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马舍（1732—1799），法国喜剧作家，出生于一个钟表匠家庭。曾在王宫任职。受启蒙主义思想家狄德罗影响很深。博马舍最为出色的戏剧作品是费加罗三部曲：《塞维勒的理发师》、《费加罗的婚礼》和《有罪的母亲》。这三部剧都以同一主人公费加罗在不同时期的故事为内容，合称为“费加罗三部曲”。第三部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不如前两部。作为一个喜剧作家，博马舍的贡献是十分巨大的，他的“费加罗三部曲”，尤其是前两部，不仅表达了先进的启蒙思想，而且在艺术上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博马舍的喜剧标志着古典主义戏剧向近代戏剧的转变，对以后欧洲现实主义戏剧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

舞台布景是伯爵府第里一间叫作“御殿”的大客厅，准备作法庭使用。旁边有一小华盖，下面挂着国王的相片。

第九场〔苏姗娜，伯爵。

苏姗娜　（喘着气上）大人……请您原谅，大人。

伯 爵 （不高兴地）有什么事，姑娘？

苏姗娜 您正在生气？

伯 爵 看起来，你想要点什么东西吗？

苏姗娜 （胆怯地）夫人气闭症又发作了。我赶来，请您把您那瓶以太药水借给夫人用一用。我立刻就送还给您。

伯 爵 （给她药水）不用还了，留给你自己用吧。不久你也会用得着的。

苏姗娜 难道像我这种地位的女人也会得气闭症吗？这是在深闺里的贵妇人才会得的毛病。

伯 爵 一个钟情的未婚妻失掉了她的未婚……

苏姗娜 把您答应给我的结婚费拿来还清马尔斯琳的账……

伯 爵 我答应给你结婚费，我？

苏姗娜 （眼睛朝下）大人；我想我是听您说过这话的。

伯 爵 是的，如果你答应听我的话……

苏姗娜 （眼晴朝下）难道听大人的话，不是我的责任吗？

伯 爵 狠心的姑娘，为什么你不早点跟我说呢？

苏姗娜 说老实话，难道会嫌太晚吗？

伯 爵 你黄昏时候上不上花园去？

苏姗娜 我不是每天晚上都在那儿散步的吗？

伯 爵 今天早上你对待我多么厉害呀！

苏姗娜 今天早上？……侍从武士不是在沙发后面吗？

伯 爵 她有理，我把他忘了。但是，为什么你坚决拒绝，当巴齐勒替我……

苏姗娜 有什么必要，要一个巴齐勒……

伯 爵 她总是有理的。可是，有一位费加罗，我很怕你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

苏姗娜 什么！对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他，除了不应该对他说的。

伯 爵 （笑）哈，可爱的！你真的没告诉他？那么，你答应我了？如果你失约的话，我们说定了吧，我的心肝；没有约会，就没有结婚费，也就别打算结婚。

苏姗娜 （行礼）但是，大人，不结婚也就谈不上什么贵族权力。

伯 爵 她这句话是打哪儿学来的？老实说，我爱她发疯了！但是，你的女主人还等着这瓶……

苏姗娜 （笑，把瓶子还给他）我不找借口能跟您说这半天话吗？

伯 爵 （想要拥抱她）妙人儿！

苏姗娜 （逃开）有人来了。

伯 爵 （旁白）她是我的了。（急下）

苏姗娜 我赶快报告夫人去。

第十场〔苏姗娜，费加罗。

费加罗 苏姗娜，苏姗娜！你离开大人，跑得这么快，到哪儿去？

苏姗娜 现在你爱打官司就打你的吧。告诉你，你的官司已经打赢了。（急下）

费加罗 （跟她下）啊！但是，你说……

第十一场〔伯爵。

伯 爵 （自语）“你的官司已经打赢了。”——我上圈套了！嘿，你们这两个坏蛋！我一定要惩罚你们，……我一定得给他们一个适当的、公正的裁判！……但是，如果他还清管家婆的钱呢……他用什么还？……如果他还……哼！我不是还有那个自命不凡的安东尼奥吗？他的高傲劲儿，瞧不起费加罗，不愿意把他的外甥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名气的人。我顺着他这种脾气……干吗不？在阴谋的广大园地里，什么都得会加以培养，甚至一个傻瓜的虚荣心也要培养培养。（叫）庭丁！

第十二场〔庭丁，安东尼奥，府第的仆人，男女乡下人穿节日服装，伯爵坐在大沙发椅上，书记员坐在他的桌子后面的板凳上，法官们，律师们坐在长凳上，马尔斯琳坐在霸尔多洛旁边，费加罗坐在另一张长凳上，乡下人和仆人在后面站着。

庭 丁 （上）大人，有什么吩咐？

伯 爵 宣布开庭。

庭 丁 （走过去把门打开，用尖锐声音喊）开庭！〔众人上。

伯 爵 （对两只手）两只手，宣读案由。

两只手 （拿起一张纸。霸尔多洛和费加罗站起来）“马尔斯琳·德·维尔塔吕尔，成年女子，（马尔斯琳站起来，行礼）控告费加罗……”

马尔斯琳 （指着费加罗）老爷，我告的就是这个没有信用的小子。

费加罗 （轻松愉快地对马尔斯琳）也许我有点碍你的事吧。这位，就是人称两只手的那个秘书先生吧？

伯 爵 是的。他叫这个名字，因为他两头吃，吃了原告吃被告。

费加罗 吃！我敢说，他在吞呢，哼！对了，我看见过他要什么副本费，补充副本费，而其实这已成惯例，样样都要收费。

伯 爵 （对书记）读下去。

庭 丁 （用尖锐声音喊）先生们，肃静！

两只手 （读）“……案由是德·维尔塔吕尔对费加罗结婚提出抗议。霸尔多洛大夫替原告辩护。费加罗要自己辩护。”大夫，到前面来，把字据念一下。

费加罗 对啦，字据！

霸尔多洛 （戴上眼镜）字据写得很明确。（念）“立字据人在清泉府第收到马尔斯琳·德·维尔塔吕尔女士两千个花纹精细的比亚斯特。她一提出要求，就在府第里把款如数还给她，并娶她为妻，以示感谢。”签字人费加罗。我的诉讼要旨是：偿还债款，履行诺言，担负诉讼费。

费加罗 法官大人，我要提出的是：他在念证件的方法上有狡诈、错误或疏忽大意的地方，因为字据上没说：“把款如数还给她并娶她为妻”；而是说：“把款如数还给她或娶她为妻。”这差别可大了。

伯 爵 字据上是“并”字还是“或”字？

霸尔多洛 是“并”字。

费加罗 是“或”字。

伯 爵 两只手，你自己念念看。

两只手 （拿起证件念）呃，呃，呃，维尔塔吕尔女士，呃，呃，呃。啊！一提出要求，就在府第里把款如数归还给她……并……或……并……或……这个字写得真不清楚……上面有块墨迹……

霸尔多洛 （辩论）我呢，我坚持是“并”字，“把款如数还给她并娶她为妻。”

费加罗 （辩论）我呢，我坚持是“或”字，“把款如数还给她或娶她为妻。”

伯 爵 怎么判断这样的问题？

霸尔多洛 法官老爷！为解决这个问题，不再为一个字争论不休，我们就算上面看的是“或”字吧。

费加罗 我请求法庭把这点肯定下来。

霸尔多洛 原告也同意。即使是“或”字也解除不了被告的责任的。

费加罗 是啊，男的娶女的做老婆，难道还要还她的钱吗？

霸尔多洛 （快语）要还的，我们结婚，夫妻财产是各自分开的。

费加罗 （快语）我们呢，结婚还抵不了债的时候，夫妻是各自分居的。

（法官们站起来，低声交换意见。）

霸尔多洛 可笑的还债方法！

两只手 先生们，肃静！

庭 丁 （用尖锐声音喊）肃静！

霸尔多洛 像他这样的骗子把结婚叫作抵债。

费加罗 律师，你辩护的是你自己的案子吗？

霸尔多洛 我是这位女士的辩护人。

费加罗 你可以继续胡说八道，但是，别再出口伤人，怕当事人意气用事，法庭才允许把第三者请来。法庭可没答应这些心气平和的辩护人变成傲慢放肆的特权人物，而不受惩罚。这就损害了最高贵的机构的尊严。〔法官们继续低声交换意见。

安东尼奥 （对马尔斯琳，指着法官们）他们有什么要嘀咕的？

马尔斯琳 有人贿赂了大法官，大法官又贿赂了别人。我的官司要输了。

霸尔多洛 （低声，忧郁口气）我怕要输。

费加罗 （愉快地）拿出勇气来呀！马尔斯琳！

两只手 （站起来，对马尔斯琳）啊，这太岂有此理了！我检举你。为了法庭的荣誉，我要求先处理这件事情，然后再审问其他的案子。

伯 爵 （坐下）不，书记，关于对我个人的侮辱，我不作任何处理。一个西班牙法官用不着因为受人诽谤而面红耳赤，这种诽谤最多只能对于亚洲法庭才可以使用！法官所犯的错误有的是，我们不去提了。现在，还有一种错误，我要纠正一下：我要跟你们说明我判案的理由。凡是拒绝说明理由的法官都是法律的大敌人！原告有权利要求什么？不还钱就结婚。两种要求同时提出，是有矛盾的。

两只手 先生们，肃静！

庭 丁 （用尖锐声音喊）肃静！

伯 爵 被告怎么样答复？他如果愿意要她做妻子，我们准许他。

费加罗 （快乐地）我赢了。

伯 爵 但是，字据上写的是：“她一提出要求，就把款如数归还给她，或娶她为妻等等”，法庭判决被告还给原告两千比亚斯特，否则，就在今天娶她为妻。（站起来）

费加罗 （吃惊）我输了。

安东尼奥 （快乐地）判得好！

费加罗 好什么？

安东尼奥 因为你不能当我的外甥女婿了。非常感谢，大人！

庭 丁 （用尖锐声音喊）先生们，退庭。（民众下）

安东尼奥 我去把一切经过告诉我的外甥女去。（下）

第十三场〔伯爵走来走去，马尔斯琳，霸尔多洛，费加罗。

马尔斯琳 （坐下）啊！我这才喘出一口气。

费加罗 我呢，可把我憋死了。

伯 爵 （旁白）至少，我报复了，这叫我松了一口气。

费加罗 （旁白）巴齐勒这东西原说是要反对马尔斯琳结婚的。看他回来怎么办！——（对正在往外走的伯爵）大人，您要离开我们了吗？

伯 爵 该审理的都审理了。

费加罗 我决不娶她。我从前还是个贵族呢。〔伯爵站住。

霸尔多洛 你非娶她不可。

费加罗 没有我的显贵的爹娘的同意？

霸尔多洛 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告诉我们他们是谁。

费加罗 得给我时间呀。我快要和他们会面了。我找了他们整整十五年了。

霸尔多洛 吹牛皮！你是个捡来的孩子！

费加罗 丢失的孩子，大夫，也许不如说被人偷走的孩子。

伯 爵 （走回来）丢失的，偷走的，有什么证据？他会乱嚷，说我们在侮辱他。

费加罗 大人，强盗们在我身上所发现的带花边的小衣裳、绣花的小毯子、金质的装饰品，即使不能说明我高贵的出身，但是我爹娘的仔细小心，在我身体上所做的特殊印记，很够证明我是一个多么宝贝的儿子。我胳膊上面的象形文字……（想解开右臂）

马尔斯琳 （激动地站起来）你的右臂上绘着一把瓦刀。

费加罗 你怎么知道的？

马尔斯琳 天呀！就是他！

费加罗 对啦，就是我。

霸尔多洛 （对马尔斯琳）是谁？他！

马尔斯琳 （激动地）就是爱玛汝爱勒。

霸尔多洛 （对费加罗）你是给江湖浪人拐走的吗？

费加罗 （激动地）就在一个府第附近。好大夫，要是你把我送回我高贵的家庭，随你要什么报酬都可以。即使要成堆的金子也不会使我的鼎鼎大名的爹娘为难。

霸尔多洛 （指马尔斯琳）这就是你的妈妈。

费加罗 ……奶娘？

霸尔多洛 你的亲娘。

伯 爵 他的妈妈！

费加罗 请你说明白点。

马尔斯琳 （指霸尔多洛）这就是你的爹。

费加罗 （苦恼）哎哟，哎哟！苦死我了！

马尔斯琳 你的天性不是经常告诉你，说他就是你的爹吗？

费加罗 从来没有。

伯 爵 （旁白）他的妈妈！

霸尔多洛 这就很明白了，他—他不能娶她。

伯 爵 扰乱我的计划的讨厌事情！（对费加罗）你的贵族出身，你的府第呢？你欺骗法庭。

费加罗 法庭！为了那一百块该死的银币，我曾经差点儿要打死这位先生，他原来是我的父亲！在这以后，法庭几乎叫我做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可是，既然上天保全了我的名誉，把我从这些危险里救了出来，我的爹，请你原谅我……还有你，我的妈妈，你拥抱我……尽你可能地以慈母的爱拥抱我。〔马尔斯琳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第十四场〔霸尔多洛，费加罗，马尔斯琳，苏姗娜，安东尼奥，伯爵。

苏姗娜 （手里拿着一个钱袋跑上）大人，停一下。别叫他们结婚。我来用我女主人给我的结婚费还清这位夫人的钱。

伯 爵 （旁白）她的女主人给鬼迷住了！好像她们都串通一气……（下）

第十五场〔霸尔多洛，安东尼奥，苏姗娜，费加罗，马尔斯琳。

安东尼奥 （看见费加罗拥抱他的母亲，对苏姗娜说）嘿，对了，替他还账吧！你瞧瞧。

苏姗娜 （转身）我瞧够了。走，舅舅。

费加罗 （拉住她）不，请你们别走。你看见什么？

苏姗娜 看见我的糊涂、你的卑鄙。

费加罗 你说的没有一样是对的。

苏姗娜 （生气）还看见你心甘情愿地要和她结婚，因为你跟她这样要好。

费加罗 （愉快地）我跟她要好，但是我不和她结婚。〔苏姗娜打算走出去，费加罗拉住她。

苏姗娜 （给他一个耳刮子）混账，你敢拉住我！

费加罗 （对在场的人说）这就是爱情吗？（对苏姗娜）我求你，在没离开我们以前，好好地看一看这位亲爱的女人。

苏姗娜 我正瞅着她。

费加罗 你觉得她……？

苏姗娜 丑得可怕。

费加罗 嫉妒万岁！嫉妒可不和你讨价还价的。

马尔斯琳 （双臂伸开）拥抱你的妈妈吧，我亲爱的苏姗娜。这个捉弄你的坏东西是我的儿子。

苏姗娜 （跑向她）你，他的妈妈？（她们互相拥抱）

安东尼奥 这是刚才发生的事吗？

费加罗 ……我刚知道的。

马尔斯琳 （兴奋）不，我的心老想着他，只是主意打错了。我的血一直在呼唤着我。

费加罗 而我呢，我以前所以拒绝你，我的妈妈，是理智要我这样做，理智对我起着本能的作用；因为我并不是嫌恶你的，这些钱可以证明……

马尔斯琳 （交给他一张字据）给你这个。收回你的借条，这是给你的结婚费。

苏姗娜 （把钱袋抛给他）把这个也拿去吧。

费加罗 谢谢，谢谢。

马尔斯琳 （兴奋）我以前是个相当苦命的姑娘，几乎要成为最悲惨的妇人。现在，我是最幸福的母亲！拥抱我，我的两个孩子。我把我的全部感情都放在你们身上。我能够怎么样快乐就怎么样快乐。啊！孩子们，我多么爱你们呀！

费加罗 （受着感动，激动地）啊，亲爱的妈妈！我又想笑又想哭。我这样的感觉，一辈子不能有第二次的。（一面拥抱他的母亲，另一面拥抱苏姗娜）

马尔斯琳 啊，我的儿！

苏姗娜 我的亲爱的人！

费加罗 （兴奋）悲伤呀，现在我可以跟你挑战了！你有胆子，就在这两位亲爱的女人当中来打击打击我看。

安东尼奥 （对费加罗）请你别来这么些甜言蜜语。在家庭里讨论到婚姻，总得长辈先结婚，孩子才能结婚，你懂得吗？那么，你的爹娘已经手牵手做夫妻了吗？

霸尔多洛 我的手？我宁可愿意我这只手干枯得掉下来，也不和这个怪物的母亲手牵手做夫妻！

安东尼奥 （对霸尔多洛）那么，你是个和一般后娘一样残忍的父亲吗？（对费加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风流才子，你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苏姗娜 啊，舅舅……

安东尼奥 我难道把我姐姐的孩子嫁给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儿子的人吗？哈哈……他永远娶不了苏姗娜。（下）

第十六场〔霸尔多洛，苏姗娜，费加罗，马尔斯琳。

霸尔多洛 （对费加罗）现在，你找一个人收养你做儿子吧。（想下）

马尔斯琳 （跑过去抱住霸尔多洛的腰，拉他回来）站住，大夫，别走。

费加罗 （旁白）唉，我看安达卢西亚所有的傻瓜都起来反对我这一段可怜的婚姻了。

苏姗娜 （对霸尔多洛）亲爱的好爸爸，他是你的儿子呀。

马尔斯琳 （对霸尔多洛）聪明、能干、漂亮。

费加罗 （对霸尔多洛）没要你花过一分钱。

霸尔多洛 他骗走我那一百块银币呢？

马尔斯琳 （哄他）我们会很好地照顾你的，爸爸！

苏姗娜 （哄他）我们会很爱你的，亲爱的爸爸！

霸尔多洛 （感动）爸爸，好爸爸，亲爱的爸爸！这么一来，我像个孩子，随人家摆布。（马尔斯琳和苏姗娜拥抱他）啊！不，我可没答应呀。（转身）大人在哪儿啦？

费加罗 我们快找他去。逼他说出最后的一句话。如果他耍别的新花招，我们又得从头来了。

全 体 快，快。〔他们把霸尔多洛拉出去。

（吴达元 译）

【注释】

[1]本文选自《外国戏剧经典10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