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适合做老师吗?(1 / 1)

吴宏英

一 不美丽的开始

感到自己已经历了很长很慢的成长。北京师范大学本科和硕士毕业后已经工作两年多了,然而对于自己是否适合当老师,还只是有迷迷糊糊的感觉。其实,就在此时,我依然不明确,一个心地单纯、性格内向的女孩,能否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然而我在寻找,寻找一条自己的路。

让我把时间推回原点。那是一个并不美丽的开始。“你不适合做老师。” 读硕时带我实习的指导老师这样说。那是在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这位很有经验的班主任,在见我无数次流下眼泪后,只好这样安慰我。学了六年的教育,都硕士快毕业了,才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老师,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记得当时课堂上学生不停地呼唤我慢一点讲那反复熟记在心的讲义,他们跟不上。怪不得我的硕士导师总说,你的思维太跳跃了。写硕士论文的时候导师能够接受我连跳带跑的交流,甚至我还能稍稍显示出快速入道驾驭硕士论文的优势,而学生们却难以接受我的跳跃式表达。我想,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做老师。

但是,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在课堂上一鸣惊人呢?那时候,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想,我会努力。

刚毕业,我这位被认为不适合当老师的人,被分配到师资培训机构,当被委托起草教师专业发展规划报告,写工作总结,与教师交流如何申请课题和如何写教学研究论文,参与组织常规培训活动等工作时,倒轻车熟路地把本科硕士接受的学理训练顺势发挥。看来,我不需要费心思考自己适不适合当老师的问题了!然而,与我擦肩而过的教师角色转眼还是戏剧性地落到我的头上,仿佛是一夜之间,我成了某农民工子弟小学的一年级教师。

我是否适合当老师?看来这是注定要用我的人生去探索的问题。

二 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凭着一股单纯善良的热情,我满怀期待,想要用自己的知识与热情,为农民工的孩子们创造一个美好的童年……

他们是城市中的另类,没有独生子女的娇气,生存能力很强;也没有城里孩子的见识和复杂,双眼里闪耀着单纯的光……想象中,我和他们的相遇,会创造怎样美好的教育奇迹呢?

然而,现实中,我才发现,我们并不是天使,我不是,他们也不是。我们的碰撞,注定要伤痕累累。

当我拿着英语书和单词卡,走进一年级的教室的时候,孩子们用端端正正的坐姿欢迎我。在前任英语老师离开之后,我用可爱的表情,夸张的动作,搞笑的语言道:

“同学们,老师特别高兴——能教大家的——英语!”

果然,我的“表演”抓住了他们的眼球。孩子们笑起来,满怀欢喜地看着我。

我有些高兴。但是这新鲜感只维持了不到一节课。

这节课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有些孩子开始坐不住了,搞起了小动作。

我想我不能不管,可又不想因为个别学生而破坏这看起来有些愉快的课堂。正在考虑间,发现有几个孩子开始玩自己的,有几个开始说笑,有两个甚至拿着书本卷成筒状,打来打去。

根据我学过的知识,我并不是毫无准备。我停下来,向全班提要求:

“one two!”

“three four!”孩子们用并不标准的英语回答,大多学生坐直了,看着我。每个人都做得好的小组,我给他们在黑板上加了一颗星星。下课后,得到星星最多的小组每个人就可以获得一张奖票,集满10张,就可以到我这里兑换奖品。

大多数学生坐直后,我不点名地提醒了做得慢的同学。然后继续上课。

过了几分钟,教室里又有点乱。

于是我又停了下来。我有点怀疑刚才的办法,可是没有别的法子,又重复了一遍,并点名提醒了几个同学。

我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错。然而越到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了起来,这个办法也越来越不管用。

后来才发现,原来在一个一年级的班级中,孩子们还不懂得如何上课,教室里的氛围完全取决于教师的控制力。而这种控制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师所给予学生的第一印象。我,错过了这第一次,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块。

我听过学校里课堂纪律最好的老师的课。她点起一个学生,开始数落。在我听来,有些语言很明显会伤害孩子的自尊,全班都沉浸在恐惧里,受到震动。

我的所学告诉我,不能这样。可是,我应该通过怎样的奖惩来树立自己的权威感呢?从老教师们那里得知,课堂上,学生违反纪律,我可采用的大约有五种处理办法,依次递进:

一是目光示意提醒;二是点名提醒;三是请他或她站起来回答问题,一般是答不出来的,那就站一会儿;四是站到教室后面;最终极的办法是,站到教室外面去。当然在这所学校里还有公开的秘密武器,可是我不打算用。

然而当孩子们闹起来的时候,用目光提醒他们是感觉不到的,所以一开始就得用点名的法子。第一次他会改正,然而次数多了,便不管用。于是对于那几个总是开小差的孩子,我只好叫他们站起来。而站起来之后会改的情况也不多,于是只好递进,站到后面去罢。然而一站到后面,则改正的几率更小,多半会和最后一排的同学说话。

当然,照此发展下去,我就只有请他(她)出教室,而他(她),估计会在教室外面开心地玩一节课,自得其乐。

和很多老师一样,上课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会下课继续解决,比如,就孩子的纪律问题和孩子谈话。

我批评刚才被我请到教室外面的学生。

“上课是玩的时候吗?”我严肃地说,“上课该干什么?”

小男孩开始笑。他努力想让自己安定下来,却越笑越厉害。

他笑的样子无疑是很可爱的,却只有让我感到愤怒。

“笑什么笑?”我大声说,“你爸爸妈妈送你上学,就是让你来笑的啊?”

他笑得合不拢嘴,“我就是想笑。”

我无语了。或许只要第一节课上我那可爱、夸张的表情还留在他的脑海里,我就没有办法使他不发笑。

事情就是这样,我越想让他学习,他却越是随着玩乐的天性逃离;我越是着急,他越是浑然不觉;我越是严厉,他越觉得可笑……

这时,我才真正由衷地钦佩把小学一年级的课堂管理得井井有条的老师!唉,我那倒下了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三 只学一点点

老教师们说要试着用课程本身来吸引学生。这个法子和“以伟大事物为中心”有异曲同工之处,我当然很想尝试。

我想教孩子们一首英语歌。前任英语老师告诉我,按照大纲重、难点分析,她不打算教他们唱这首歌。可是我却觉得,孩子们会喜欢这首节奏鲜明的歌的。于是我找来配套磁带。

孩子们把书打开,我开始放录音。

“the driver on the bus sing,la la la,la la la …”

我带着他们,一边跟着唱,一边配上开车的动作,很是可爱。

可是,当唱到“the driver on the bus sing”的时候,没有人动嘴,到唱“la la la”的时候,全班人都开始很有兴趣地“la la la”了。

怎么会呢,这个句子还是刚刚学的呢,怎么就跟不上。任我怎么提醒、批评,还是这样。于是大家就“la la la”了大半节课,很高兴,却什么也没有学会。

这节课下来,我想在我考虑好之前,是不会再教他们英语歌了。我得抓紧时间,训练他们记忆单词,就像前任老师做的那样。我要严格按照大纲和教参,一点一点地来。

“long”我在黑板上写下单词,旁边画了一条很长的蛇。然后读“long”,声音拖得很长,手臂不停扭动,表示这是一条很长的蛇。

“long…”孩子们边读边做动作,很整齐,很愉快。

全班跟读,同学示范读,小组抽读,再集体读。几分钟后,我们开始下一个单词。一节课,反反复复地练习,一共学了“long short,small big,tall short,thin fat”(长短、大小、高矮、胖瘦)几个单词,然而就算学得快的孩子,也没办法记全。

下一节课,只好依然是这几个单词。除去强调纪律的时间,又花在了巩固这几个单词上。几乎没有办法接着往后上。

我只好安慰自己说,这叫做“步步为营”,“贪多嚼不烂”。没有办法,我们一点一点地学,但竟然变成了“只学一点点”。

时间已经到了期末,要考试了。

前任老师告诉我,一年级的英语考试很简单,只需要让孩子们认读单词卡片,然后根据掌握的情况打等级就行了。

刚上小学的孩子,学习的兴趣最重要。为了鼓励他们,我要降低难度。我想。这学期一共学了不到三十个单词,我从中选了最简单的,也是刚刚学过的一组单词卡:

“mother father sister brother cousin… ”

考试之前我花了一周(也就是两节课)的时间来复习,让孩子们一起读卡片。

听说要考试了,孩子们特别认真。都想得“优”。

“准备好了的同学,就到老师办公室来吧!”我说。想给他们更多自己复习的时间。

结果第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好多孩子都跑了过来。都说准备好了。第一个孩子,课堂上曾经有过纪律问题的,在十张卡里竟然认读出了七个。我很想给他“优”,可想起他课堂上的表现,又想到这是第一次考试,要严格一点。于是我说:

“很不错!”在成绩册上打上“优减”。

又一个孩子来认读。只认识两个。我拿出准备好的几张卡片,让他再认一认。

很可惜,只认出了一个。于是我只好打上,合格。

孩子们继续热情地参加考试。情况越来越不好,我的标准越来越宽松。但凡能认识几个的,都是“优”“良”了。我知道,这样做,于他,于他的学习,都是一种伤害,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一学期结束了。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离开学校,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学生天使般地天真纯朴快乐,却只是学到一点点,我虽然没有成为打击他们的恶魔,却为只教会学生一点点深深内疚。因为,如果久而久之只学一点点,这些单纯的孩子的未来很可能被无情的教育筛选制度抛弃,可怕的知识脱节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这种状况蔓延下来,在“一刀切”的课程要求下,就会有相当多的孩子,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大部分时间,将经历听不懂也得被迫安静地待在教室的煎熬,教师就不得不把大量精力用于在课堂上压住听不懂的学生别捣乱,这一切又恰恰是因为存在像我这样的、毫无将美好教育理念加以实践操作的准备、就无奈地被卷进一锅粥的课堂中挣扎的教师。

据说,在北京市的好小学里,被公众默认的小学低年级标准化考试及格线高达95分,有经验的老师不愁学生成绩得95分,只愁学生粗心得不了100满分,那奇迹是怎样创造出来的?为什么在我为当教师而准备的七年的学习中,北京的小学教师让小朋友们快乐地学好的高招,离我却像天边的星星那么遥远?

已经掉进现实旋涡的我,最恐惧的是面对这一问题,是否是我的天性就不适合当老师呢?一个声音似乎在说,你那跳跃的思维,你以往时而表现出的刚一开口就被自己腼腆的一笑所中断的不连贯表达,还有觉得自己埋头干活比张罗他人的事情更舒坦的性格,一板起脸就感到背离自我本性的痛苦……,是不是都在印证实习指导老师说的我不适合当老师的断言?而另一个声音在抗争,我的全部的自己难道仅仅只有这些吗?在我的全部自我本质中不是还有对教师而言极其重要的善良、正直、宽容等品质吗?或许我还有没有被唤醒的潜质,或许我跳跃的思维点可以连成独特流畅的言语线呢,我就不能改变自己吗?

这时,我读到查老师的《初为人师的心灵跋涉》,就像郁闷的夏天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原来才华横溢的查师姐入职时期也得跋涉,何况我呢!

四 惊喜的发现

在艰难地“熬”过了在小学里的一个学期之后,终于迎来了暑假。回到可爱得多的书本身边,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读那些以前被我认为是纯“技术”性的书籍。我想我有知识,可是太缺少方法。

假期结束,我来到了一所初级中学。我的新任务是,初三、初二两个年级九个班的历史。我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自中学时代就热爱的学科,我所积累的知识,可以使我轻松有备地进战场。于是,我勤奋认真地备课,将我跳跃的思维想象到的每一个能够吸引学生的兴奋点,再按照教材的逻辑,仔细地梳理成文,在心中反复默记。走上讲台的时候,我依然紧张,可我能够流畅地完成写在备课本上的每一个环节,和学生呼应。

一学期下来,我竟然发现,那个不擅言辞,思维有点跳跃的我,还算是会讲故事,常常讲起一些精妙的故事,让学生惊叹、感动抑或是大笑、深思。有时候,一段生硬的历史陈述,竟然被我讲成了传奇。好的教学来自教师内心的完整,完整的自己,自然有着特殊的个性。我想,正是以“历史”为魅力中心,才使得这些故事真实而又鲜活,从而赢得了学生的心,也让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教学勇气”。

总是很羡慕那比追彩云还要难的、似乎永远可求不可及的氛围,然而,在我的历史课堂上,我似乎初步品尝到了良好教学氛围的清甜与珍贵。

然而我仍然摆脱不了“我是不是适合做老师”这个问题的困扰,尤其是在面对整班学生上课时候的课堂管理。从小在书斋中长大的我,似乎缺少了那种临机应变、左右逢源的能力。有的时候,面对学生的纪律问题,仅仅靠我施展历史课本身的魅力似乎行不通,仍然会感到措手无策。

或许从实习指导老师说我不适合当老师那一刻起,我的心一直处于一种失落、恐惧、不自信、无助以至于逃避的状态之中,这种痛苦,“切断了与我们投身教学的热情的联系,也切断了与心灵的联系,而心灵才是干好所有工作的源泉。”[1]我要怎样,才能找回已经失去了的教学的心灵与勇气呢?

一如帕尔默所言,自我并非完美,但也并非完全不适合于做老师,也有着适合做老师的独特个性。虽然有着那么多的不适合,但是,当我理性地反思,抛下恐惧的感情,直面自我的心灵,这才发现,我对学生的爱,我讲述历史时的**与幽默,不正是适合做教师的一部分自我吗?我应当正视自己,尽力靠近教师的自我身份认同,重新找回自身的完整,“寻找一种与我自己的本性更契合的教学方式”,[2]用流畅的语言,精彩的故事,洋溢的**把学生紧紧吸引在历史——这门伟大学科的周围。

我想,我找到了继续按照我喜欢的方式,做一个好的老师的可能。或许我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做老师,或许,只有时间能回答我。我要做的,只不过是要有勇气按照自己适合的方式,去做一个老师。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