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他的作为奠定了新的统一王朝强大昌盛的基础。这个成就是在隋末农民战争的推动下取得的。

隋末农民战争的威力迫使唐初君臣时时刻刻要考虑一个问题:怎样才能不蹈亡隋的覆辙?他们的答案是:剥削须有节制,特别是徭役不可太重。

太宗曾说:“往昔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征求无已,兼东西征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致亡灭。此皆朕所目见,故夙夜孜孜,惟欲清静,使天下无事。遂得徭役不兴,年谷丰稔,百姓安乐。”历史上没有过不兴徭役的皇帝,但是唐太宗毕竟懂得徭役不可太重,太重了,农民一起来,自己的统治就会垮台。

魏征对他说:君主似舟,人民似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比喻,唐太宗记得很牢,曾用以训诫太子。他听得进这话,因为它完全符合自己的生活经验。从隋亡的事实,他深深感觉到人民反抗的烈火是可怕的,不是武力镇压得了的。

于是他决心不采取“竭泽而渔”的政策。这有利于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但是它完完全全是统治阶级的政策,是根据统治阶级的阶级利益制定的,不是从好心肠产生的。

唐太宗懂得:要执行这条政策,必须注意“纳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从隋亡得来的教训。隋炀帝不愿意听到农民起义的消息,虞世基投其所好,隐匿军报,结果国破家亡,君臣俱死。魏征举此为例,告诉唐太宗一条重要的道理,叫做“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唐太宗很赞赏他的意见,始终比较注意纳谏,这是他能够成为一个杰出封建帝王的重要原因。

唐太宗注意纳谏,注意节制徭役,都是事实,然而封建地主阶级对“贞观之治”的美化,却完全是着意的夸大。

《旧唐书·太宗本纪》《资治通鉴》都说贞观四年(630年)天下判死刑的只有29人,东至于海,南至五岭,都夜不闭户,出门的人不必带粮食,可以“取给于路”。《贞观政要》说得更具体,“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至于旅行者的粮食问题,“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乌托邦了!

其实历史上根本没有过这样的事实。

贞观元年(627年),关中饥荒;贞观二年天下蝗灾;贞观三年又发了大水。这几年中间,老百姓穷得卖儿卖女,流亡道路。贞观四年,天下大熟,流亡的农民才得还家。这是喘息方定的时候,怎么会一下子便富庶得不得了呢?

两年之后,魏征还描绘过中原萧条的景象。他说:从伊水、洛水往东,直到泰山、黄海,烟火零落,极目望去,到处都是荒原野草。贞观六年是这副样子,贞观四年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还需要注意,唐太宗的节制徭役,是勉强地去做的,因此他常常会有违反这条政策的举动。这里按照年代次序,举几个例。武德九年(626年)初即位时,要点身材壮大的未成年人当兵,经魏征力争而止。贞观四年,修洛阳宫,张玄素谏阻,说:“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当时,他听了不免心惊,暂时停役。然而到了贞观五年,不仅修了洛阳宫,还修了仁寿宫(九成宫)。贞观六年,魏征指出:“比来营缮渐多”,可知那时的徭役并不算轻。贞观十一年,马周上疏,说当时多营不急之务,百姓怨嗟,批评太宗不像贞观初年那样“俭以息人”了。贞观十三年,魏征上《十渐不克终疏》,引太宗本人的话,“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并指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贞观十六年,太宗下令:今后有自己伤残手脚以避劳役的,“据法加罪,仍从赋役”。据说此风起自隋末,贞观中遗习尚存,所以下令禁止。以上两条,一言一行,最能暴露唐太宗的阶级本性,并且说明常有徭役较重的情况,不过不像隋末那样严重而已。

贞观末年,人民的赋役负担,还有继续加重的趋势。贞观二十二年(648年)修玉华宫,“所费以巨亿计”。充容徐惠见连年用兵,营缮相继,宫廷习俗也颇奢华,上疏谏劝说“人劳乃易乱之源”,尽管雇人做工,也“不无烦扰之弊”。至于剑南(四川)百姓,因为造侵略高丽用的船只,负担沉重,到那年已经发展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从以上的叙述,我们可以知道,贞观时的实际情况是:农民的赋役特别是徭役负担,有时比较轻,有时比较重,但重的时候也没有达到使再生产无从进行的程度。唐太宗怕农民造反,执行不竭泽而渔的政策,但由于封建统治者的本性,有时不免要加重剥削,他的好处是肯接受意见,注意改正。

封建时代能够这样,就算是政治清明的“治世”了,肯这样做的皇帝就算是“明君”了。历史上有过许多这类的皇帝,唐太宗是比较突出的一个。我们肯定他是有所作为的封建统治者,但不必歌颂他,因为他终究只是统治阶级的政治代表人物。

没有隋末农民群众轰轰烈烈的斗争,就不会产生这样一个局面,不会产生具有太宗、魏征等的观点的人物。

太宗处理政事之余,对学术文化也很注意。他使颜师古、孔颖达等编撰《九经正义》,对过去的经学作了总结。他关心史书的修订,设立史馆,命群臣编撰晋、梁、陈、北齐、周、隋六部史书。《晋书》《隋书》的编撰都发挥了专家的特长,让星历专家李淳风写天文、律历、五行等志,让博通古今的颜师古、孔颖达等担任纪、传。政府开史馆、集合众手编写前代史书的制度,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太宗见书心喜,自己动手写了晋宣帝纪、武帝纪、陆机传、王羲之传的后论。他选择王羲之,是因为他热爱书法,视王氏《兰亭序》的墨迹如珍宝,他自己也写得一手好字,特别会写“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