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山重水复问诸公(1 / 1)

天真顽皮、善良活泼、聪明好奇的小豆豆,乘上时空隧道,一头钻到了“二战”结束六十多年后的21世纪初的神州学校。但是小豆豆却感到深深的失望,因为,她在神州学校极少能感受到她所在的巴学园中自由舒展的儿童天性,较难遇到像小林校长那样的善解人意、对任何孩子的聆听鼓励,更多的是校园的华丽,书包的沉重,被驱赶学习知识的紧迫,孩童离活泼天性的渐行渐远……

一向无忧无虑的小豆豆,陷入深深的困惑。如果说是因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灾难导致“20世纪是儿童的世纪”的预言幻灭,但令人不解的是,经历了60年没有大战惊扰的21世纪初,生活日见富裕,孩子们的童年和少年为何却越来越紧迫乏味?小豆豆的心不由得越来越沉重,天性好奇的小豆豆,决定一探究竟。

小豆豆去问询古希腊的大哲学家柏拉图(Plato)先生。柏拉图深深叹口气说:“先辈苏格拉底(Socrates)把教育比喻成迎接新生儿,可以这样理解,那鲜活易感、一团元气的新生儿已经存有,但却娇弱柔嫩,且易被文字、知识重重遮蔽,更经不住人兽性地摧残,教育难在认出她、呵护她、迎接到她。我和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为把人类从欲望膨胀的兽性中超拔出来,推崇理性,建立形而上学概念大厦,期望能锁定真理,有助教育理性地迎接到新生儿,但两千年后19世纪后半叶的德国哲学怪杰尼采(Nietzsche,Friedrich)的一道咒语,却击中了这形而上学理性大厦的脆弱命门,让我们期望能够永恒锁定真理的东西暴露出其致命弱点,似乎成了人类尾大不掉之祸、异化人类罪魁、教育迷失之根。我们自古希腊以来的思想巨匠至尊地位也一落千丈,真是世事难料啊!”

小豆豆生性想象丰富,她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图景:原来在学校读书的孩童,都藏着鲜活晶莹红润的新生儿。怪不得在小林校长的巴学园,孩子们如此鲜活灵动生气勃勃,小豆豆相信小林校长一定接到了那新生儿!而这些书包沉沉紧迫乏味的学校,一定是没有接到每个孩童拥有的新生儿。但是,为何要把教育迎接的东西比喻为新生儿呢?被一语咒中的什么成了教育迷失之根呢?

小豆豆不由去问询启蒙运动时期的法国大思想家卢梭(Rousseau,Jean Jacques)。卢梭开始一愣,但他毕竟聪颖过人,悟性极高,一拍手恍然大悟:“这真是苏格拉底绝妙的比喻,新生儿一团元气,一切新生的起点,将在阳光下自由舒展的希望,那一定是永恒之神抛给每个人的未展开的生命力量。我极力倡导自由教育和自然教育,就是强调要通过事物的教育、人的教育、自然的教育,在自由自在的状态接住永恒之神抛给教育者的新生儿!”

“至于这被一语咒中的嘛,”卢梭停了停,接着说:“肯定是指希腊先哲确立的理性至尊逃不过人类先天瑕疵带来的厄运!接住永恒之神向教育者抛来的新生儿,是最大的教育奥秘,登入奥秘殿堂的困难,确实和这个咒语有关。我说过,万物出自造物主之手,莫不美好,可惜到了人手里,却被毁坏殆尽。[2]这人确实有天生的肉身瑕疵,衣食住行,七情六欲,使人类难逃饥寒恐惧和怨恨烦恼的纠缠,甚至会因贪婪成性暴虐残忍,不断上演人类给人类制造灾难的悲剧。各宗教门派无一不倡导节欲,就是为了抑制这一瑕疵。但是,任何宗教,一旦借教宗、教义、教规、教制成霸王之气,就等于是在靠人的瑕疵喂养[3]出对人类更具有破坏能量的瑕疵。例如,中世纪被人的瑕疵喂养得无比庞大的教会制度,就曾不断上演扼杀生灵抑制生命活力的悲剧,教育自然难逃厄运。希腊先哲确定人的理性为至尊,原本也是为了抗衡人的此一先天瑕疵,尤其在我们那个时代,非得依托希腊先哲确定的人的理性至尊来对抗制度化的神性压迫,那时,我们崇尚理性的挺立,是寄希望于设计未来的美好理想啊!但这理性是不是一经人手,尤其是,一经那现代膨胀起来无孔不入的制度化,也一头扎进了人的瑕疵**中,被其喂养得具有超强破坏能量而变本加厉地在异化人类呢?”

卢梭正在娓娓道来,没想到,出这一道咒语的尼采猛不丁插话:“正是如此!理想的谎言,已经变成降临在现实头上的灾祸。上帝死了!我们信仰的理性也只是灰色的哲学概念,真理比谬误和无知更加不祥。因为人类把世界万物变得可供剥削,求知欲望就会堕落为占有和征服的欲望,人想征服世界万物而获得自由“主体”的至尊地位,却努力成了自身的暴君。”[4]

小豆豆眨巴眨巴大眼睛,本来,卢梭的话虽然深邃难懂,但他娓娓讲述源远流长的故事的翩翩风度,足以把小豆豆迷住。而这半路杀出的尼采,讲得**澎湃,口吐白沫,说的话也疯疯癫癫,小豆豆哪里招架得住?迷糊中,只记得一点:这道咒语,和人的理性有关。也许,在黑森林中隐居三十年,在山重水复中探寻人类归家小径的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大师海德格尔(Heidegger,Martin)爷爷,能够指点迷津,破解这个千年古谜。

海德格尔爷爷对小豆豆的问题很有兴趣,他面对小豆豆一脸的单纯好奇,一改开口就让人极端晦涩难懂的风格,尽量用小豆豆明白的语言悠悠地叙说:

“尼采的咒语虽疯疯癫癫,却切中要害。问题的根源在于,希腊先哲确定理性至尊,却让逻各斯[5]脱离了处于文明源头的叙事母体,使得原本擅长显现事物意义的逻各斯,蜕变为单一追索客观规律和科学真理的孤僻语言,拖累历代先哲孜孜经营理性思辨大厦,众多慧根者一头扎进科学殿堂,却遗忘了芸芸众生存在的真义,正在于去蔽显真的聚散过程,让生命意义显现,让真正的生命本质自由舒展。结果是,科学奇迹、知识经济、制度化管理等现代魔力,合力交织成恢恢权力知识网和科技井架,让人忘记了,人,原本是自我真正本性的谦卑守望者,却在宇宙万物面前忘形,超拔自己为可以凝聚万物的‘主体’。确实正如尼采所言,人在极端依托理性攫取自由‘主体’的桂冠中迷失了,成了异化自身的暴君。”

海德格尔爷爷摇头晃脑,越说越激动:“逻各斯经希腊先哲之手,产生如此灾变,割断了语言与存在的血肉联系,[6]语言原本是存在的家,却替换为生性孤僻的理性思辨和科技术语暴行天下,致使希腊先哲在开端理性形而上学体系的同时,也似乎终结了生命源头。看,世世代代,个人不断重演着被抛入世事烦恼的无奈,而思辨大师们,也在世世代代用漂亮的应然概念体系奢谈着种种人道主义版本,却没有意识到,该思及的东西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人,以至于我们至今还尚未思,连思的灵魂都缺位了,应然思辨游戏只能是隔岸观火,对芸芸众生没有意义。正如许多远见卓识的大师指出的,教育生性需要人的灵魂在位,却不幸地在过度编织理性罗网的钳制中萎缩了自己的本性,迷失在‘文字杀生’中,与‘心灵创生’日渐南辕北辙,却不知,没有心灵的滋养,人只会被符号暴力所奴役,教育的神圣使命——迎接新生儿,被遗忘了,因为新生儿已经被重重遮蔽了。”

小豆豆如梦方醒,原来是这样啊!她不由为那鲜活晶莹红润的新生儿被重重裹住而着急了,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把这个道理告诉指挥学校的、研究学校的以及学校里的校长教师叔叔阿姨们,她相信他们都会像小林校长一样诚心迎接新生儿,她多希望所有的孩童们能像自己一样幸运,遇上像小林校长一样能帮孩子接住潜藏的新生儿的生命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