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11次箱庭治疗（次年3月26日）

1.谈话

从这次开始，由治疗者来陪伴小阳进行箱庭创作。之前治疗者跟小阳见了一面，约定了咨询事宜。小阳这次按时到达咨询室，谈了他的学习、同学关系等情况，然后重点谈了他的家庭关系，他表示了对父母的不满。父母对他不太关心，让他感觉很失落。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先是在沙箱中部挖了一个湖，又在湖中心制作了一个小岛，在小岛上放了塔，在小岛与陆地之间放了一座桥，在湖的右上方放了垂钓老者，在湖的下方放了一间房子，在湖的右侧放了两个对弈老者，后来又将其移到湖的左侧，最后在湖中放了一只船。

小阳这次作品的主题是“湖”（图6-27）。他说：“湖中心是一个观望塔，有渔民在钓鱼。”小阳最满意的地方就是那座塔，可以望远。

3.治疗者的分析

小阳这次作品的内容与其第1次的箱庭作品有很多相似之处。相似的湖，相似的湖心岛，一样的塔、桥、船、垂钓老者、对弈老者，所在的位置也有很大的一致性。整个作品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界限也很清楚，显得比较和谐。垂钓老者、对弈老者的出现，可能是智慧老人的象征。箱庭中的智慧老人原型可能是球队的教练、老师、对弈老者、垂钓老者、渔夫等形象，这在小阳前几次的箱庭作品中都有所表现。张日昇（2006）认为，箱庭作品中出现智慧老人的原型，可能反映了来访者面临着一种难于决定的窘境、一个难于解决的问题，或应对着一个危机，渴望得到内在的智慧老人的指引。小阳在作品中表现智慧老人的主题，可能正是这种内在渴望的表现。在自我整合、自性实现的过程中，智慧老人是我们获得解决遇到的问题和困惑所需的知识和判断力的象征。塔是精神世界的象征，能够站在塔上欣赏美景也是小阳所渴望的精神追求的象征性表现。小阳在继续探索与追求着自己的精神之路。

图6-27 第11次箱庭作品：湖

（十二）第12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6日）

1.谈话

小阳这次迟到了，稍微谈了几句就开始制作箱庭。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由沙箱的四周向中部堆沙，四周呈现出蓝色的底面，构成了一个长方形。之后他在长方形内放了相互对立的两个卡通人物，并在位于他们中间的地方画了一道竖线，表示分界线。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擂台比武”（图6-28）。他说：“我制作的是动画片《七龙珠》中的一个场景。两个人在搏斗比武，周围的一圈水是边界，被抛到边界之外的一方就是输家。”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的界限比较清楚，创作过程比较顺利，表现的是一个极富攻击性的主题和场景，与小阳的第10次箱庭作品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都是一方与另一方的对抗，只不过这次没有正义邪恶之分。通过这种对抗与争斗，小阳内心的攻击性能量又一次得到了象征性的释放。总是强调输赢而忽视双方的合作可能是小阳看待问题的视角，不能从合作和共赢的角度来看待周围的人和物可能也是小阳的问题所在。

图6-28 第12次箱庭作品：擂台比武

（十三）第13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9日）

1.谈话

小阳这次又迟到了，针对他迟到的问题，我们谈了一下，要求他下次一定要注意时间。2.箱庭制作及交流小阳在中部堆山，然后将山移到了左上部，在山顶挖了一个小坑（表示火山喷发），在右部挖了一个湖，湖边放了一些恐龙，其中一只是蓝色的大三角龙，湖里放了石头、鳄鱼、鲨鱼，后来又将鲨鱼放回玩具架。他在左上部放了一只黑色的霸王龙，又将其移至左中部，在其前面放了三棵树，又在黑色恐龙的旁边放了一只绿色的霸王龙和黄色的霸王龙，后来又将绿色霸王龙和黑色霸王龙放回玩具架，在沙箱中放了一只鸵鸟，之后又将它放回玩具架。

小阳这次作品的主题是“侏罗纪”（图6-29）。他说：“这是侏罗纪时代，是个血腥、充满危机的世界。黄色的霸王龙在捕食小恐龙。霸王龙有锋利的牙齿，三角龙有三个尖锐的角，它们之间是最大的仇人，如果它们打起来的话将会两败俱伤。沙箱的右边是一个湖，湖中有史前巨鳄，听说有十几米长，一口能够吃掉两三个人，它正在水中捕食喝水的小恐龙。沙箱的左上部是一个小火山，喷发过一次。火山的下面是一个树林，可以隐藏猎食者。”

图6-29 第13次箱庭作品：侏罗纪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的界限还算清楚，然而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发生了大的变动，对玩具进行了大量的移动，而且表现出了强烈的与攻击有关的主题和场景，正如小阳所说的，这是一个“血腥、充满危机的世界”。霸王龙、史前巨鳄等带有强烈攻击性的玩具的出现以及整个画面的构造，与小阳的第7次箱庭作品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只不过这次的史前巨鳄不再是潜藏于沙中了，而是露出了水面，正在捕食小恐龙，由一种潜在的威胁变为直接的攻击，显得更加血淋淋。霸王龙也在捕食小恐龙，这些都是受伤主题最原始的表现。同时，霸王龙藏于树丛后面，也是一种隐藏的表现，表现着受伤的主题。霸王龙和三角龙是最大的仇人，这也是小阳在现实生活中容易对别人产生仇视和敌对心理的象征性反映。

记得在第2次箱庭作品中，小阳制作了一个火山并说火山潜藏于海底，“还没有爆发，不过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爆发”，而在这次的作品中，火山出现在了地面之上，“曾经喷发过一次”。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火山的爆发对于小阳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小阳内在的破坏性能量的总爆发，爆发会造成一定的破坏。同时，火山爆发以后，喷涌而出的岩浆可以为植物的生长提供充足的肥料。死亡也意味着再生，所以，希望这次的喷发能够让小阳的内心世界得到一次再生和重组。

（十四）第14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11日）

1.谈话

因为昨天小阳有事，所以将咨询调到了今天。他谈了和同班同学集体练习唱歌的事情。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用平板在沙箱中部左右画线，然后将沙加以平整，重新画线，从左上部始，至中部终，由外而内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然后在左上部放了一间医院、两辆救护车，在道路上放了颜色分别为红、黄、蓝、绿色的四辆赛车，上面分别写有power、powerful、speedy、victory字样，并在道路上移动赛车，其中跑在最前面的是蓝色赛车，接下来是红色赛车、绿色赛车、黄色赛车。之后在道路旁放了四个栅栏、两个路障，最后在沙箱的左侧和右侧共放了五个人物。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野外的赛车比赛”（图6-30）。他说：“这是一个赛车场，有赛车比赛。我故意设置了好多路障，弯路多，比较困难，这样可以考验赛车手的技术。周围是观众。还有救护车和救护所，以备发生火灾或车祸用来灭火和组织救援。蓝色的赛车跑在最前面，能够赢得比赛。我喜欢蓝色，蓝色赛车代表我自己。”完成作品以后，小阳感到“很激烈”。

图6-30 第14次箱庭作品：野外的赛车比赛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描述的是一次野外的赛车比赛，与小阳的第8次作品中垒球比赛的情形和第9次作品中足球比赛的情形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它们表现的都是一种带有竞争、对抗性质的比赛，是攻击性能量象征性的和升华了的释放，不像战争、比武或捕食那样以一方伤害另一方为代价。

赛车是本能能量的象征，而power、powerful、speedy、victory四个词汇更加彰显了本能能量的强大。Mathis（2001）认为，交通工具的出现预示着来访者心理的积极变化。赛车手则是英雄原型的体现，赛车手能够掌控象征本能能量的赛车，这也是小阳的自我更加坚定，对本我更有驾驭能力的体现。这是一种积极的变化，象征着小阳的克制力和自我约束能力的增强。栅栏和路障等是界限、约束和保护的象征。这次作品中出现了栅栏、路障，使得整个作品的界限显得很清晰，同时，它们对赛车来说是一种约束和保护，起到了对无意识能量进行约束和保护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这种能量潜在的破坏性。救护所、救护车等象征着治愈的玩具的出现，在象征着可能存在的伤害的同时，则为可能的危险、伤害等提供了潜在的治愈因素。

（十五）第15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16日）

1.谈话

小阳谈了他因为在教学楼的楼道里烧纸玩而被教务主任发现并叫去训话的事情，还说教务主任可能要给他处分。小阳还谈了今天和一个同班同学发生冲突的事情，因为那名同学坐着小阳的位子不走，小阳一气之下便用手把他拉了出去。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选了两批士兵放入沙箱的左右两侧，并选了两个体型较大的士兵放在了左右两侧，相互对立，后来又将这两个士兵移到了沙箱的中上部，并排站着。然后在左上方放了一辆坦克，在右下方放了一架军用飞机，在左右两侧分别放了防护墙和军旗，并对左右两侧的士兵进行布置，在沙箱的中部上下画线，后来将左侧的六个士兵放回玩具架，这样左右两侧各有六个士兵。最后，他在左下方和右上方分别放了一桶汽油，完成作品以后又在左下方和右上方放了两架战斗机，并用救护车在中部上下画线，使得原来的线条更加清晰。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实战演习”（图6-31）。他说：“这是甲乙两国军队之间的实战演习，两国之间关系友好，他们在比试自己国家武器的先进性，用来相互学习，乙国军队（右侧）的武器更先进。中上方的那两个士兵是两方军队的指挥官。我在沙箱的中间上下画线，表示两方军队距离很远。救护车用来救护伤兵。我自己属于乙国军队，但更喜欢在中间的位置，希望友好，不希望有战争，并以此为代表，说明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小阳的感受是“希望以后大家和平相处”。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表现的虽然是与攻击有关的主题和场景，在创作过程中有着大的变动，并对玩具进行了大量的移动，其界限却比较清楚，秩序井然，表现的依然是一个战争的场面，与小阳的第3次箱庭作品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只不过那次是战争爆发之前的积极准备阶段，而这次是一次实战演习，是前者的延续。同时，与前几次两方之间一方战胜或吞食另一方的场景不同，这次是两军的一次演习，双方处于一种合作的状态，而不是真正的相互攻击。

图6-31 第15次箱庭作品：实战演习

非常有意思的是，两方的军官开始时是分居左右两侧，处于一种对立的状态，而小阳后来将他们移到了沙箱的中上部，并排站着，这种距离和姿态上的改变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是一种由对抗、冲突到对话、合作、相互学习的转变，而且沙箱中部的边界对小阳来说是一片象征友好与和平的区域。战争的最终解决方式不一定是其中的一方战胜另一方，也可能是交战双方和解。Porat 和 Meltzer（1998）认为，来访者对箱庭作品中交战双方的态度以及事件的最终结局的解释，可能反映了其内心冲突的解决方式及心理发展的可能方向。因此，这一移动的动作反映了小阳内心的两种力量在由对抗转向合作，象征着一种积极的转变。这一结果的出现，是小阳内在的两种力量在不断的冲突中交流的结果，也可能和今天与同学发生的冲突通过箱庭的象征性释放带给小阳的反思有关系。通过一种象征性的冲突与对抗将积压的情绪释放出来，然后再用第三者的眼光和走出自身的客观观察力，更为冷静客观地看待冲突事件及冲突的双方，进而产生一种情感上的共鸣，达到负性情绪的积极升华。

同时，小阳的第3次箱庭作品中正在努力营造的司令部，在这次作品中终于以指挥官的形象出现，这也是第3次作品中努力建造司令部的成果的体现。指挥官作为一个军队的首脑，正如人的大脑一样，是一种理性思维的象征。指挥官的出现使得整个演习场面得以掌控和指导，也象征着小阳对自己内在的破坏性能量的掌控与驾驭。

（十六）第16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19日）

1.谈话

小阳这几天生病，感冒、发烧，因此这次显得打不起精神。治疗者表达了对他的关心和问候，并得知他这一周都是住在奶奶家，没有和爸妈联系。当被问及是否介意父母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没来看自己时，小阳说没什么，除非自己烧得很厉害，父母才会来看自己。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在沙箱的中部挖湖、堆山，在山上放了一个亭子，并在山的右部挖了一条沟，上面放了一座桥；在右上部放了一棵已经枯萎的树，树的旁边放了一匹棕色的马；在右中部用手点出一个蓝色的点，并放了一颗透明的珠子于其中，用沙子将它埋了一半，表示一口枯井。作品完成后，他又在马的旁边放了一个人。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荒僻的地方”（6-32）。他说：“这是野外的风景，一个人骑马路过一个亭子，因为很累，所以要到亭子里歇息，喝酒。这个人凶神恶煞，很厉害，却很孤独。一般情况下，比较厉害的人都不爱交朋友。这个人是专门负责帮人要债的，从中得到提成。旁边有一棵枯树，珠子表示一口枯井，里面有一点儿脏水，根本不能饮用。亭子旁边是一个臭水沟，里面的水也不能饮用。”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在创作过程中发生了大的变动和修改，然而界限还算清楚，没有攻击性的主题或场景。正如小阳为这次作品所起的名字一样，整个作品中使用的玩具极少，色调也较暗，特别是那棵枯树和那口枯井，显得缺乏生机。这可能与小阳这几天生病有关系，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顿时失去了原来那种强大的能量和生龙活虎的状态，没有力气在箱庭中组织需要消耗大量能量的大规模场景。

水井因为其连接着地下的构造和从地下提取水源的功能，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象征着与无意识的沟通和交流，从水井里取水也是从无意识中汲取营养的象征。Bradway（1997）认为，箱庭作品中水井的出现预示着制作者从其无意识中带来新的内容。张日昇（2006）认为，井水源于地下，是无意识深层的力量，是神圣的象征，井水不受任何污染，象征着洁净的灵魂。但是，小阳的这口水井却是一口枯井，里面只有一些脏水，因此，水井已经丧失了其应有的功能，也反映了小阳自身能量的枯竭状态。有水却不能饮用，象征着小阳难以从自己的无意识中获得给养，因而造成了枯竭。枯树和箱庭中的那名男子内心的孤独，都是这种枯竭的反映。再加上小阳对那名男子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就是小阳的象征，即很厉害，又感到很孤独，而且感到很累，需要休息，借酒消愁。无意识在向小阳发出一种信号，告诉他应该多休息，重新恢复应有的能量。

图6-32 第16次箱庭作品：荒僻的地方

在这次作品中，象征本能能量的马已经成为人的坐骑，它象征着小阳对本能能量的驾驭和控制，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相比于在他的第4次作品中未被驯服的野马及遇到的生命威胁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

（十七）第17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23日）

1.谈话

从小阳的动作及表情能够感觉到他还是有一些疲倦的。小阳说自己现在好些了，不过还是没有彻底恢复，还说父母去奶奶家看自己了，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在沙箱中部堆山，在山坡上用手指画圈，制作一条盘山路，之后因感到太困难而将其毁掉，接着在沙箱中部自右向左画两道线，表示公路，并在公路上放了四辆车，后又将公路毁掉，在中部接着堆山，后又将其毁掉，最后在中部挖了一个圆形的湖泊，周围是一圈山峦，在湖中放了一枚黑色的导弹，把它看作湖中的一只大水怪，在左边山上放了一个男子，并将那四辆车并排放在了右下部，表示停车场。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水怪”（图6-33）。他说：“这是在西藏的一个湖，湖中有一只凶猛无比的水怪，它有四五十米长，几十吨重，凶暴残忍，专吃湖中的鱼虾。以前曾经有人在打猎时看到过水怪，但很少有人看到过它，因为它一般不出现在水面上。这个人胆子很大，好奇心也很强，听说湖中有水怪，于是就来到这里并看到了这只水怪，很是惊讶。”小阳对这次作品最满意的地方就是那圈山，“能够让人视野更广，看得更远”，并感慨地说“世界上有好多不知道的东西，需要我们去发现”。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作品表现了与攻击性有关的主题和场景，而且在创作过程中发生了几次大的变动，一次次的变动。是小阳在混乱中创造秩序的一次次努力，变动越大，说明小阳的内心挣扎越大。小阳正是在这种剧烈的变动中，与自己的无意识进行着深入的接触。

沙箱中部是一个圆形湖泊，显得比较和谐、宁静，这是一种深入的表现，深入到无意识的深处，是治愈主题的反映。瑞·米雪尔认为，箱庭作品中呈现出的“深入”属于治愈的主题表现，湖面本身就具有反光的效果，仿似一面镜子，通过它，人可以看清自己，所谓“深入”，意味着以后深层的探索或发现。在经过了深入的接触以后，属于小阳个人无意识的东西开始慢慢浮现，就是那只水怪，虽然一般不出现在水面上，这次却是一个例外，而且被这个人看到了。

图6-33 第17次箱庭作品：水怪

水怪是来自于湖底深处的动物，它“凶暴残忍”“凶猛无比”，这可能是小阳的本我的象征。水怪有着黑色的皮肤，这可能也是小阳的阴影的象征性表现。荣格认为，在梦中，阴影往往呈现为黑色的人或物。梦是无意识的象征性表现，箱庭也是如此。张日昇（2006）认为，阴影原型反映到箱庭作品中常常是怪兽、恶鬼、邪恶的人或动物的形象，场面的构成也可能是一种令人恐惧、担忧的情境。阴影通常是消极的，但也可能是有益的。荣格认为，阴影能创造宝贵的财富，具有创造性和对于现实的洞察等好的品质。能够与自己的阴影对话，阴影的积极作用也就会展现出来。箱庭中的这个人“胆子很大，好奇心很强”，可能正是小阳的自我的象征。自我看到了本我，也体现了小阳与其自身的阴影的对话，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意识化表现，具有重要的自我治愈作用。

（十八）第18次箱庭治疗（次年4月27日）

图6-34 第18次箱庭作品：浩瀚的宇宙

1.谈话

小阳这次显得恢复了原来的活力。小阳这几天是和父母在一起住的，“想在家里住几天”，感觉父母对自己好了一些。小阳说自己需要多做一些事情，来增加父母对自己的好感。跟同学的关系也很好，最近没有与同学发生冲突。当治疗者说到小阳最近好像有了不少变化时，小阳高兴地点了点头。

2.箱庭制作及交流

小阳用手指在沙箱中画曲线，然后抚平，接着以沙箱的中心点为起始点，向沙箱的四周画了好多条旋转的曲线，然后又将其抚平。他以沙箱中心部位的一点为核心，一圈一圈地自内向外画了一条螺旋状的曲线，如同不断向外扩张的旋涡，然后在一圈圈的螺旋线上共放了14颗五颜六色的水晶球，又在沙箱的左右两侧共放了14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作品完成后，他又将旋涡中心那颗透明的水晶球换成一颗发光的黄色水晶球。

这次作品的主题是“浩瀚的宇宙”（图6-34）。他说：“这是宇宙，左右两边的水晶球代表天上的星星，中间的螺旋是太阳系，中心的那颗水晶球代表太阳，周围的水晶球代表行星。我将中心代表太阳的透明的水晶球换成了黄色的闪闪发光的水晶球，这样更亮一些，表示太阳的光芒四射。心胸要像浩瀚的宇宙那样，容纳万物。我现在的心胸正在扩大，以后会有这样的胸襟。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以后会去探索。”当被问到作品里面有没有代表自己的玩具时，小阳说：“还没有，不过将来会有的，就是中心的那个太阳。”小阳最满意的就是那个核心，即太阳。小阳看着作品感慨道：“我要像宇宙一样，心胸开阔，容纳周围的人和事。”

3.治疗者的分析

这次箱庭作品是小阳的最后一次作品，显得多姿多彩，非常和谐，同时也是最为壮观与豪迈的一次作品，是小阳多次努力和修整的成果。虽然是小小的沙箱，小阳却能够在其中创造出一个浩瀚的宇宙，并将自己的心胸比作宇宙，希望能够拥有宇宙般的心胸，这是小阳的追求，也是他以后的发展方向。

小阳将太阳比作自己的将来，这是人类心目中的太阳原型的体现。张日昇（2006）认为：“太阳为万物提供能量，是活力、冲动、勇气和重返青春的象征。同时，太阳也引领世界走出黑暗，为万物带来光明，因此又是知识、智慧和真理的象征。”茹思·安曼（2006）认为，太阳是永恒和不变的象征，也是原型的本质的象征。如果以我们个人的太阳为原型，我们可以感觉得到这种由内部散发出的力量和影响力。依据她的空间象征性诠释指导图，沙箱的中心部位象征着人格的核心，即自我，它往往代表着自我和自性的关系的不同层面。小阳在沙箱的中心位置放置太阳，作为宇宙的中心，将它比作将来的自己，这是一种自我与自性整合的体现，是小阳的核心自我的象征。星星是神灵的眼睛，具有指引方向的意义，在漫长的黑夜中能够引领人们继续前行。在神话传说中，英雄通过太阳、月亮或者星星来获得方向。相信它们对于小阳也是一种内在的指引，指引着小阳向着属于自己的领域前行。

太阳与月亮或星星的结合可能预示着意识与无意识、男性与女性、光明与黑暗、白天与黑夜、热与冷等对立面的结合（Bradway，1997）。星星和太阳，一阴一阳，都在小阳的这次作品中得到了体现。阴阳结合是整合的表现，形成了对立的统合，就像炼金术中所说的“对立熔合”（conjunction oppositorum）。另外，水晶以及炼金术过程中的“石”“难以得到的宝物”和自性相对应。炼金术是说“石”是身体、心灵和精神的结合体，是有生命的存在。石或水晶是内在整体性的象征，是更高的人格的象征（茹思·安曼，2006）。可见，小阳在走向治愈的同时，也在向着人格整合的方向迈进。

荣格（2001）说过，“人是小宇宙”的想法反映了天地间有种预定的和谐。浩瀚的宇宙，也就是表现宏观宇宙的气势。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小的宇宙，这是古代哲学对于作为个体的人的看法。古希腊人把自然看作“大宇宙”，人则是“小宇宙”，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国古代的中医理论也把人体比作一个小宇宙，与自然界这个大宇宙对应。每个人都拥有着具有能量的小宇宙，它就是每个人心中的火。小宇宙不断地膨胀，人也跟着不断壮大和坚实起来，小宇宙熄灭了，这个人也跟着归于沉寂。小宇宙具有无可限量的潜能，关键是去激发它，而小宇宙这团心火是要用我们的心去燃烧的。

“箱中大宇宙，庭里小世界。”（张日昇，2006）在沙箱中表现的世界可以大到无限大，也可以小到无限小。作品中的旋涡呈现出由内而外、由小到大的旋转之流，这也是宇宙的体现。由内而外，代表着宏观宇宙的扩张，也代表着作为个体的小宇宙的扩张；由小到大，象征着宏观宇宙在起源的基础之上的一步步发展，也代表着人的小宇宙从诞生到壮大的一步步发展。处于中心部位的那个太阳就是宇宙的起点的象征，也是个体生命的起点的象征。由内而外的旋转和扩充体现着宇宙的进行、生命的进化，也象征了小阳的心胸的不断扩大。旋转本身，则产生了风。风是伟大的，它是气体，是呼吸，因此代表着生命，生命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有这口气存在。

正如宏观的大宇宙需要我们世世代代去探索一样，我们自身这个微观的小宇宙也需要我们穷尽自己的一生去探索。这是小阳的人生课题，也是每个人的人生课题。相信小阳能够坚强地一路走下去。

三、案例讨论

通过对小阳的箱庭游戏过程的描述和分析以及小阳在现实生活中的变化，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小阳发生的变化和成长。下面就从小阳在箱庭游戏中呈现的变化和在现实生活中呈现的变化两方面，来综合概括和讨论小阳的成长历程。

（一）在箱庭中呈现的变化

小阳在箱庭中发生了积极的转变。前面已有详细的分析，下面就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概括性分析。

1.深入

小阳在他的6次箱庭作品中都挖了湖，在第2次箱庭作品中表现了海底世界，在第16次作品中表现了水井。在沙箱中往下挖沙的话，就能挖出水的意象来。水是生命之源，它孕育万物。沙箱中这种由上而下的运作是深入的表现。特别是湖或海的出现，这是深入无意识世界的表现，体现着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沟通并从无意识之中获得给养。茹思·安曼（2006）认为，湖泊象征着原始的状态以及母亲子宫的那种包容力。湖泊中的水包容着鱼和小鸭子，就像母亲保护着她的孩子。瑞·米雪尔认为，深入是治愈主题的表现，体现着内在的治愈。

2.在变动中成长

小阳在多数箱庭作品的创作过程中，都发生了大的变动，或大量地移动玩具，或大量地移动沙子，或在作品创作完成以后对作品进行修改，这些变动都是变化的表现，象征着小阳对自己内部的各种能量重组和再分配的梳理过程，如第15次箱庭作品中小阳对两名指挥官由相互对立、疏远到并肩、贴近的移动。

Mark Pearson 和 Helen Wilson 认为，箱庭能够促成一种积极的退行，进而促成治愈。通过在沙箱中使用象征，挫折、气愤、攻击、嫉妒和报复等情绪都可以释放出来。有时，这种释放可以通过挤压沙的形态，埋藏、颠倒或是移动具有象征意义的玩具来实现。在这种剧烈的变动中，小阳的内心渐渐由无序走向有序，由失衡走向平衡，由分裂走向整合。它对于心灵是一种疗伤的过程，体现着内在的治愈。

3.从隐藏到浮现

小阳在多次箱庭作品中都表现或描述了隐藏的场景，如第2次箱庭作品中隐藏于海底的火山，第4次箱庭作品中隐藏于草丛后面的猎豹，第7次和第13次箱庭作品中隐藏于树丛后面的霸王龙和藏于沙中的古代巨鳄，这些都是隐藏的表现。瑞·米雪尔认为，在箱庭中表现隐藏的内容是创伤主题的反映。而在后来，隐藏的内容则是慢慢地浮现出来。例如，第2次作品中藏于海底尚未喷发的火山，在第13次作品中浮现到了地面上，而且已经喷发过了；第7次箱庭作品中藏于沙中的古代巨鳄，在第13次作品中浮出了湖面；第17次箱庭作品中，一般不会露出水面的水怪终于浮出了湖面。这些都是浮现的表现，是小阳与自己的无意识进行沟通的结果，也是小阳无意识的意识化的体现。

4.“冲突、对抗—竞争、合作—整合”的发展路线

Bradway（1997）认为，箱庭疗法为相互对立的双方的呈现、对抗和整合提供了空间。小阳在多次箱庭作品中都表现了与攻击、对抗有关的主题、场景和内容，如鲨鱼捕食小海龟、猎豹捕食马群、霸王龙和古代巨鳄捕食小恐龙、地球人与外星人的战争、擂台比武，这些都是小阳内在的强烈攻击性能量的破坏性释放，而后来小阳用垒球比赛、足球比赛、赛车比赛来表现这种攻击性能量，这是一种升华了的释放，具有一定的建设性。在第15次作品中，甲乙方军队合作进行实战演习，则是进一步将攻击、对抗转变为合作，象征着小阳内在的两种力量的和解与融合。小阳的最后一次箱庭作品中太阳与星星共同出现，体现和预示了对立面的整合。

5.从混乱到控制

Weinrib（1983）指出，箱庭提供了一个安全和封闭的容器，促进被压抑的攻击性需求的表达与释放，其中尚未实现的恶魔般的能量可以得到转化。小阳在多次箱庭作品中所表现的攻击、对抗等内容，都反映着小阳内心各种能量的混乱、动**和无序，仿似一个混沌的世界，后来则出现了老师、教练、指挥官等角色，他们的出现是规则和约束的象征，也是对混乱的无意识本能的一种控制和秩序化的象征。他们的作用，正如人的大脑对身体的作用一样，是一种理性思维的象征，也象征着小阳对自己内在的破坏性能量的掌控。这表明小阳混乱情绪的减少，而混乱情绪的减少就会在无形中减弱攻击性，因为攻击性正是这种混乱情绪的形象化表现。

（二）在现实生活中呈现的变化

在现实生活中，小阳也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小阳感觉父母对自己好了一些，可见小阳与其父母的关系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同时，小阳也认识到自己需要多做一些事情，来增加父母对自己的好感。小阳也在开始经营自己的家庭关系了，准备为家庭关系的发展做出自己的努力。

小阳跟同学的关系也变得好起来了，最近没有与同学发生过冲突，攻击性行为明显减少。小阳在对自己的认识上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别人的表现怀有强烈的敌对心理了，而是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一些深刻的反思，攻击性认知明显改观，攻击性情绪明显减弱。正如他在最后一次咨询时所说的：“我要像宇宙一样，心胸开阔，容纳周围的人和事。”

综合小阳在箱庭作品上的变化以及现实生活中的变化，可见小阳的问题得到了较大的改观，对小阳的箱体治疗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通过对箱庭疗法应用于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的治疗原理、作品特征、个案治疗过程及疗效进行分析，或许你对箱庭疗法与品行障碍的关系已经有了比较多的了解。在结束本章节之前，我们再从以下几点进行反思。

第一，箱庭治疗的能量观。箱庭治疗在移动沙子、摆放玩具、创设场景的背后，是一种能量的流动过程。箱庭作品中的每一个玩具、每一幅画面，都对应着制作者内心的一部分，一个柔弱的小孩可能代表着制作者内心深处脆弱的自己，一个小孩被母亲忽视的场景可能代表着制作者心灵深处的恐惧与不安。箱庭制作过程中的不断变动，背后是制作者内心的各种能量不断冲撞、调整、慢慢融合的过程。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内在的攻击性能量，可能在治疗者和箱庭所提供的双重保护与安全、接纳的氛围下，逐渐转化为建设性的能量，就好比汹涌的波涛最终转化为电能，照亮制作者探索的路程。资源用错地方，就成了垃圾；而垃圾用对地方，就成了资源。箱庭治疗的作用就是让垃圾变成资源，让资源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

第二，心理转化与行为转化。品行障碍问题可能不容易克服，如果过度关注问题和症状本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可能不容易令品行障碍问题发生真正的转变。一个品行障碍儿童在表现出敌意、愤怒、攻击、偷盗、逃学等问题的背后，可能都有他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可能恰恰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它往往是心理层面的，只有心理层面的问题得到了根本解决，行为层面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箱庭疗法作为一种关注心灵的非指导式方法，是以“理心”为核心的，这也是仅仅通过几次箱庭治疗就能够让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的行为问题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的原理所在。因此，如果说箱庭疗法真的很神奇的话，仅仅是因为它为彻底的改变提供了最大的空间。

第三，箱庭治疗者的态度：欣赏、非评判。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往往比较敏感，甚至容易将他人中性的行为、善意的忠告解读为挑衅和敌意。那样的话，将会对治疗的进展和效果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因此，箱庭治疗者一定要保持一种非评判的态度，接纳前来接受箱庭治疗的品行障碍儿童和青少年，不要对他们有任何偏见，应该对其箱庭作品持欣赏的态度，努力建立和保持良好的咨询关系。

第四，权利与规则的设定。在箱庭治疗正式开始前，箱庭治疗者要向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明确对方在治疗过程中享有的权利，如自由规划自己要做什么，随意选择自己想用的玩具，还要明确必须要遵守的规则，如时间限制，不准故意损坏玩具，禁止将沙箱中的沙子随意撒到地板上。考虑到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可能具有的强烈攻击性以及对规则的破坏，治疗者应事先明确告知对方必须要遵守的规则，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或减少可能造成的破坏，也可以培养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的规则意识。

第五，争取得到家长的支持和配合。品行障碍儿童青少年的问题往往与其家庭有着密切的联系，如不当的教养方式、家庭暴力、家庭虐待、亲子冲突、夫妻关系不良。在某种程度上，儿童青少年的问题行为往往是家庭问题的一种折射，有着一定程度的家庭因素在里面。如果不能得到家长的支持和配合，治疗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因此，治疗者与家长适当沟通，从中了解孩子的成长历程、家庭氛围、亲子关系、家庭教养方式等多方面的信息，对于治疗的进展往往会起到正向作用，甚至在必要情况下可以对孩子的父母进行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