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成长于不再恐惧(1 / 1)

崔玉芝 我曾带着两年的小学工作经验,重返度过四年本科学习的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读硕士。弹指一挥间,硕士毕业又当了两年小学教师。在因特殊原因要离开依依不舍的孩子们以及家长们真诚挽留我的那一刻,从心底里涌出由衷热爱这份工作的神圣感。读硕士前离开教学岗位时也有过不舍,三年读硕士期间耳濡目染教师专业成长的各种理论学说,研究教师关键事件反思的学位论文,也很投入,但油然而生如此神奇的天职感却是第一次。三年的硕士学习,原来在自己身上还是沉淀了某些珍贵的东西,并悄然生发于内心“不再恐惧”的教学生活中。

一 我被六岁的小女孩打败了

终于要跟学生见面了!学校安排我担任一年级的数学老师。根据三年前我在小学工作两年的经验,我接触过的六七岁的孩子大多天真可爱,虽然有些调皮,但容易被吸引。我想我会尽力让学生喜欢上我,进而听我的话,“亲其师,信其道”,对即将来临的教学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在正式上课前有两天的常规培训,上课铃响之前,我就迫不及待地走进了教室,但是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班上一位女孩盈不服从班主任的座位安排,霸占住自己想要的座位,而且挥舞着拳头打邻近的同学,还把别人的书包扔了出去。班主任过去拉住他,她就顺势往地下一躺,哭闹着不起来。这时课前预备铃响了,为了不影响上课,班主任只好先安抚她坐下,等待上课。这是什么样的孩子啊?!突然之间我有点恐惧,但是事已至此,我只好调整好心态迎接挑战。

然而这个挑战太大了,一上课,我希望能迅速吸引学生的注意力,首先制定了奖励措施,能安静听讲的学生发给漂亮的小贴画,我还特意把贴画拿出来给大家看了一下,许多眼睛都亮了一下,小腰板挺直了。但这并没能吸引住盈。她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似乎不能安静下来。我刚安抚完被她打哭的小男孩,转过身才迈上讲台,就听坐她前面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说:“老师,她扯我头发。”这次,我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我大声而严肃地批评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光几乎都能杀人了,但盈只是瞄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玩自己的画笔。

为了防止盈再继续干扰别人,我只好站在她周围讲课。由于她的座位靠后,我只能站在教室的后面讲课,根本顾不上理会其他学生的听课状况,更谈不上与学生的眼神交流了。我的心越来越乱,以至于盈再发出怪声引得别的学生大笑时,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眼睛瞪着她。

下课铃响以后,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逃出了教室。我痛恨盈,因为她扰乱了我的教学计划,使我在第一次与学生打交道时就如此狼狈。我甚至在想,这个班如果没有盈,该有多好啊!

我被六岁的小女孩打败了!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被深深的挫败感缠绕,她甚至使我怀疑,三年的硕士学习似乎没有给我沉淀什么教师必备的素养。怪不得美国学者休伯曼( Huberman.M)说:开始任教的一至三年是教师处于极为关键的“求生和发展期”,在这三年期间,新教师由于欠缺足够的必备经验,当面对困难时,不免会怀疑自己能否胜任此挑战,而且不可避免地会面临理论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差距,而强烈感受到现实的震撼。这现实震撼也太强烈了,我不由的询问自己,我有能力化解六岁小女孩顽劣的挑战吗?以后我得天天给这个班上课,应该怎么办?

二 读懂恐惧

刚回到办公室,就听到盈的班主任在谈论盈的“光荣事迹”,原来不只在我的课上,在其他课上她的表现都差不多,不断地骚扰周围的同学,攻击性很强,不能静下心来听老师讲课。我也很气愤地把盈在我课堂上的表现说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向家长全面了解情况。

结果家长提供的信息让我们很无奈:盈刚从美国回来几个月,这几个月期间她就不断地攻击他人,而在美国的时候这种状况很少,等她适应新的环境之后情况会稍微好一些,等她适应?要等多久呢?谁也说不清楚。

与其被动地等她适应,不如主动想办法,咨询有经验的教师,引导她迅速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和新的同学老师。我查阅了一些相关的书籍,发现理论偏多,针对这种个别现象的对策很少,此路不通。

我不能奢望有机缘获得什么锦囊妙计,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每堂课都必须面对顽劣的盈的挑战,我在难题面前别无他路,无奈中唯一能努力的,是主动向各方面伸出自己学习的触角,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总能找到办法的,我想起可以先去问问做心理咨询的老师。我把盈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他认为盈来到新的语言环境和新的文化环境,很多事情不理解,缺乏安全感,可能它本身性格中也有些缺陷,比如不容易信任他人,等等,这些都会导致她通过攻击别人来获得安全感。

虽然心理老师也没有提出特别具体的对策,但是他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是啊,中国和美国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样,美国更强调的是孩子的自我意识,而中国的教育需要的“规矩”更多一些,对于盈而言,除了适应学校诸多的规矩,还得适应新的语言和文化,虽然她能听懂中文,但中、美文化环境的差异还是巨大的。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来适应,帮助她建立起新的信任关系。

于是,当盈在课堂上大叫的时候,我会去询问原因并安抚她。很显然,她对老师也是极不信任的,我伸手过去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迅速躲开了。但我还是用各种途径传给她关爱的信息,如:“盈同学现在有困难需要大家帮助,大家愿不愿意帮助她?”又如,有一次盈背着自己的书包就是不肯放下来,怕别人拿她的东西,我就让她问问:“大家会不会拿她的书包?”别人都说不会之后,她才肯把书包放下开始学习。但每节课盈还是会状况不断,我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她的进步还是不明显。请教其他的老师,特别有效的方法还是没有找到。

三 用真心找回放心

开学两周了,虽然盈有进步,但依然是班上纪律最差的,每节课除了招惹其他同学就是大声说话。直到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整节课她居然没有违反一次纪律!(事后才知道,那天她身体不舒服)我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大力表扬了她,并且特别允许她到我的贴画本上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贴画,要知道,别的学生表现好的话才能得到小贴画,但是都不能让自己选。这下她高兴地说自己喜欢粉色的,我趁机说,以后只要上课安静听课,会有很多粉色的奖品可以拿。

之后的几天,我能明显感到她的进步,我抓住所有机会表扬她,除了鼓励她自己,也让别的学生意识到她的努力和进步,愿意和她交朋友而不是孤立她。毕竟只有融入集体与大家和睦相处,才能让她找回安全感。我以为自己找到了窍门,但并非如此,这种“新鲜期”只维持了几天,粉色奖品对她的吸引力大大减弱,于是盈在课堂上打扰别人的次数又增多了。看来我得找新的方法了。

我意识到需要舒缓才六岁的孩子在经历文化差异中内心的恐惧。这种文化差异意味着包围在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她接触的同学、教师、班级氛围、学习内容和学校规范等都变化了,对于只有六岁的感受敏锐的童心,是在经历怎样的震撼,这种震撼很可能使她内心充满恐惧,失去安全感。盈可能就属于这种敏感的孩子,正处在迫切需要安全感,需要消除内心恐惧的阶段。

当我这样理解盈内心的恐惧时,我为当初自己对盈的怨恨和排斥惭愧,更多意识到了自己需要开放心灵接纳各种各样的学生,而不能用自己头脑中固有的意识来衡量学生。正如帕尔默所说的“当我开始渐渐地理解学生的恐惧时,我能让我的教学朝着一个新的方向发展……我体谅他们恐惧的心灵而倾心教学,而且,当我能这样做时,学生的心灵能健康地成长。”[3]

我惊奇地发现,当我开放心灵真正接纳了盈,我的真心也在帮她找回“放心”,我能感觉到我和盈在同时逐步地适应新的身份与环境。于是,在磕磕碰碰中,我和盈的关系越来越融洽。虽然她偶尔还是会违反纪律,但频率越来越低。让我惊喜的是,元旦的时候,她亲手给我绘制了漂亮的贺卡。

对盈内心恐惧的理解带来的转机,启发我进一步反思:之所以一开始不能贴近盈的真情实感,不能理解到这攻击性很强的六岁女孩的内心实际承受的巨大恐惧,其中更深层的原因是我自己内心恐惧盈的挑战。正如帕尔默尖锐指出的,“我们只有认清了我们自己的恐惧才能够洞察到学生的恐惧。当我们否认自己的状态的时候,我们就会抵制在别人身上看见的任何东西”[4]我对盈一开始的排斥可以说是源自内心的一种恐惧,我害怕盈扰乱我的课堂,而我对她束手无策,我不敢面对如此“无能”的自己。

感谢盈,让我有机会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了解到当自己不再恐惧时,更容易读懂他人心灵中的恐惧,更容易宽容很多从内心恐惧中折射出的种种不可理喻的表现,聆听到心灵深处的声音。是盈帮助我做了读懂恐惧的功课,帮助我这两年与学生的关系亲密无间,更让我在家长过度关注子女教育而容易挑剔教师的大气候下,有定力与带着各种背景和心态的家长们自在地通畅沟通。感谢盈,送给了我在成长中不再恐惧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