了恐惧——赵未平在不动声色中一次次成功地展示自己,越来越引起钱似海的重视,人气也不断上升,如果这样下去,难免不成为新的潜在竞争对手。

沈宝昌越琢磨就越觉得赵未平不可思议。

作为年纪相仿的同龄人,赵未平身上具有与他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和成熟。他哪来的这种沉静和成熟呢?平凡的出身,不高的学历,简单的阅历……沈宝昌掐着手指头在那里算计,使他不得其解。沈宝昌感到赵未平身上还有一种自己难以学得来的东西,那就是让人时时感到的硬朗。就拿对待孙大壮的态度来说,沈宝昌就像一个受过惊的孩子,一见到孙大壮心里就打怵,因为实在不知道孙大壮能整出什么事来。乡里的其他领导也生活在孙大壮的霸气之中,然而赵未平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始终以一种平等的眼光和心态对待孙大壮,该客气时客气,该不客气的时候就不客气,没有畏手畏脚的时候。人也真怪,别看表面上孙大壮咋咋呼呼的,不把谁放在眼里,还真就对赵未平有三分的尊重。赵未平是班子里顶他顶得最多的,可顶也就顶了,孙大壮也没耍什么老虎威。沈宝昌脑海蹦出一个词:“一物降一物”。他由此评价,孙大壮的硬有许多装的成分,是表面的东西,而赵未平的硬却是骨子里的,是本性的。而这也是最可怕的。沈宝昌越来越感到孤独,在整个临江整个成田好像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现在除了徐才还跟自己能说几句知心话外,其他的人都显得鬼鬼祟祟的,好像每个人都心中都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沈宝昌感到自己太累了。

孙大壮近来也沉默了不少,别看表面上对“海选”显得大大咧咧无所谓的,其实内心里对最后的推荐情况也很上心,甚至到了火烧火燎的程度。背后,孙大壮隔三差五就给杨柳打电话探听消息。杨柳说他实在是没办法,究竟结果出没出来,谁都不知道,但从时间上看,好像应该是出来了,但消息封锁得很严密,钱书记要求一律不准谈论这个事儿。孙大壮肚里有气,就骂道:“操,整这么神秘有什么意思?早晚不还得抖落出来吗?”

杨柳劝慰道:“大哥,你也别着急,我时刻盯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其实……”

杨柳欲言又止的态度让孙大壮憋闷,他没好气地说:“你有话就说,别吭吭哧哧的。”

杨柳说:“要说别人不知道有情可原,李县长,我二哥应该知道啊?你没找他打听打听?”

一提李森,孙大壮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了,他气哼哼地说:“找他?树叶儿掉了都怕砸着脑袋的主儿,啥能指上他。我才不稀找他呢。”

孙大壮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已经就找过了李森,让李森一顿官嗑给堵了回来,差一点儿没把孙大壮气犯病。

那天,孙大壮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找上门去,直截了当地问李森“海选”的情况。

李森一边给孙大壮递烟点火,一边对他说:“大哥,你要相信群众,相信群众的判断力,就像钱书记说的那样,相信群众的责任心、公平心。再一个你要相信县委,县委会坚持原则的,会在干部问题上一碗水端平的,会有统盘考虑的,最后你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你自己都没信心的话,自乱阵脚,那不就全完了?”

一席话,气得孙大壮的脸都变了色。

“你跟我扯啥呢?”

钱似海的日子也过得不消停。“海选”刚结束,各个方面的电话就不断流儿地打到了钱似海的办公桌上。

钱似海苦笑着对李森、林镇东和司正炎等几个人说:“我看我们在用干部的问题上确实有失误之处啊,对干部缺乏深入的了解。要是我们的干部都能把这种上天入地五花八门的功夫都用到工作上,那我们的成田县早就腾飞了。可惜呀,功夫没用在这个方面。”

李森说:“我的电话也快给打爆了。”

钱似海一指林镇东和司正炎说:“不用问,你们二位也差不了哪儿去。”

大家便一齐苦笑着摇头感叹。

钱似海笑过后说:“俗话说‘惹不起,还躲得起’嘛,我准备来个凉锅贴饼子——溜之乎也。用毛主席的话说,来个战略转移。我想带各乡镇的主要领导到南方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去考察考察,看看人家的经济是怎么发展的。如果没有别的情况,我这一两天就准备出发。”

李森问:“您大致要出去多长时间?”

钱似海说:“没有一定,看情况吧。”

司正炎说:“这个办法好,把这帮人都带出去,带在身边,看他们还怎么上天入地。”

钱似海说:“镇东,正炎,你们在家这段时间要按照‘海选’结果,把基本意见拿出来,原则就一个,一切为了选出人才,选好人才,使用人才,彻底改变乡镇这一级的干部结构。该上的上,该下的下,该调的调,没有特例,没有框框。”

林镇东说:“有这个原则就好办了,那就一视同仁,都放在一个起跑线上,一套章程。”

钱似海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森说:“钱书记要亲自带队出远门,我提议就咱们这么个范围,给钱书记送送行怎么样?”

林镇东和司正炎齐声说好,没意见。

钱似海似乎兴致也很高,就说:“那得喝两口吧?”

大家说当然,当然,哪有送行不喝酒的道理?

钱似海问:“喝什么?”

李森说:“我那儿有二斤装的茅台,他们说这是真的。”

(3)不言自明早上,刚一走进县委大楼,沈宝昌就看了看手表,见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就竞直奔向了位于三楼的县委办公室,赵未平不便问,也只好在后面跟了上去。到了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门前,沈宝昌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办公室主任韩精忠一见沈宝昌便马上站起身,边叫老领导边热情地伸出手去。

沈宝昌颇有身份地同韩精忠握了握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问道:“怎么样啊?”完全是一副领导的派头。

“挺好挺好。”韩精忠谦恭地回答着沈宝昌的问话。

沈宝昌随手一指赵未平说:“我们乡的赵书记。”

韩精忠很亲热的马上同赵未平握手,道:“我哪能不认识赵书记呢,那是我们年轻同志的学习榜样和楷模。”

沈宝昌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唇,他显然不愿意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听到老部下对别人的恭维,就立刻岔开话头,说:“钱书记跟我说过,你干得不错,对你比较满意。”

韩精忠心里不觉一笑,他知道这是沈宝昌说给别人听的,其目的是为了显示他跟钱似海有着令人艳羡的亲密关系,所以并没有揭穿沈宝昌的小伎俩,而是接着他的话头说:“哪里,哪里,领导这是鼓励我。钱书记水平高,我就是张跟头打把势也跟不上钱书记的思路。”

沈宝昌深沉地说:“还是要多学习,多思考。”

韩精忠忙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一定照老领导说的做。

沈宝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喂,钱书记回来没有?”

韩精忠回答:“回来了,钱书记是昨天晚上到家的。”

沈宝昌“噢”了一声,又问:“钱书记在办公室吗?我想去看看他。”

韩精忠说:“钱书记还没来,他上午有个会。”

沈宝昌看了一下手表;“噢,那算了,来不及了。”

韩精忠问:“老领导是来办什么事吗?

沈宝昌伸手一划拉,说:“啊,没大事,纪检有个会。”

韩精忠灵机一动说:“老领导今天给我个机会,中午别走了,我张罗一个局子,正好赵书记也在这儿,咱们老办公室的聚一聚,大家都很想念你,总叨咕你。”

沈宝昌的脸上露出喜色,不自觉地泛起红光,对韩精忠的殷勤感到很舒服,嘴上却说:“今天乡里还有别的事儿,改天吧。”

说着,眼睛就瞅着赵未平。韩竟忠眼睛里很抓事儿,就赶紧对赵为平说:“赵书记,你劝一劝我们老领导,我知道领导们忙,但是再忙也不在乎这一顿饭啊!是不是?这不是好不容易大家碰到一起了嘛,两位领导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呀!”

“是这样,是这样,”赵未平非常理解地一笑,正装其事地替沈宝昌打圆场说,“沈书记的确很忙,不过就像韩主任说的那样,再忙也不在这一会儿。这样吧,乡里的事儿我盯着,沈书记留在这儿和老部下老朋友聚一聚好不好?”

韩精忠仍然诚恳地劝说道:“赵书记也不能走,你走了多扫大家的兴啊。”

赵未平连连摆手拒绝:“不不,确实有事确实有事,改日我做东,请韩主任。”

沈宝昌很果断地一挥手,道:“好吧,我今天偷点懒,赵书记负责办公事,我办私事,就这么定了。”

赵未平看了看手机,对沈宝昌说:“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吧。”

沈宝昌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中午别整太多的人。”

韩精忠答应道:“我知道,我一定安排好。”

沈宝昌和赵未平一起往楼上走。沈宝昌边走边摇头,说:“这个小韩,真拿他没办法。”

赵未平说:“谁让你是他的老领导呢。”

沈宝昌说:“我在办公室时调来的。”

赵未平没完全听明白,不知沈宝昌是说他在办公室时把他调过来的,还是调来时他在办公室,就“哦、哦”地应付着。

赵未平来县里开会之前就给蒋玉雯打了电话。蒋玉雯说:“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

赵未平就问:“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蒋玉雯说:“你这个人最没劲,我找你就非得有事吗?你到县里来就不能主动来看看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呀,心里除了关心自己那点儿事儿外,别的是啥也不装啊。”

赵未平委屈地说:“行了,我的领导,又不是开批斗会,我就那么一句话,惹出你一大土篮子话。我给你打电话还不就是要看看你?”

蒋玉雯打了个唉声,道:“得了,算你会说话,中午犒劳你,行了吧?”

赵未平说:“这还差不多,听着有点温暖劲儿。”

蒋玉雯揶揄道:“德行。完事儿给我打电话吧。”

会议结束的时候,沈宝昌对赵未平说:“下午我就不回乡里了,明天早上再回去。”

赵未平说:“你忙你的吧,有事儿我及时向你汇报。你的那帮老部下太热情了,你可得悠着点儿啊!”

沈宝昌摇头苦笑,感觉良好地说:“没办法,没办法。”

沈宝昌的脸上泛着喜悦的红光,潇洒地扬扬手,很有身份地走了。

望着沈宝昌的背影,赵未平感到沈宝昌其实很单纯,很容易高兴,也很容易满足,只要人们给它足够的笑脸和尊崇。

赵未平正在那里遐想,蒋玉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蒋玉雯问:“什么时候完事儿?吃饭的地方订好了。”

赵未平说:“刚结束,正往外走呢。”

蒋玉雯说:“好,那你快点儿,我在‘香雅阁’饭店等你。”

赵未平爽快地说:“我立马就到。”

赵未平说着话就顺着人流,从五楼会议室转到了四楼,刚要往三楼走,迎面碰上了钱似海和韩精忠。赵未平立刻上前伸出双手,亲切地打招呼道:“钱书记,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钱似海微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同赵未平的手握到一起,说:“昨天回来的。干什么来了?”

赵未平回答:“我和沈书记来参加纪检委的一个会,刚开完。”

钱似海问:“小沈呢?”

赵未平说:“他有事儿,先走了。”

钱似海和蔼地问:“你有事儿吗?”

赵未平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

钱似海慈祥地说:“那到我办公室坐一坐吧。”说着就在前面先走了。韩精忠冲赵未平一笑,示意赵未平跟上。

钱似海在前面走着,高大的身形使走廊变得窄小,也使得比钱似海小一圈儿的赵未平感到无形中的压力。赵未平跟在钱似海的身后一起往线办公室走去,边走边关掉了手机。韩精忠在一旁看到了,就冲赵未平一伸大拇指。赵未平会意地笑了笑。

钱似海边走边问:“最近忙什么呢?”

赵未平紧跟上一步答道:“村级组织换届刚刚结束,一些新搭建的班子还没有完全进入情况,特别是那些新上来的同志对如何抓好经济工作还不是很有数儿,我正在起草方案,准备全面抓一下基层组织的培训整顿,着重强调基层组织在发展村级经济方面的保证作用。”

“这个想法好,抓到了点子上,你还写了文章,对不对呀?”钱似海一边表示首肯,一边指点着赵未平。

赵未平惊讶道:“您怎么知道的?”

钱似海哈哈地笑了起来,转身指着赵未平说:“连你们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县委书记还怎么当?”

赵未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嘿嘿地傻笑。

钱似海说:“你的想法符合县委的整体思路。你们好好抓一下吧,注意总结经验,必要时在全县推广一下。”

赵未平:“我回去和沈书记孙乡长汇报一下,争取抓出成果来,不辜负您的希望。”

钱似海看了一眼赵未平,点点头,肯定地说:“好,有大局观念。你们好好研究一下。”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钱似海的办公室。

钱似海的办公室在四楼的东侧,和堵头的常委会议室一墙之隔,在钱似海的办公室可以通过一个便门就可以到达常委会议室。

走进钱似海的办公室,赵未平有一种心里没底的感觉。其实,钱似海的办公室没什么特色,如果要说有的话,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大——宽大的办公桌,宽大的书柜,宽大的沙发……,这里的一切倒是和高大魁梧的钱似海相配套,然而,这种宽大让人心里发虚,没着没落,就像站在辽阔的原野,使人感到渺小,无助。

赵未平不是第一次到钱似海的办公室,不过单独一个人来还是为数不多,因此略显得有些拘谨。

钱似海对刚要倒水的韩精忠说:“你忙去吧,我和小赵谈点事儿。你告诉司机,两点到家接我。”

韩精忠麻利地应了一声,便跟赵未平打了招呼后退了出去,轻轻地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钱似海很随意地掏出香烟递给赵未平,赵未平摆手说:“谢谢钱书记,我不会抽烟。”

钱似海说:“好习惯。不要沾染坏习惯,否则想改都难。你自己倒水喝。”

赵未平首先麻利地替钱似海倒上水,然后就端坐在沙发上,等着蒋似海发话。钱似海慵懒地仰靠在宽大的坐椅里,自己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缓缓地吐出长长的浓浓的烟雾,好像连同烟雾一起吐出的还有辛劳,疲惫和不为人知的压抑。透过弥散的烟雾,赵未平发现平时总是气宇轩昂的钱书记也出现了衰老的征兆,原来宽阔平滑的额头上现出了皱纹,下眼袋也越发明显,两侧的鬓角露出了白发,想来他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啊!此刻,看着坐在烟雾里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钱似海,赵未平的心中涌起一些感动。在赵未平的思绪仍然笼罩在感慨之中时,钱似海已经吸完了烟,仿佛瞬间又恢复活力。钱似海顺手从桌上里拿过一本杂志,对赵未平说:“小赵,你在省里《组织生活》上发表的这篇《试论基层党组织如何在发展区域经济中发挥保证作用》的文章我看过了,写得不错。”

赵未平谦虚地说:“我只谈了些粗浅的看法,没做深入的思考,也是应景之作。”

钱似海说:“是这样的,看得出来。”

赵未平坐直了身子,倾耳聆听。

钱似海继续说:“文章有些偏重了理论方面的论述,缺少经济方面的事例。这也难怪,你是站在乡这一级考虑问题的,当然论据方面就显得不足,如果你站在全县的角度看,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比如我们县这几年抓的‘一村一品’,抓龙头项目,抓特色经济等。这些工作都是谁在抓呢?是各级党委、总支、支部,总之是各级党组织,如果把这些内容补充进去就丰富了,就更有说服力了。”

赵未平频频点头称是,说自己确实思路太窄,局限性较大。

钱似海大手一挥,说:“写文章不能求全责备,局限性是难免的,这和站的角度、思维方式和知识积累等都有关系。你能从这个方面考虑问题并做出一些探索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的干部没有多少研究工作的了,都在研究人事,研究关系,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不关心集体的利益;只考虑个人的荣辱进退,不考虑事业的发展进步。一说到要提拔了,眼睛就红了。哈哈,总之庸俗得很,无聊得很。有些干部,你别看他一天忙三叠四的,其实你要问他都忙些什么?他根本说不明白。想不明白,干不明白,说不明白的‘三不干部’是大有人在的,这已经不是什么个别现象了。这就是我们干部队伍的现状。你说是不是呀?”

赵未平很认真地回答:“现在群众对干部的议论的确很多,意见也很大。”

钱似海的谈话进入了一种漫谈状态,他似乎没有听赵未平说什么,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他这样讲话,赵未平还是第一次听到“其实也对,想不明白怎么能干明白呢?干都没干明白,又怎么能说明白呢?这是一个问题。这些人究竟想没想工作?干没干工作?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不仅仅是素质问题,能力问题,还是社会问题,风尚问题。”钱似海微微皱起眉头,在自问自答,继续着他的漫谈,“没有真本事,又要升官发财,靠什么?跑官要官,请客送礼。官场的腐败哪儿来的呀?就是这么来的!怎么办?一棍子打死吗?显然不能,这不符合党的干部政策,只能量材使用。真正出类拔萃者少。”

赵未平听得心怦怦直跳,他没想到钱似海能和他说这些话。这些话,在别人的嘴里是常听到的,甚至要比这尖刻得多,但是这些话从钱似海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意义大不相同了。

钱似海拉回自己的思绪,又续上一支烟,指着那本《组织生活》说:“这篇文章基础不错,我的意见是再丰富一下,提高一下。由你牵头,让县委政研室配合你,给你提供素材,把文章再加工加工,完了,拿给我看看。”

赵未平赶紧说:“钱书记,我的水平有限,我看还是由政研室的同志牵头为好。”

钱似海一摆手,很坚决地说:“他们不行,写官样文章还凑合,写有创意有思想的东西就不行了。”

赵未平谦虚地说:“那我就尽力而为吧,写好后还请您把关。”

钱似海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微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句“小赵不错”。

不知此话是何来头,神经刚刚松弛的赵未平又马上紧张起来,紧紧追赶钱似海跳跃的思维。

钱似海漫不经心地说:“群众反应不错。谦虚,勤奋,扎实。很难得。”

赵未平一听,感到钱似海话里有话,不禁想到了不久前结束的乡镇主要领导“海选”的事儿。这事儿弄得很神秘,“海选”的结果始终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就连消息灵通的蒋玉雯也没辙了。大家都说是钱似海下了死命令,谁透露了消息谁负政治责任,决不姑息,可见此事非同儿戏。想到这儿,赵未平不由竖起了耳朵,注意倾听钱似海的下文,可是钱似海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了。

正在赵未平感到失望的时候,钱似海又漫谈似地说了一句“要做好准备。机遇永远是属于那些有准备的人的。临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是不行的。只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才能挑重担,才能肩负起更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