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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的惆怅 范军 979 字 1个月前

如此一来,秦始皇更孤独了。在大秦的天下,他是一个孤独的统治者,也是一个孤独的行走者。统治是他的宿命,行走也是他的宿命,这个叫嬴政的中年男人带着他深刻而沉重的心理创伤,孤独而落寞地行走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有人为他疗伤,他也不以为是创伤。秦始皇以看守大秦江山为己任,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麦田守望者。

每行走一地,秦始皇必要刻石为证。这些刻上文字的石块既是留给当世的,也是留给后世的。秦始皇是想向世人表明,当年的那个人质早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全世界最雄心勃勃、最有作为的男人。历史也确实记录了秦始皇的那些壮举。《史记》有载:

始皇二十八年:峄山刻石,泰山刻石,琅琊刻石。

始皇二十九年:芝罘刻石,芝罘东观刻石。

始皇三十二年:碣石刻石。

始皇三十七年:会稽刻石。

但最后,这个有刻石癖的男人再也刻不动了。因为他病了。病的根源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陨石。

一块刻有文字的陨石。

上面据说刻着七个大字:始皇死而天下分。

这块陨石掉在原齐国东郡地区,秦始皇没有亲见。

所以他不知道这是神灵所刻还是有人在搞鬼。

但毫无疑问,这件事情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大秦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多数人相信这是神灵的启示,从而对大秦江山还能存在多久持怀疑态度。

唉,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秦始皇不再刻石——当威权不再有说服力时,刻再多的石头又有什么用呢?

他长叹一声,病从中来。

他也确实该病了。江山如此沉重,心灵如此孤独,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但是巡视的队伍依旧浩浩****,依旧威风八面,只是人们并不知道,在深深的辇车里头,屏风背后,一具不久于人世的躯体正虚弱地兀自支撑着。他在做出最后的安排,对国事,对身后事。

秦始皇下令,那个被发配到北疆的长子扶苏立刻监督蒙恬的北征军团回咸阳准备丧事,以备不测。这既是秦始皇的谕旨,也是他的遗嘱。因为他实在支撑不了多久了。秦始皇几近昏迷,他是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把这谕旨交给身边的宦官赵高的。

赵高当然明白秦始皇的意思,但他更明白一点,从此以后,麻烦大了。大秦的江山将注定风雨飘摇。

因为这件事情的逻辑不对。秦始皇明知,作为宦官,赵高是不可以插手朝政的,而李斯此刻也在陪伴秦始皇巡视途中,按照行政逻辑,授嘱这样的大事,秦始皇应该交给李斯来办。可皇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原因只有一个,皇上不再相信李斯了,或者说,不愿意再采取李斯路线来统治大秦帝国了。皇上希望长子扶苏回来,继承大统。而大秦官员们都清楚,扶苏一向是赞成以仁治天下,反对李斯路线的。

扶苏和李斯是死敌。这一点不仅宦官赵高明白,秦始皇也明白。所以他才不敢把谕旨交给李斯去办,所以他才让扶苏立刻监督蒙恬的北征军团回咸阳,以备不测。备谁的不测,当然是李斯的不测了。李斯为相多年,在朝廷中是很有一番势力的。

秦始皇想得很周全,但他唯一没有想周全的是赵高的政治取向。宦官也是有政治取向的,宦官尤其需要政治取向,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赵高曾经是秦始皇幼子胡亥的师傅,他一直把宝押在胡亥身上,特别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扶苏被发配到边疆之后,赵高相信,胡亥毫无疑问将是秦二世。但是现如今……

宦官赵高有些懊恼,而秦始皇则在他的懊恼心态下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赵高捧着这有些烫手的谕旨,茫茫然不知所之。大秦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一切取决于赵高的一念间。宦官赵高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重要,这样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晕眩。

但很快他就不晕眩了。因为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他决定和李斯联手,一起做主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这个道理不仅宦官赵高懂,李斯更懂。这么多年来,李斯的人生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生。他一次次沉没,又一次次崛起。在大秦的星空下,他是陪伴心理疾患患者秦始皇孤独起舞时间最长的那个男人。秦始皇倒下了,他还要继续起舞,和秦始皇的继任者。因为起舞是他的宿命,他不想这么快就停止。所以他和赵高达成默契:李斯支持胡亥为秦始皇的继任者,并负责解决一切技术问题。比如由他来伪造秦始皇的遗嘱,并暂时隐瞒秦始皇的死讯,拖着他的尸体火速赶回咸阳。在赶回咸阳途中,李斯又解决了一个技术问题:用一车鲍鱼来混淆秦始皇的尸体由于天热腐败所散发出的腐臭味。

在秦始皇的尸体浩浩****回京途中,还发生了两个历史小插曲。插曲一:楚地沛县某亭亭长刘邦被秦始皇车队的皇家气派所震翻,在冲天臭气中流着口水感慨:“大丈夫当若是。”插曲二:楚地某小股部队头领项羽则对此情此景颇为不屑,声称“彼可取而代之”。

但秦始皇注定是听不到了,旁人也不以为意,因为这是被历史存档的声音,它的意义要在若干年后才能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