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夹河打败盛庸、藁城战胜吴杰和平安之后,燕军士气大振。虽然这两战的胜利有相当大的运气成分,但朱棣对饮马长江、直捣南京的信心大大增强了,对于南军的战斗能力,更加不放在心上。
现在,压力再一次转移到了朝廷这边。其实这两次失利,甚至还远不如白沟河的惨败那么严重,盛庸和平安这一对“平庸组合”表现出远远高于李景隆的指挥能力和领袖气质。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南京把这两次失败的后果看得过于严重,在藁城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朝廷再次罢免了齐泰和黄子澄,并将他们逐出京,以回应朱棣的靖难借口。当然,朱允炆实际上是派他们到外地,暗地招募兵马。
朱允炆自以为得计,但造成的后果,只能使朱棣更加得寸进尺,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打到南京去的欲望更加坚决。
朱棣在战场上逞威风,在打嘴仗上也不愿意落在下风,他再一次上书朝廷,为自己的造反造势,他首先搬出二帝三王(二帝:唐尧和虞舜;三王:夏禹、商汤和周文王)来做道德标杆,指责建文皇帝做不到二帝三王的标准,大概意思是:
我觉得二帝三王几位老前辈治天下,不是靠其他手段,而是建皇极。皇极,就是大中至正的道理。以大中至正之道治天下,天下难道还治理不好吗?大中至正之道,不是人为的,是天理所固有的。管理国家的,只要守护和执行,一定会远离小人;贤人不用请,自己就会来;九族不用疏导,自然就和睦;百姓不用干预,自然就均富;一切都会井井有条。就像《洪范》中说的:“无偏无党,王道平平,岂非大中至正之道也欤?”
如果当皇帝的蔽其聪明,不亲政事,近佞臣,远贤人,离九族,扰百姓,把过失暴露于天下;当臣子的逞奸邪,图不轨,危害社稷,怎么能举二帝三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陈于世人面前呢!
我曾经研究汉唐以来大有为的皇帝,也不出于二帝三王之道,因此能统治长久。今天皇上违背帝王应有的大中至正之道,天天想着诛灭亲王。父皇太祖高皇帝归天,还不到一个月,就听信流言降罪周王,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国,很快又降罪于代王。湘王本来无罪,却逼人家阖宫自焚。齐王也无罪,被降为庶人,拘囚在京师。岷王被削爵,流放到漳州。至于二十五弟,病了不给药,死了就火化,把尸体丢到江中。呜呼,这些奸臣,他们比狼虎更狠毒。我父皇子孙很多,不想被他们没几天就害成这样了,我的心真是好痛啊。
没想到祸患越来越严重,我老臣守国奉藩,遵礼畏义,本来没有一丝一毫违反国法的地方,奸臣们又勾结恶少李景隆,让他来屠杀我们,动用了天下四方的兵马,非要置我于死地。
靖难之变,本来就是朱棣自己挑起来的,他却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包装成热爱和平、被迫还击自保的正义者:
战争,是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才用。本来用意是为保护平民,诛讨奸恶,以报大仇。皇上你有天地祖宗神明加以佑护,这才能凡战必胜,并不是你善于用兵。我只觉得如果兵甲不息,天下生灵涂炭,不知何日才能结束,为民父母的,能不伤心欲绝吗!北平的将士,日夜盼望朝廷降旨休战,能够平安,我也尝试上奏,希望皇上有好生之心,以免有太多无罪而死于白刃之的冤魂,但你不答应。更没想到奸臣不断进兵,虽然他们屡战屡败。但战死的大明士兵是何等无辜?遭此荼毒,肝脑涂地!我虽然战胜了,哀悯之心,我能没有吗?
我从旁打听到奸恶大臣已被驱逐,虽然没有处死他们,但至少可以缓解天下人的愤怒。由此可见皇上判断的开明,决定的果断。想到可以报太祖的大仇,可以全骨肉的深情,可以保天下于岌岌可危之中,可以使江山社稷长久不衰。因此,我知道后非常开心,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不光是我个人的幸运,也是社稷的幸运,天下的幸运。
我日夜盼望休战的圣旨,齐泰等人的罪恶已是一目了然,是非曲直,就算三尺高的小朋友,不用说都知道。军队可以解散,冤屈可以洗刷,恩泽可以推广。为什么不改变对奸臣的态度,对外宣传驱逐奸恶之名声,而实际上却还重用他们,听任他们继续屠害宗藩?
以往的亲王们都认为自己无罪,却落得个领地被剥夺,子孙没保障的下场,还要受屈万世,他们宁愿俯首蒙耻,甘受杀戮,也不能不顾宗庙子孙吧?我见北伐的军队声势浩大,心惊胆战,不知所为,左右彷徨,生命危在旦夕,终于决定起兵自救。我很清楚,以区区北平一隅之人,抵挡天下之众,几乎没有不被消灭的,只不过想有须臾喘息,延缓岁月,盼望或许有回旋的那一天。我亲自上阵杀敌,至今已经三年,多亏天地眷顾,父皇母后圣灵保佑,总是能打胜仗。我每每见到锋镝之下,死者众多,心中十分痛伤,因此总是告诫将士:“天下军民,都是父皇赤子,被迫参战,他们有什么罪过?”能不杀的尽量不杀。我怕死,所以救死,你也怕死,情况大致相同,因此,只要是投降的全部释放,经我手保住性命的,每次都是上千甚至上万。
朱棣有过白沟河的风光,也有济南城下的受辱,东昌河边的惨败,夹河藁城的胜利也是纯属运气,他并不是百战百胜的战神,但他不顾这些事实,贬低对手,拔高自己,威胁朝廷:
开始,耿炳文领兵三十万,想消灭我,我败他于真定,继而李景隆两次集结天下之兵,号称百万大军,前来攻打我。李景隆不过是赵括之流,手握重兵,骄纵放肆,缺少谋略。他把我当作囊中物,以为探手可得,没有丝毫警惧之意。战争,孔子都认为须谨慎,但李景隆却认为很容易。这种白面小儿,怎么能担当大事!不过是一个饮酒狎妓、酣呼歌舞的纨绔子弟。因此我先败他于郑村坝,后败他于白沟河,一直追至济南,百万之众,两战就全军覆没,可谓愚蠢之极。在那个时候,我希望朝廷或能醒悟,下罪己诏书,让我能南下朝拜。但事实却只能让我叹气。
不久,盛庸领三十万兵马又来相逼,盛庸本来不过是个武夫,何足挂齿。夹河刚战,将其击败。吴杰、平安以十万兵侵扰,和他们战于藁城,他们也被打败逃跑。
前后大小的战事不知道有多少回,为什么我都能胜利呢?因为下属都怀有必死之心,而没有求生之欲望。我每战胜一次,都更加担心,害怕鹬蚌相持,渔人得利。
接着,朱棣摆出皇叔的架子,以亲情作威胁,要求朝廷向自己检讨,并撤回北伐之军。否则,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他当然知道朝廷不会撤军,只是借机可以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我心想奸臣已被驱逐,皇上的左右应该都是忠良之臣,能认清胜负之机,我也是考虑及此,才觉得应该开心见诚,惩难悔祸,以解兵衅,休军息民,保全骨肉。但不想你拖延到今天,德州之兵越来越多,是一定要把我们屠害干净而后快啊。
身为你的叔父我很惭愧,但再怎么样我们也是肺腑至亲,何苦让我如此困顿?现在天下的兵士,经过数战,人数已经不多,又听说朝廷招募民间子弟当兵,让这样的平民入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又何况后勤运输,消耗极大,劳民伤财,如果这一战你们还胜不了,那就很凶险了哇。我实在不忍这样,真诚希望皇上回心转意,可怜苍生,成全亲情,恢复诸王的爵位,休息兵马,化兵器为农器,以安抚天下军民,使他们各遂其生,这是何等的恩典。我父皇在天之灵,也会感觉安宁宽慰。如不听我所言,一旦江山社稷落入奸臣之手,你可要被贻笑万世了。
最后,朱棣慷慨陈词,我们还是看一下文言的原话吧:
夫大厦之倾,岂一木所能独支?鹍鹏扶摇,非一翼所能独运。自古帝王建万世之基者,莫不以敦睦九族,崇重藩屏之所致也。且弃履道旁,尚或收之,而至亲哀穷,宁无怜恻之者乎?故犹不敢自绝,披露腹心,献书阙下,恭望下哀痛之诏,布旷**之恩,使得老死藩屏,报效朝廷,则基业有万年之安,子孙亦享万年之福矣。二帝三王大中至正之道,岂有加于此哉!冒渎威严,幸惟垂察。
朱棣的上书送到了朝廷之时,齐泰和黄子澄已经被贬到了外地,收到了这封上书,朱允炆感觉到的压力,并不会比前方战败的情报少多少。
朱允炆的身边,可以依赖的只有一个方孝孺了,这一次,他们又将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