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方庭院式的男人(1 / 1)

2015年,在《娲皇故里诗文书画集》的书稿筹备阶段,编委会人员联系到我,让我准备一篇写家乡的文章。

经介绍,我始知这本书拟选录和编撰清水河流域自明代以来几乎所有“大家”的书法、绘画、诗文作品。其中很多人——比如先辈彭绵宣、杨泰,前辈杨耀春、张蕊兰、王欢祥、杨俊旺、薄满红等——我是听着他们的名字长大的。他们是闪耀在我一方天空上的明星,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大家,突然间,一个可以和他们同书的机会从天而降,激动得我好几天时间里既雀跃,又惶恐。

我选了一篇发了过去,在编委会人员的指导下几经修改,终于被选上。

当编委会的编委告诉我这一消息时,我除了狂喜,更多的是恐慌。在我们清水河流域不算广袤的大地上,历史与现实交相辉映,耕耘与读书相得益彰;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沿的文化基因,尤以书法、绘画见长,可谓群星璀璨,光辉遍及神州。如今要跟他们同书,就我而言,除了是我运气太好,再没有更多的理由——但我依然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庆幸。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光之一。

当我欢喜到不成样子的时候,执行主编杨俊旺老师主动联系我,向我要一张做个人简介用的照片。杨老师听我对自己的文章没有信心后,安慰我千万不要卑怯,他说:“你的文章能被选上,就说明你是优秀的。”

一个我曾经仰慕的前辈,初次交流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这个小辈谆谆教导、鼓舞,让我感激涕零。

就这样,我与自己的偶像杨俊旺老师在现实中真真切切地结缘了。

后来,跟杨老师零零碎碎的交谈中,发现他人很是谦和,尽管那时只是网上交流,但从他敲打出来的文字当中,便能感知到他那拈花微笑的气场,随便一场简短的交流,足以让人如沐春风。

去年年底,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回不去的故乡》名字定下来后,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杨老师。

那一刻的起意,没有太多理由,只是电光火石间,自己的书名和杨老师这个人就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一起了。

于是,我就冒昧给杨老师留言,问他能否给我的书题写书名。没想到,杨老师一口答应了。

杨老师听说我要出书,字里行间的欣喜竟然比我还浓烈。第二天,他就写了几幅,但又告诉我他都不满意,说直到写出满意的作品才好发给我。对于书法,我知之甚少,是好是坏,以我的能力无法做出评判,可我自然知道,对于杨老师这样的书法大家,不是他真的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而是他太在意这几个字,追求过度的完美以致患得患失,甚至质疑自己。

大师如此,竟让人觉得可爱起来。

春节后,杨老师给我发来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中都赫然写着“回不去的故乡”六个大字。最后,他挑选了两幅自己比较满意的,冒着西北凛冽的寒风出门找地方扫描后给我在线传了过来。后来,杨老师又把原件快递到了北京。收到信件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生命中从此又多了一份珍藏。

今年农历三月中旬,我回陇城老家幸遇镇里举办民祭人文始祖女娲大典。那些天,素日分布全国各地的清水河流域的老乡云集荟萃,期间,老师也抽空从兰州回来了。

犹记抵家那天,行李刚放到家里,赵小东和李万春老哥就一再催促我,说当天晚上有大师献书,让我去见识见识。我当然满怀欣喜地要去,故一边答应一边就从家里出发了。

在见大师献书之前,我们先去了位于五营镇杨家新院的杨俊旺老师家。

当时,我真真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紧张兼仓促,以致连见过的人都没怎么记住。那晚,于昏黄的路灯下,我第一次看到了真真实实的杨老师。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走上去战战兢兢地就要跟杨老师握手问好。可我颤巍巍地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杨老师先开口道:“我们的小才女来了,娃辛苦了,赶紧进屋,赶紧进屋。”然后,就拉拉这个人,推推那个人,一群人浩浩****走进了杨老师家的庭院。

那是一座新修的典型的北方新式庭院,虽然是晚上,但在灯光的映耀下,庭院的气派也一览无余。整座庭院都是新修建的,屋子里面还没怎么装修,徒有四壁,坐满了人。杨老师跟我一样,也是思归的人,在他人生所有的幸福中,最切近心脏的部分,留给了自己的学生和书法,也留给了自己的家乡,所以,一旦回到家乡,儒雅的他也会率性起来。我们到时,杨老师已酒过三巡,有点微醉。安顿大家坐下来后,拿起酒杯就要给大家看酒。大家说第二天他还有要事在身,可再不能喝了,但杨老师一手端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脸上绽放出比我在网上看到的照片更加和善的笑,说一定要敬大家一杯才好、才安心。

是的,只有在我们秦安老家,酒才显得这么尊贵,一杯杯,统统送给座上客。

不过,那晚时间确已不早,第二天等待杨老师的还有相当繁重的工作,必须让他早些休息才好。所以,李万春和赵小东老哥说我们要去一个农家院看从宁夏连夜赶来的马超群老师写书法,其他人也跟着说有事在身,杨老师才不得不将大家放出了家门。

第二天,上午参加完民祭人文始祖女娲大典,草草吃了顿午饭,杨老师和其他所有的嘉宾以及工作人员就匆匆赶往陇城中学准备即将举行的《娲皇故里诗文书画集》首发仪式暨书画展。

当天,在陇城中学活动现场,来了很多清水河流域的书法大家,为大家现场免费书写书法作品。杨耀春、薄满红、马超群、杨俊旺等几乎所有的前辈被围得水泄不通,朗朗晴空兼之人群涌动,以致他们无不汗水直流。流汗最多的几个人中,杨俊旺老师便是其中之一。那天,除了是“娲皇故里书画院”一年一度的书画展外,更是《娲皇故里诗文书画集》首发仪式,现场抢购到手的人,都可以拿着书找杨老师签名。于是,杨老师手握毛笔,埋首一笔一画地书写。数个小时内,他一边马不停蹄地书写,一边拿出纸巾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直到书售罄后,才得以休息。

杨老师本是拈花微笑的人,且他固有的诚恳与谦和,以致很少拒绝一个真心实意的人,哪怕汗流满面,哪怕腰酸手软,他统统顾不上了。

现在身为大学教师的杨老师,行伍出身,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军人气质,那就是他的为人处世和言行举止一样,都是豁达,都是挺拔,一如他高大魁梧、顶天立地的身躯。

杨老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书法教育要从‘尊重’开始”。见到杨老师之前,就感到他言辞之间对后辈的谦和;见过之后,更是目睹了他对每一个人的敬意和肯定。杨老师温文尔雅的气质,让“尊重”成为他为人处世的度量衡,而不仅仅囿于对书法教育和对他心爱的学生,而是对人世间的一切人和事。在杨老师的气场之下,整个天空都有了温度和人情的味道。

那天陇城中学的活动结束后,杨老师听我说我妈在家里准备了浆水面和酒醅子,他便不顾疲惫,又和几个老乡驱车赶往我家。

我知道,杨老师饿了是真的,但他表现得那么想吃我家的一碗浆水面却是假的,只因他习惯了“尊重”,哪怕忍心驳我一个碎娃娃(杨老师见面就这么称呼我)的面,他也断然做不出来。

到我家,杨老师向我妈妈嘘寒问暖,夸她的孩子很优秀,夸她做的饭很好吃,“我都吃了三碗浆水面和一碗酒醅子,真吃不下了,真吃不下了。”从我家出来的时候,杨老师又说我家的牡丹花好看,但最好的莫过于我们家的羊圈,“这么好的羊圈,我也是第一次见,看得我也想放羊了……”

那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或许让人感觉有点客套的意思,但杨老师说出来,则只能是言为心声。因为,杨老师本不是敷衍的人,他的一言一语,皆是直抵心扉的。

很早之前,就想写写和杨老师的因缘,但一时找不到一个好的切入点——在好的人与事面前,人往往要欢喜到不知所措,多少词汇也会无能为力。可喜前段时间,因学校放暑假,杨老师回五营老家暂住了数日,期间他发了一组自家庭院的照片,上面写道:“天圆地方,方圆之间,随方就圆。”

看后,突然间,我的眼前就亮了。

是的,我所认识到的杨老师,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便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庭院:郑重其事又豁然明朗;没有一点刻意的成分,却里里外外都是大格局。其人其言,方圆之间,皆是随方就圆:圆是温雅,方则壮阔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