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勉（1919—2004），日本小说家。生于福井县。父亲是穷木匠。8岁时被送到相国寺当徒弟。几年后逃出寺院，靠半工半读上完中学，后肄业于立命馆大学。他从事过送报、卖药、编辑等三十多种职业，熟悉日本下层社会的生活。长篇小说《雾和影》 、《饥饿海峡》 等反映了在尔虞我诈的社会里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人们的心理。《红花的故事》 塑造了对工作精益求精的手工业者的形象。短篇小说《棺材》 通过次郎作夫妇的惨死，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的侵略战争给本国人民带来的灾难提出了控诉。

〔舞鹤市警察局审讯室，戴着手铐的樽见京一郎伫立着。

樽 见　根据什么这样对待我？把局长叫来！把市长叫来！我要跟他们直接谈判。有什么根据把我当成罪人？

味 村、唐木、植松等人站立着。樽见京一郎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

味 村 樽见先生，一九四七年九月二十日，北海道的岩幌镇被一场大火烧了。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吧？

樽 见 ……

味 村 有两个男人，叫作木岛忠吉和沼田八郎的，您也是知道的吧？

樽 见 ……

味 村 从您不回答问题这点来看，您是明明知道，但就是不想告诉我们，我可以这样理解吧？

樽 见 ……岩幌镇被烧了，这我是知道的。那又怎么样呢？

味 村 要是您知道还不接受，那可就难办啰。是由于您放的火，才造成了那一场大火灾。

樽 见 说这种话……你们有什么证据？……太无礼啦！

味 村 ……你们闯进岩幌镇西街的佐佐田当铺，犯下抢劫并杀害他全家性命的凶恶罪行，为了消灭罪证放了一把火。然后，您就带领同伙沼田和木岛向南逃窜，来到了函馆。恰巧那个时候，在函馆的海滨，由于刚刮过一场台风，“层云丸”翻船了，海绵上还漂浮着许多的尸体。于是，您就想好了，要趁着这个忙乱的机会逃到内地去。您便装扮成消防队员，从七重海滨的渔民那里，很巧妙地借到了一只船，就出海了。可是，就在那只船上，您又犯下了第二桩罪行。

樽 见 ……

味 村 那就是，要让同伙沼田和木岛活下去，将来总会暴露出杀人放火的大罪的。您天生的有力气。也许正是您手里拿着桨的。您就向那两个小个子男人打过去，就把他们打下去了。他们两个人一下子掉到海里就淹死了。……

樽 见 ……〔这时，味村把二世子镇朝日温泉旅馆的住宿登记簿拿给他看。

味 村 札幌市南二十一道街西十四条胡同。……您写的是这个住址，您是用犬饲多吉这个名字，和沼田、木岛一起，在岩幌镇着大火三天前，住进了二世子镇朝日温泉旅馆。……

樽 见 ……

味 村 不知道？要是这么说，就是您在说谎。这份东西经过笔迹鉴定核实了。其实，昨天，朝日温泉的女佣人就已经当面认证过您了。樽见先生，请您把事实真相讲出来吧！我们希望听到真实情况。

樽 见 你们希望听到真实情况……是啊，事实真相你们还什么也不知道呢。

味 村 ……

樽 见 我既没有杀害过沼田，也没杀害过开当铺的夫妇。我就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吧。我在那次大火的前一天确实是在朝日温泉旅馆住过。同伴也没错，是沼田和木岛。我跟这两个人是在札幌市认识的。他们刚从监狱里出来，可钱用光了，说是走投无路啊。所以，我们三个人便到南十道街的工厂后边去清理碎铜。我们是用这样挣来的钱到那家温泉旅馆去的。沼田在浴室里认识了一个当铺老板，闲谈之间，他说要是到岩幌去的话，那个老板似乎能帮助我们找工作。所以，我们就到岩幌去了。味村先生，我并没有到当铺去。我是在火车站等着他们的。因为沼田和木岛说是他们两个人去。等了相当长时间。可是突然镇上嘈嚷起来了，响起了火警钟，失火了。过了一会儿，沼田和木岛回来了。因为火车快要开车了，我们就上了火车。我呀，那个时候，还完全不知道木岛和沼田把开当铺的全家杀死了又放了火等这些事。是在开往函馆的火车上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沼田和木岛把一捆捆钞票装进了背包。总会有五十多万吧。那么到了函馆以后，我们三个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不论沼田或木岛都不是我杀死的。是那两个家伙自己死去的。

味 村 哪里有这种证据呢！

樽 见　您别说话，听我说嘛！船划出海面，已经是傍晚了。离开函馆很远了。在海里还到处漂浮着“层云丸”遇难者的尸体。突然木岛向沼田发起袭击。木岛用淘水的木桶向着沼田劈头打去，沼田大叫一声，掉进了海里。木岛脸色改变，站在那里。这时，我想，他也会把我干掉的。确实，海里还到处漂着尸体。木岛是想连我也杀掉，把尸体往这个到处是尸体的海里一混，就完事啦。……

在这一瞬间，木岛哇呀一声扑上来了。……我不顾一切地抡起手里的桨打过去。这时，只见木岛的身体腾空而起，木岛大叫一声，掉进海里去了。“你救救我吧！”“都怪我不好！”“救救我吧！”……木岛在不住地喊叫。就是这些。……

无论沼田或木岛都不是我杀死的。

味 村 那样的话，您为什么没有马上向警察报告呢？樽见先生！沼田和木岛都已经死了。……您想要利用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这一点来欺骗我们，那也是枉费心机。

樽 见　…… 味村先生！……当时我正在挨饿呀。我没有钱，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什么东西都缺少，是在挨饿。……家乡的老娘在等着我寄钱回去。无论我怎么挣扎，不，……就是干一辈子，我也不会得到这么多钱呀。我要用这笔钱做了真正的人，把过去的一切都洗刷掉。难道我就不能重新做人吗？……我一边划着船，一边想着重新做个真正的人，一边划船桨的声音，我直到现在也忘不了。（哭泣）我登上佛湾悬崖的时候，已经出太阳了。我看到了闪耀着金光的太阳，太阳对我这样的人也倾洒下温暖的阳光，……人干了坏事以后，也是能活下去的。

……从那以后经过了相当长久的岁月，我有钱了。可是，我的心灵空虚啊。沼田和木岛沉没在大海里这件事，总是萦绕在我的头脑里。我于是就拼命地拿出全部热情去援助堀株的垦荒村。我还想，沼田和木岛都是刑满释放的人，要是他们出狱的时候，能够领到一些钱的话，也许不至于去干那种事。所以，我就为了改善今后刑满释放者的境遇捐出一笔款。在社会上，进过监狱之后，成为好人，又重新回到这个社会上来的，大有人在。可是，后来他们的境况并不好，这你们该比我更了解呀。

味 村 ……您那件捐款的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以后，杉户八重女士就来访问您啦？

樽 见 ……

味 村 樽见先生！您为什么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呢？您说过，在大门口就把八重姐打发回去了，那是说谎吧？

樽 见 ……

味 村 到此以前的事情，我们一直安静地听了您讲的情况。那么，现在我们想问的是八重姐的事情真相，讲出来吧！……

樽 见 那个女人是自杀的吧？

味 村 （突然发怒）混账！

樽 见 这样痛骂我，有什么证据？……我没有杀害过八重姐。

味 村　是吗？那么，这里还有一个人想要见见你。……

〔唐木给弓坂带路。

〔弓坂吉太郎从微亮的走廊里走来。弓坂把手插在衣袋里。十年的岁月使弓坂见老多了。

〔弓坂走进来，面对面地站住。

弓 坂 我来是有件东西想给您看看的。……我是函馆市的弓坂，弓坂吉太郎。

（从衣袋里慢慢地取出一袋灰，用手抓出一把，丢下去。）

弓 坂 这就是从佛湾悬崖上取来的灰。是您烧掉的那艘船的灰呀。我这十年来一直不断地看着这些灰。……您大概以为把自己犯下的罪行化为灰烬就不会被人知道了。实际上，您还是留下了证据。那就是……这些灰，樽见先生！

樽 见 ……

弓 坂 喂，樽见先生！在恐山的山里边，有一家叫作“汤川”的小矿泉旅馆。十年前，我在那里见到了刚刚跟您相会过的杉户八重女士。八重姐用从您那里拿到的钱，带她受伤的父亲来洗矿泉浴治疗，我是紧跟着追到那里去的。八重姐当时对我说了谎话。她不认识什么犬饲多吉，到“花之家”来的是个叫作工藤的人。是她包庇了您。因为她想用您给她的钱还清“花之家”的债，到东京去。是我当时疏忽大意了，没能识破八重姐的谎言。可我还是抓住了那个叫作犬饲多吉的男人的踪迹呀。从牛泷村出发，经过福浦、佛湾，在那次刮大风之后，我在山里到处寻找，终于找到了您所留下的这些灰。樽见先生！您在烧掉那艘船的时候，也许认为，这样就已经把一切都消灭掉了。可是，您看，化为灰烬之后，不是还有灰留下来嘛。……这些灰现在就使您逃脱不掉了。八重姐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千里迢迢来访问您。可您一看到那纯真的八重姐的来访，就吓坏了吧。要让这个女人活下去呢，您今天的地位就会丧失。于是，您就犯下了第三桩罪行。樽见先生！我十年来一直追踪您。从函馆，到青森，到东京，我白白花掉了许多钱，好不容易到这里才碰见了您。樽见先生！恢复点做人的良心吧！最好还是把事实真相讲出来。啊？

樽 见 ……

弓 坂 也许您还会说，不就是这么点灰吗！那么，就请您再看看这个吧！这些都是从八重姐的柳条箱的箱底找出来的东西，这张旧报纸是您那天从岩幌来函馆的途中买的报纸。后来用它包了钞票的。还有这把剃刀。这上面的的确确有您的指纹。请您再看看这个存款折吧。八重姐从您那里拿到五万八千元，只为她家里用掉八千元，其余的五万元，她全部存在东京新宿的邮局里。八重姐把您这个行踪不明的、还不了解的男人看成了她终身的恩人。要不是这样的话，就不可能十年来为您一直在箱子里最底下这样珍惜保存这些东西。八重姐虽然也说过一点谎话，然而这个人的心灵该有多么美好啊！不管您如何梦想去救济那堀株的垦荒农场，也不能赎回这次犯下的罪行。……像她这样一个人，您怎么也不该杀死她。樽见先生！

樽 见　……

〔渐暗。

〔舞台深处出现八重。

八 重　我真高兴呀！……盖这么暖的毛毯睡觉，真像是做梦啊。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呢。犬饲先生！谢谢！我到底还是来了好啊。闷在心里的一桩事，一下子就解决了。从明天起，我还要拼命地工作。……

〔音乐。

八 重　犬饲先生！……您这是要干什么呀？哎，哎呀！

〔这时，八重的脖子被勒住，浑身乱动。八重发疯似的奔逃，狂叫。

八 重　哎呀，您不是犬饲先生呀。……不是犬饲先生呀。……救命啊！救命啊……

您是樽见先生！……是我认错人了。……是我说谎话了。……饶恕我吧！……饶恕我吧！……

〔哽咽着死去。

樽 见　（突然）杀死八重姐的……是我。……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杀人。

〔音乐。

〔舞台开始转动。

（孙维善 译）

【注释】

[1] 选自水上勉《饥饿海峡》（中国戏剧出版社1981年版）。

本章思考题

1.《奥狄浦斯王》的艺术特色是什么？

2.奥狄浦斯王这个悲剧人物表现了作者怎样的思想？

3.结合《哈姆莱特》（第三幕）分析哈姆莱特的人物形象。

4.结合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谈谈作者在哈姆莱特身上寄予的思想。

5.结合《哈姆莱特》（第三幕）谈谈莎士比亚戏剧的语言特点。

6.浅谈《伪君子》中答尔丢夫的性格特点。

7.果戈理《钦差大臣》中的市长和邮政局长分别具有什么样的特征？

8.《钦差大臣》用了哪些艺术表现手法？

9.契诃夫《樱桃园》反映了什么样的社会背景？

10.契诃夫戏剧的主要特色是什么？

11.试析《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形象，对你有什么启示？

12.《玩偶之家》社会意义是什么？

13.试析《推销员之死》中的威利的形象。

14.《推销员之死》的主题意义是什么？

15.试结合《等待戈多》分析“荒诞派戏剧”特点。

16.试对《等待戈多》中爱拉冈斯特和弗拉季米尔两个主要人物作一个简要评析。

17.《 饥饿海峡》创作的时代背景是什么？反映了什么样的社会现实？

18.以《饥饿海峡》为例分析现代亚洲戏剧与欧美戏剧的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