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流中学 刘小芳
摘要:“叙述者”是叙事学的一个重要概念,他是叙事行为的承担者,是个虚拟的人,其作用是讲故事。由于诗歌是“在心为志,发而为诗”,大家习惯把抒情对象等同于诗人本人,平时几乎只说抒发了什么情感,而不提抒发了谁的情感。这种习惯无疑遮蔽了对叙述者的认识,同时把叙述者与诗人本人简单地画等号。而一旦出现叙述者存在多样性,就会出现理解上的困惑,尤其是在边塞诗和闺怨诗中。抓住叙述者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两种,通过从人称上补充诗歌主语来明确叙述者的身份,从而明确诗歌抒发的是谁的情感。再从不同叙述者的角度,引领学生真正进入诗歌优美的意境,去收获丰富的审美体验。
关键词:诗歌;叙述者;情感
《涉江采芙蓉》一课选自人教版高中第二单元第7课中的第一首古诗。这首诗简单浅易,从文字表面一看就懂,难以进入大家重点关注的视野。这首诗真的那么简单吗?它的教学价值有其独特的地方吗?带着疑惑我走近这片芙蓉。
(一)此诗中的待定因素
从表面看,这首诗通过抓诗眼“思”,抓关键词“忧伤”,很容易知道抒发的是思念、忧伤的情感,理解上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在我驻足深思时,一些问题突现在面前:诗歌抒发的是谁的情感?谁在采莲?谁在还顾旧乡?
单看这“谁在采莲”,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的观点是:
这首诗写的是游子采芙蓉送给家乡的妻子。采摘花草赠给远方的亲人,这种举动在古代诗歌里多有表现。
诗网的观点是:
游子之求宦京师,是在洛阳一带,是不可能去“涉”南方之“江”采摘芙蓉的,而且按江南民歌所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芙蓉”(荷花)往往以暗关着“夫容”,明是女子思夫口吻,当不可径指其为“游子”。
朱光潜先生的理解是:
头两句写夏天江边花香日暖的情况,气氛是愉快的;作者为着要采荷花,不惜“涉江”之劳,是抱着满腔热忱的。
先生先是用“作者”这个主词来说谁采芙蓉,后面明确自己的观点:“就我个人的体会来说,我选择了第二个解释。这有两点理由。头一点:‘远道’与‘旧乡’是对立的,离‘旧乡’而走‘远道’的人在古代大半是男子,说话的人应该是女子,而全诗的情调也是‘闺怨’的情调。”故先生认为采莲的当是女子。
《教师教学用书》上的观点是:
这首诗写的是游子采芙蓉送给家乡的妻子。
看来大家解读的争议在女子与男子之间进行,由于诗歌的信息容量小,单从文本看,很难确定,如果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结合起来,或许有所启示。“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由此看采莲的是女子。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中写道:“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由此看,采莲的也是女子;而“芙蓉”谐音“夫容”,采来送给丈夫,更是体现采莲的是女子。
但梁元帝的《采莲赋》中有:“于时妖童媛女,**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妖童媛女,就是漂亮美丽的少男少女。由此可见,采莲的既可以是女子也可以是男子了。
看来是存在两可的理解了,但大家在解读时各执一端,几乎没有出现相容或多解的观点。因而由此带来的抒情主人公的理解,自然也存在争议,有的说抒发的是男子的情感,有的说抒发的是女子的情感,有的干脆说抒发的是诗人的情感。
那么,是否只有这首诗才存在这种情况呢?答案是否定的,在边塞诗和闺怨诗中,也存在大量的类似问题。比如,王昌龄的《从军行》抒发的是谁的情感呢?“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中间应该既有将士保家卫国,誓死破敌的决心,也有对将士这种情感的赞美之情。《春怨》中:“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一个“妾”字,表达的是女子和远征辽西的丈夫团聚不能,期望梦中相会的思念之情。但这当然不是作者金昌绪的情感,作者的情感应该是对这女子的同情。
对这一问题,学生们的现状是怎样的呢?就《涉江采芙蓉》和初中教材里温庭筠的《忆江南》这两首学过的诗词,我抽查高二、高三的学生,问他们抒发的是谁的情感,几乎一片茫然,连争议的情况都少。看来,这已经成为学生认识的一个盲区。
由此可见,抒情对象指向的是不同的人!
这首诗看来简单,其实并不简单。如果不能对本诗的抒情主人公做出判断,就无法引导学生对此诗的内容与形式美进行充分的感受和体验。
那么对这一类诗该如何引导学生来判断抒情者呢?如何引导学生对这类的诗进行感受和体验呢?
这便发现了问题,而问题解决的一系列过程就始于这发现。
(二)从“叙述者”这扇窗看进去
“叙述者”是叙事学里一个重要概念。叙事学20世纪诞生于法国,叙事学(法文中的“叙述学”)是由拉丁文词根“narrato(叙述、叙事)”加上希腊文词尾“logie(科学)”构成的,重视对文本的叙述结构的研究。
“叙述者”是叙事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叙事行为的承担者,是个虚拟的人,其作用是讲故事。由于诗歌是“在心为志,发而为诗”,大家习惯把抒情对象等同于诗人本人,平时几乎只说抒发了什么情感,而不提抒发了谁的情感。这种习惯无疑遮蔽了对叙述者的认识,同时把叙述者与诗人本人简单地画等号。而一旦出现叙述者存在多样性,就会出现理解上的困惑。
那么,怎样利用叙述者这个新的语识来解决理解上的困惑呢?
叙述者的分类很多,但从人称上说,一般分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和第三人称叙述者这两种。诗歌一般省略了主语,通过从人称上来补充主语,便可以从文本中明确叙述者的身份,从而明确诗歌抒发的是谁的情感。
在《涉江采芙蓉》中,主语在人称上有这样四种补充。
涉江采芙蓉
(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第一种:我、你、我们。第二种:你、我、我们。
第三种:我、我、我们。第四种:她、他、他们。
从诗中看,还顾望旧乡(旧乡即家乡)的人,是身在外地的人,一般应该是男子。那么,第一种从主语“我”“你”的呼应中,可以看出叙述者是女子,抒发的应该是女子思念心上人、忧伤寂寞的情感;第二种从“你”“我”的呼应中,可以看出叙述者是男子,抒发的应该是男子思乡怀人、忧伤悲痛的情感;第三种从第二个“我”的定位中,可以看出叙述者仍是男子,男子采芙蓉,男子还顾旧乡;第四种从对“她”“他”“他们”的称呼中,可以看出叙述者是旁观者,抒发的应该是旁观者同情、悲悯的情感。
我们可以惊喜地看到,从“叙述者”这扇窗看进去,不仅看到女子的与男子的这两个情感世界,还看到“旁观者”同情、悲悯的情感世界!
由此可见,叙述者可以是女子,也可以是男子,还可以是旁观者!叙述者存在多样性,解读也就存在多样性,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相融相生。诗歌,是想象的艺术,正是这种多样解读,可以给学生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更为丰富的情感体验。
同理,在一些边塞诗中,叙述者存在多样性时,也可以得到解决。像王昌龄的《从军行》,主语在人称上可以有三种补充。
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一种:我(我们)、我(我们)。
第二种:他(他们)、他(他们)。
第三种:你(你们)、你(你们)。
从诗中看,第一种从主语“我”“我们”的称呼中,可以看出叙述者是将士,抒发的应该是将士决心杀敌、誓死破阵的英雄气概;第二种和第三种,从“他”“他们”和“你”“你们”的称呼中,可以看出叙述者是旁观者,抒发的应该是旁观者对将士们的激励或赞美之情。
用一种新的语识来解决中学文本解读问题,这又是一种挑战。教学一首诗,不是为教这首诗而教这首诗,而是要教学这一类诗!即学生所获得的方法可以迁移,可以用于解决一类诗。用叙事学知识来解读诗歌,无疑是给学生开启了一扇思维的窗户,沿着这个窗户看出去,会看到崭新的风景。
这便从表征问题,即在心里将问题中的各相关要素整合成连贯一致的结构,进行了问题的理解,抵达了探索解题策略阶段。在这一阶段,学生尝试用指导的方法来寻求解决问题。
(三)体味“叙述者”窗内风景
女子?男子?旁观者?你更喜欢哪一种叙述者?请说出理由,并揣摩其情感特点。
让学生自由选择来体验,这既尊重学生个体的认识的差异,也真正体现课堂的民主,让教师的主导作用与学生的主体作用相得益彰。既然叙述者存在多样性,就需要讨论碰撞,擦出认识上的火花。而以小组合作讨论的方式,是要让学生在智慧的碰撞中,获得丰富的审美体验。而讨论成果的展示,便是深度理解与多维理解的双向呈现。
在这个活动中,有理由的陈述,有通过朗诵对情感的体验,有通过想象对当时的情境的还原。诗歌是想象的艺术,具有召唤性。比如,当叙述者是男子时,他的还顾是在什么样的季节?(回归文本可以明确)什么样的年龄?(不同年龄阶段情感差异很大)什么样的性格?(性格不同情感差异自然也大)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天气?感喟当时,他是什么样的衣着?什么样的神态?什么样的动作?等等,如果对当时的场景、神态展开想象,想象思维必然获得一次腾飞。
然后,读写结合,让学生确定一位叙述者,自选诗中一两句,改写成散文片段。比如,王泽苗同学改写道:
“她身着素衣,宛如那一池芙蓉中最美的一朵。满怀的荷映照着她青涩的面容,无边的思念却无法传送。”
一个“她”确立叙述者为旁观者,而“素衣”“青涩面容”,从衣着、神态这些细微的地方可以看出,对女子的想象很细腻。
赖勤同学改写道:
“浅浅的江面环抱着一片墨绿。微风徐来,送来缕缕清香,轻起明眸,映入点点落红。亭亭的绿叶托起朵朵红莲,绿影缀满了银池。微波**起,轻颤了它的腰肢,扶枝而上,分开那一抹红与绿。远方的爱人,你可闻到这满载我思念的花香?”
一声爱人一声你,看出叙述者是女子,同时对采莲的环境展开了丰富的想象,进行了诗意的描绘,难得的以诗情悟诗境!
曾琦雅同学改写道:
“悠悠地缓步在河边,生有兰草的沼泽地中间,嫩草丛生,我似乎望见朦胧中,她温婉地采莲。情不自禁,我伸手摘下一朵,却发现空无一人。回首故乡的一切,似乎处处都是与她的回忆。无边无际的道路,无边无际的思念。曾经说好不分离,如今你又在哪里?直至白发终老,我想,我仍爱你。”
叙述者是男子,改写中的“她”若换成“你”,抒情意味更浓。“直至白发终老,我想,我仍爱你”改成“直至白发终老,我想,我们仍然相守相爱”为好,体现“同心”“终老”。这改写有动作的想象,“悠悠地缓步”“摘下一朵”;有幻觉的再现,“我似乎望见朦胧中,她温婉地采莲”;有内心的表白。行笔之细,想象之丰,难得!
王乙好改写道:
“我撑着一叶小舟来到江心,还记起过去你我一起时的笑容。亭亭的荷花依旧,而我却没有了你。多渴望我能将这个花送到你身边。你一定望着归路吧,那漫漫没有尽头的归路承载的是漫漫的思念。”
以女子为叙述者,表达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叹。
……
学生的作品改写令人振奋,语言优美,笔触细腻,想象力丰富。从不同叙述者的角度,真正进入诗歌优美的意境中,收获了丰富的审美体验。
这一过程便是执行问题解决策略。经过对问题解决策略的尝试而构建出问题解决的方案后,就执行这一策略来实际解决问题。在上一阶段,问题解决者需要具备的知识主要是策略性知识,而这一阶段需具备的是良好的程序性知识。
由此看来,当学生完全能够理解把握叙事者,并且通过解读叙事者来独立地解读出诗歌传达的丰富情感时,就抵达了问题的目标状态。从《涉江采芙蓉》这一首诗出发,根据其“叙述者”的不确定性特点,作为载体,来引导学生通过叙述者的角度来解读和赏析诗歌,无疑是给诗歌鉴赏开辟出又一条通道。
当然,最后还需要回顾与总结。一是对执行问题解决策略所得到的结果是否达成了目标进行评价;二是对整个问题解决过程的回顾。通过回顾,可使我们从中得到一些新结果,从中提炼出解决某类问题的方法步骤。
参考文献
[1]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王荣生.语文科课程论基础[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3]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