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果戈理《钦差大臣》第五幕第八场[1](1 / 1)

外国文学 张景华 1868 字 2天前

果戈理(1809—1852),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1831—1832年间发表短篇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被普希金誉为“极不平凡的现象”,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1842年,发表《死魂灵》,引起震动和批评。果戈理的创作极大地丰富了俄罗斯文学的宝库,他以“极度忠于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鲜明生动的典型形象和笑中含泪的讽刺手法,成为“写实派的开山祖师”,被车尔尼雪夫斯基称为“俄罗斯散文之父”,与普希金一同被誉为俄罗斯文坛的双璧。

〔前场人物,邮政局长持一封拆开的信,匆忙上。

邮政局长 诸位,出了一件怪事!我们当他是钦差大臣的那个官员,原来并不是钦差大臣。

众 人 怎么不是钦差大臣?

邮政局长 完全不是什么钦差大臣,我从信上知道的……

市 长 您说什么?您说什么?什么信?

邮政局长 他的亲笔信。有封信送到邮政局里来。我一看收信的地址:“寄邮政局街。”我就愣住了。“糟啦”,我心想,“准是发现邮政局出了什么岔子”,才写信去报告上司的。我拿起信来,把它拆开了。

市 长 您怎么啦?……

邮政局长 我自己也不知道,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推动着我。我本来已经预备打发信差十万火急地把信送出去,——可是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好奇心制服了我。我憋不住啦,再也憋不住啦,有一股力量把我拉过去,一直拉过去。我一耳朵里听见一个声音喊:“嘿,别拆!拆了你要倒霉。”可是另外一只耳朵里又有一个魔鬼在叫唤:“拆,拆!拆呀!”剥掉火漆的时候,血管里像火烧一样,把信一拆开,浑身直发毛,两只手直打哆嗦,眼前一阵黑,迷迷糊糊的全看不见啦。

市 长 您怎么敢拆看这样一位钦差大员的信?

邮政局长 问题就在这儿:他不是钦差,也不是大员。

市 长 那么您以为他是什么人?

邮政局长 说不上是什么人;鬼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市 长 (翻了脸)什么说不上他是什么人?你怎么敢说说不上他是什么人,还说鬼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要逮捕您……

邮政局长 谁?您吗?

市 长 就是我!

邮政局长 办不到。

市 长 您知道不知道,他要娶我的女儿,我也快升一品官了,我能把您发配到西伯利亚去。

邮政局长 唉,安东·安东诺维奇!您说西伯利亚?西伯利亚远着哪。倒不如让我把信念给您听听吧。诸位!我念念这封信好吗?

众 人 念吧,念吧!

邮政局长 (读信)“特略皮奇金好友鉴,兹特快函奉告,我遇上了一件千载难逢的奇事。我在路上跟一个步兵上尉赌牌,钱都被他赢去,旅馆老板差点要送我去坐牢,忽然由于我的彼得堡式的容貌和服装,全城的人把我当作了总督。我现在住在市长家里,拼命寻欢作乐,肆无忌惮地追求他的老婆和女儿;不过,我还没有决定先从哪一个下手;我想还是先从母亲下手,因为她似乎立刻乐于从命。你记得不记得,咱们哥俩从前怎样挨穷受苦,吃白食,有一次我因为吃了几个馅饼没给钱,被点心铺老板抓住领子把我轰出来?现在真是时来运转了。大家死乞白赖都要借钱给我,要多少有多少。他们真是些怪物,你会笑死的。我知道你经常写些文章;可以把他们写到文章里去。首先,市长蠢得像一匹灰色的阉马……”

市 长 不会的!信上不会有这句话。

邮政局长 (把信给他看)“您自己念吧。”

市 长 (读信)“像一匹灰色的阉马”。不会的!这一句是您自己写上去的。

邮政局长 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念呀!

鲁卡·鲁基奇 念呀!

邮政局长 (继续读信)“市长蠢得像一匹灰色的阉马……”

市 长 妈的!还要重复念,仿佛没有这一句,信就不值得念似的。

邮政局长 (继续读信)嗯……嗯……嗯……“灰色的阉马。邮政局长也是一个好家伙……”(不念下去)下面他对我也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市 长 往下念呀!

邮政局长 何必呢?……

市 长 妈的,既然念了,就应该念下去!一字不漏都念出来!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让我来念。(戴上眼镜,读信)“邮政局长长得跟部里看门的米赫耶夫一模一样,大概也是个坏蛋,好酒贪杯的酒鬼。”

邮政局长 (向观众)这小子该有多么讨厌,应该结结实实挨一顿揍,再没有别的!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继续读信)“慈善医院主……主……主……”(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柯罗布金 您怎么停住不往下念?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字写得不清楚……不过,总可以看出这小子是个坏蛋。

柯罗布金 把信给我!我想我的眼力好些。(取信。)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不肯给信)不,这一段跳过去不念,下面就清楚了。

柯罗布金 给我,我知道的。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念呢,还是我来念,下面都是清清楚楚的了。

邮政局长 都念出来了!前面怎么一字不漏都念出来呢?

众 人 给他吧,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把信给他!(对柯罗布金)念吧!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就给您。(交信)好啦,您念……(用手指遮住)从这儿念起。〔大家走过来围住他。

邮政局长 念吧!念吧!别听他的,都念出来!

柯罗布金 (读信)“慈善医院主任十足像个戴便帽的猪。”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向观众)写得并不俏皮!戴便帽的猪!谁见过猪戴便帽的?

柯罗布金 (继续读信)“督学满身是葱臭。”

鲁卡·鲁基奇 (向观众)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葱。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旁白)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讲到我。

柯罗布金 (读信)“法官……”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这可糟啦!(出声)诸位,我看这封信太长了。再说,信上的话乱七八糟,没什么意思,不用念啦。

鲁卡·鲁基奇 不行!

邮政局长 不行,念下去!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不行!快念下去!

柯罗布金 (继续读信)“法官略普金—贾普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莫凡东……”(停住)这大概是个法国字。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鬼知道是什么意思!假使是骗子的意思,那还算好,说不定还要糟。

柯罗布金 (继续读信)“然而,全是些好客而且善良的人。再见吧,特略皮奇金好友。我也想学你的样,从事文学写作。这样活着,实在无聊,终于也渴望有些精神食粮。我现在觉得非从事高尚的工作不可。来信请惠寄萨拉托夫省,转波德卡季洛夫卡村。”(把信封翻过来,读收信人的通讯地址)“圣彼得堡邮政局街九十七号,里院,三层楼,右首,伊凡·华西里耶维奇·特略皮奇金先生收。”

某淑女 真是没想到的祸事!

市 长 这回真把我坑苦拉!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我面前看见的不是人脸,是猪脸,再没有别的……追回来,把他追回来!(挥手)

邮政局长 哪儿还追得回来!我特地叫驿站长给他预备顶好的三套马车,魔鬼迷了我的脑袋,我还吩咐他们一站一站都照这样办呢。

柯罗布金妻 这场乱子真是闹大发啦!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真倒霉,诸位!他跟我借去了三百卢布。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也问我借了三百。

邮政局长 (叹口气)唉!也跟我借了三百。

鲍布钦斯基 向我跟彼得·伊凡诺维奇借去了六十五卢布现钞。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困惑地扠开两手)这是怎么啦,诸位?说真的,我们大伙儿怎么这么傻呀?

市 长 (敲打自己的前额)我怎么晕了头?瞎了眼?我这个老糊涂!老得发了昏,我这个大笨蛋!……我做了三十年官;没有一个商人,没有一个包工头,骗得了我,连最狡猾的骗子也都被我骗过;就连那些一手瞒过天下的老狐狸,老滑头,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吃过我的亏,上过我的圈套;我骗过三个省长!……省长算什么!(挥手)省长用不着说……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安托莎,他跟玛宪卡订了婚……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扠开两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叫雾遮住了眼睛,鬼迷了心窍。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你问是谁先说的!就是这两个骗子!(指陀布钦斯基和鲍布钦斯基)

鲍布钦斯基 这可真的没有我的什么事!我想都没有想到……

陀布钦斯基 我没有说什么,一点也没有说什么……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当然是你们。

鲁卡·鲁基奇 还用说!像疯子似的从旅馆里跑回来,说:“那个人来啦,来啦,买东西不付钱……”算是被你们发现了重要的大人物啦!

市 长 不是你们俩还有谁!这城里就数你们最爱造谣生事,挑拨是非!

亚尔捷米·菲里波维奇 滚你妈的钦差大臣,你造的好谣言!

市 长 你们就知道满处东奔西跑,搅得人家鸡犬不宁!你们尽散布谣言!短尾巴的喜鹊!

亚莫斯·菲约陀罗维奇 活宝贝!

鲁卡·鲁基奇 笨蛋!

亚尔捷迷·菲里波维奇 大肚子的蘑菇!〔大家围住他们。

鲍布钦斯基 真的,这跟我不相干,这是彼得·伊凡诺维奇说的。

陀布钦斯基 咦,不对,彼得·伊凡诺维奇,是您先那个……

鲍布钦斯基 不对;是您先说。

(满涛 译)

【注释】

[1] 节选自《果戈理小说戏剧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该剧发表于1836年,震惊了俄国,果戈理因此受到猛烈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