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三个月可以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济南,三个时辰却可以占领大明的首都南京。
六月十四,周王朱和曹国公李景隆带领一干文武大臣到了龙江大营,他们的表情是庄重的,他们的眼神是严肃的,他们的神态是虔诚的,他们的步伐是稳健的,他们的目标,也是非常非常清楚的。据说,他们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他们要做什么呢,这么不惜一切代价?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劝一个人做他早想做、而且一定能做成的事情,劝他们的主子朱棣当皇帝。
但按照传统惯例,一定得三请四推才行。朱棣很痛快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这是一个热衷表演的时代,这是一个热爱表演的民族,每一次杀人盈城的悲剧,最后都要以华丽的方式收场;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要上演一出轰轰烈烈的劝进与反劝进的大戏,劝的人一定是奋不顾身,生死置之度外,不达目的不罢休;反劝进的人一定是坚定不移,软硬不吃,好像对方是挖好火坑,等着自己跳进去一样。
表演的人尽兴,观看的人高兴。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一拨不成,再换下一拨。锲而不舍,忙而不乱,一定要让朱棣当皇帝。
第二天,朱能、丘福带领一帮武将前来劝进,这帮老粗还带来了一份文字优美的劝进表,一看就是找枪手写的,估计他们自己都看不懂。而朱棣呢,却表现得非常痛苦,非常绝望,好像送给他的不是皇位,而是一杯毒酒,喝了马上就会七窍流血,去见朱元璋一样。武将们的劝说当然又失败了。
十六日,在京的所有亲王,也就是朱棣的所有弟弟和侄子,组成了一个豪华的团队,在周王、齐王的带领下,再一次来到龙江。但朱棣面对亲戚们的苦苦哀求,态度依然很明确:不干!
最后满朝文武百官全体出动,把朱棣大帐跪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家商量好,这次主子不答应,我们就跪着不起来,我们就当场自杀,死给他看!为了不在自己的大帐门口堆几十具尸体,朱棣终于勉为其难地被迫接受了百官的劝进,决定明日登基。群臣无不感恩涕零,纷纷表示要为新皇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棣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占领的只是南京一座孤城,不早点登基号令天下,各地军马联合反抗,可不好办。
六月十七这一天,天气晴好。朱棣换上了厚厚的龙袍——好在自己有风湿病,怕冷不怕热,打马准备进宫,去坐那个自己向往了几十年的位子。
人生真是变幻无常,三年前的这时候,他还在北平,还睡在大街上,倒在水沟边,还在认真扮演一个疯子的角色,以逃脱朝廷可能的迫害。今天,他就要登上大殿,坐在全世界最威严的地方,接受满朝文武的跪拜,执掌整个国家的权力。
权力,就在我的手中,天下,都归我来掌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旨,我做的每一件事,足以给这个国家带来风暴。
朱棣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兴奋,这时候,人群中突然站出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马前!
朱棣身边的武士马上抽出了刀。
只见来人三十来岁,书生打扮,见到朱棣不亢不卑,不慌不忙,跪倒磕头:“翰林院编修杨荣参见大王,千岁千千岁。”
朱棣心里不乐意了,这个没脸色的,我马上就是一国之主了,你还这么叫。
杨荣问道:“敢问大王,是准备入城,还是准备参拜孝陵?”
朱棣猛地打了个激灵,糟糕,自己差点把这层给忘了!
要说杨荣可真能装,朱棣明明是奔皇宫去的,孝陵也不是这方向。要说装,这恐怕是装的最高境界,是放着明白装糊涂,不是要提醒皇上应该做什么,而是把这个选择权留给他,只能允许皇帝展示自己的英明,而不能让臣子表现自己的睿智!
高,实在是高!
朱棣多聪明的一个人,立即接过话头说:“本王正准备前往孝陵。”然后,掉转马头,向郊外奔去。
朱元璋已经死了四年,但对朱棣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来参拜父皇的陵墓。四年之前,他被挡在了淮河边上,不让进京,这一次,他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即将坐在父亲坐了三十一年的龙椅上,心情是百味杂陈。
他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参拜,不愿意忽略任何一个细节,不想留下任何一点遗憾。因为,他马上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终于参拜完毕了,他准备吩咐卫兵牵马,但就在这时在,一大票人围了上来。
难道这里还有刺客?
原来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朱棣的旧将和归顺的文武百官。他们把皇帝专用的法驾搬到了孝陵外,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哭着闹着要求朱棣登辇。朱棣急忙表示,自己骑马就好了,这些大臣不甘心,纷纷表示如果燕王不答应,他们就跪着永远不起来,甚至要当场自杀。为了防止孝陵外增添几十具尸体,朱棣迫不得已,终于听取了民众的心声,坐上了龙辇。
朱棣在山呼万岁声中离开了孝陵,走上了通向权力顶峰的道路。他看到了燕军将士期待的目光,看到了南京百姓顺从的眼神,被抬进了久违的皇宫,进入了些许陌生的大殿,在朝中大臣热情的欢呼声中,他走上了台阶,坐在了龙椅之上。一个新的皇帝就这样诞生,一个新的时代,也就这样开始了。新皇登基,改元是非常重要的大事。翰林学士胡靖建议年号用“永清”,取“海晏河清,永享太平”之意,但朱棣觉得不妥,他想了想,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口气告诉众人:“就定为‘永乐’。”
朱棣要用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勤政,向这个国家证明,我是比朱允炆更合适的国君,我要为大明的百姓带来永久的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