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起兵近三年,虽然胜多负少,但打来打去,地盘并没有增加多少,真正能有效控制的,竟然只有北平、大宁、保定三府,相当于现在的三个地级市,地不过千里,民不过百万。辛苦可以说不小,成绩只能说不大。
现在,跟随朱棣起兵的造反派们,最害怕的倒不是被官军消灭,因为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害怕的是朱棣与朝廷和解,还当他的燕王。
有个人特别着急,他就是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如果不是他告密,朱棣都要在南京被关押好几年了。他最担心朱棣跟朱允炆和解,然后把自己交易出去。于是串通了右布政使郭资、按察副使墨鳞等人,联合向朱棣上书,劝他赶紧当皇上。
如果造反成功,朱棣荣登大宝,张信他们当然少不了加官晋爵,享受荣华富贵,拥有开国元勋的待遇。但是,如果朱棣自己不想打了,与朝廷达成某种交易,那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交易的筹码,成为祭坛上的供品,成为牺牲的对象。
劝进表是这么说的:
臣闻天生非常之君,必赋以非常之德,必受以非常之任,所以能平祸乱,定天下于一,而安生民,纳之于仁寿之域也。昔者夏商之季,桀滔**而成汤放之,纣沉湎而武王代之。故《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夫征伐岂汤武所得已哉!所遇之时然耳。然汤武俱不失为圣人者,以其拨乱兴治,措天下于袵席之安也。
比者,幼主昏弱,狎昵小人,荒迷酒色。即位未几,悉更太祖高皇帝成宪,拆坏后宫,烧毁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圣容,丧服未逾一月,即遣阉宦四出选美女。其所为不道,遂致奸恶擅权,扇殃逞祸,戕害宗亲,图危社稷,汨乱天下。殿下谨守藩封,小心寅畏,而幼主听谗,兴难构兵,四起围逼。殿下不得已起兵救须臾之祸,祗奉祖训,诛讨奸宄,清君侧之恶,保全亲亲,奠安宗社,冀其改悔,救骨肉之义。
岂期幼冲心志蛊惑,牢不可回,必欲加害于殿下然后已。殿下应之以仁义之师,不嗜杀人,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节制明而号令肃,故百战百胜,此虽殿下神谋睿算之所致,实以天命人心之所归也。况殿下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太祖高皇帝常欲建立为储贰,以承宗社之重。又况生而神明,灵应图谶,文武仁孝,德冠百王,天之所生以为社稷生灵主,正在于今日。
臣闻之,圣人动惟厥时,不违天命,使汤武有其时而不为,则桀纣之暴益甚,而苍生之祸曷已?是终违乎天命也。汤武岂忍斯民之涂炭而不解其倒悬哉?臣等伏望殿下遵太祖之心,循汤武之义,履登宸极之尊,慰悦万方之望,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等不胜惓惓之至。
朱棣对他们几个上的这封曲意逢迎的劝进奏章置之一笑。在北平做个小皇帝,画疆自守,也不是不可以。然而朱棣拒绝了这一具有**力的建议。他对群臣说:
“我之所以举兵,是为了诛奸恶,保社稷,救患难,全骨肉,没有别的意思!皇帝之位,怎可以说得就必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等到铲除了奸恶之臣,我就会像周公一样,辅佐皇帝孺子,这是我的志向,你们从今天起不准再提!”
他当然想当皇帝,但是,他不会做区区三府的小皇帝。而且,虽然不可能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毕竟还是可以在特定的时间欺骗不少的人。这世界上,真心相信四皇子靖难的人不是没有,冲这个来投军的官兵也已经不少,朱棣岂能过早暴露,凉了他们的心,把他们推到朱允炆那里去?
而且,朱棣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打着靖难的旗号,就存在着与朝廷讨价还价的可能,而一旦公开称帝,那就是**裸的谋反,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的旗号,至少能蒙蔽一部分人——别管多少,当了皇帝,那些人估计就要和朱允炆站得更近了。
这个底线,朱棣是永远不会突破的。
朱棣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打仗总是冲在最前面,并不害怕可能被流弹击中的危险,但这不等于他一味逞强。朱元璋当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作为儿子的他是非常欣赏的,他能在北平扎根二十年,低调隐忍,也是受这种思路影响。当然,隐忍的目的是以后可以不隐忍,低调的目的是不过早暴露意图。
不当小皇帝,要当只当大皇帝!朱棣的态度非常坚决,目标非常明确。
一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蹲下的人,通常也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一个把小目标不放在心上的人,通常总会有实现大目标的更大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