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层:惩贪色。圭多·圭尼采里。阿尔诺·丹尼埃尔。
我们一前一后,沿着边际行进,善良的老师时常对我说:“当心些,听着我的警告。”
那时阳光射在我的右肩上,西方的天空已由碧色换作白色;我的影子使那里的火焰显得红色,就是这一点差异,经过那里的灵魂便表示惊奇。因此他们开了话箱说我,其中一个对其他灵魂说:“他不像是气一般的身体。”于是有几个尽量地来接近我,只当心不脱离火焰罢了。
“你呀!走在别人的后面,不是走得迟的缘故,也许是尊敬别人的缘故罢,请你回答我,在渴中在火中的我。这也不仅是我一个人需要回答,在这里的一群,都比印度人,或埃塞俄比亚人更需要清凉的水。请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会像墙壁一堵把太阳遮住,假使你不是没有落入死神的网?”
一个灵魂[1]这般地问我,我本想立即把我的情形告诉他,要不是那时另有一种奇异的事情出现;那时在火道之中另有一群对面而来,这些灵魂吸引我的注目。那里,双方的灵魂抢步迎上去互相拥抱接吻,他们满足于短时的致敬,很像黑蚊的队伍,在路上互相擦嘴,以探向前途或食品所在的模样。在他们友谊的致敬以后,尚未放步走以前,他们用力叫喊,来的道:“索多玛和蛾摩拉!”[2]去的道:“帕西菲躲进母牛的肚子,刺激公牛的性欲!”[3]于是他们像鹤群一般地飞去,有的怕太阳,投向黎菲山去,有的怕霜雪,投向沙漠地去;[4]那些灵魂也是这样地分道扬镳,一个向前进,一个往后去,仍旧回到挥泪而歌诗的情形,并叫喊出最适合于他们的句子。
那些先前要和我接谈的灵魂,现在又回到我的旁边,现出等我回答的神气。第二次见到他们的欲望,我说:“灵魂呀!无论如何,你们可以得着安乐的境界;我的四肢,既不少,也不老,却没有留在地上,都还跟着我,并带着我的血和我的筋呢。我由此向上,因为不愿意长久做盲人;那里有一位圣女,[5]她替我讨着了恩惠,因此我可以带着我的肉身经过你们的世界。但是,假使要你们的大欲望早日满足,要那充满爱的广大的天[6]来接引你们,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谁,向你们背后去的一群是为了什么,庶几我好将其记录在纸上。”
那些灵魂听了我的话,好像山野田夫走进了城市,目瞪口呆,一言不发;每个灵魂都现着这般神气;但是,经过了相当的时候,惊奇过去了,他们高贵的心也就立即平静了。
那先前问我话的一位灵魂开始说:“你是有福了!因为要有较好的生活,到我们这国度里来访问。那些不和我们一路走的人,他们所犯的就是古昔凯撒在胜利的时候被人家呼作‘皇后’的那一回事。[7]所以他们在离开我们的当儿叫着索多玛,这是你所听见的;他们自己诅咒自己,加以在火中的耻辱。我们的罪恶是阴阳同体;但是因为我们不遵守人类的律例,我们的荒**像禽兽一般,所以我们叫着那藏在木牛里面的她的名字,用以表示我们的耻辱。[8]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行为,我们的罪恶了。假使你还要知道我们的名字,那么非但时间不够,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许多。我想满足你的欲望,只有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我是圭多·圭尼采里,我已经到这里来洗涤,这是因为我在末日临头之前已经忏悔了。”
如同在吕枯耳戈斯懊丧之际,两个儿子忽然投在他们母亲怀里一般,[9]我也有那样的感觉,只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当我听见我的父亲,而且也是比我更胜者的父亲,他们都是制作温柔高雅的爱情诗的诗人,亲自叫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那时我不听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只是沉思着,长久地注视他;因为火的缘故,使我不能更接近他。当我看了他一个饱以后,我向他说愿意替他效劳,我发誓请他相信我的话。于是他对我说:“我听了你的话,你在我心上留下了深刻明晰的印象,就是勒特河的水[10]也不能把他洗去,或使他暗淡。但是,假使你的发誓出于真诚,那么请你对我说,为什么你在语言上和态度上对我表示这样热烈的感情呢?”我对他说:“你的甜美的诗歌,只要我们的语言流行着,我们始终宝贵你所写下的一字一行呢。”
他又说:“兄弟呀!这一个,[11]我用手指指点给你看(言时指点在他前面的一个灵魂),他是应用他的方言的能手;不问是爱情诗歌或散文传奇,他都超过别人,只有愚人才把里摩日的诗人放在他的上面。人们的耳朵只听着谣传,而不听着事实;在看过作品或明了理由以前,便存了成见。我们的前辈,多数便是这种人,对于圭托内以口传口地称述他的好处;但是,最后被大众的真理战胜了。[12]现在,假使你有这样大的特权,允许你进基督所主持的修道院,那么请你在那里替我一唱‘我们在天上的父’;[13]这个对于此世界是需要的,在此地我们已经没有犯罪的能力了。”
后来,也许是把位置让给他邻近的一个,他没入火焰之中而不见了,好像游鱼沉到水底一般。于是我略微赶上几步,接近方才他所指点的一个,说是在我的心中对于他的名字预备给他一个光荣的地位呢。
那灵魂很大方地说:“你很谦和的请求,使我很高兴,我不愿意再隐藏我的名字。我是阿尔诺,挥着眼泪,唱着诗而行进;我想念从前的猖狂,我见到未来的日子而欢乐了。现在,我请求你,美德引导你到阶梯的顶端,请你常常记起我的痛苦。”[14]说完,他便匿入涤罪的火中去了。
译注
[1]此发言之灵魂为圭多·圭尼采里(Guido Guinizelli),为波伦亚之吉伯林派,其作诗先模仿后期之圭托内,不久即自创一格。佛罗伦萨新诗派颇受其影响;但丁对他甚表尊敬,称之为诗父。圭多卒于一二七六年。见第十一篇注15,第二十四篇注13。
[2]索多玛和蛾摩拉二城之人罪恶甚重,声闻于天,耶和华派天使二人往烧灭之,见《创世记》第十八章,第十九章。参见《地狱》第十一篇注4。
[3]帕西菲玉后匿木制母牛腹中与公牛交。见《地狱》第十二篇注4。
[4]黎菲山(Montagne Rife)为中世纪地理家及著作家想象中的山,以为在欧亚二洲之北部。“沙漠地”指非洲。
[5]或指贝雅特丽齐,或指玛利亚,见《地狱》第二篇。
[6]指天府(Empireo)。
[7]凯撒被其兵士呼作“皇后”,指其与比提尼亚(Bitinia)国王尼科墨得斯(Nicomede)间之暧昧关系;罗马史家苏埃托尼乌斯(Suetonius,75—140)曾记之。
[8]“阴阳同体”(ermafrodito = hermaphrodite)本意为阴阳并具之动物,或雌雄同体之植物,但此处似为荒**无度之意。
[9]许普西皮勒受国王吕枯耳戈斯(Licurgo)之托,为其子之保姆,于引导七王往觅泉水时,其子被蛇啮死;吕枯耳戈斯悲痛甚,欲置许普西皮勒于死地。许普西皮勒有二子:托阿斯(Thoas)及欧纽斯(Euneos),离别已久,迄今乃知伊为母,即排众兵士投入母怀,卒得赦。见《地狱》第十八篇注6,《净界》第二十二篇注18。
[10]勒特河(Lete)在地上乐园,又名忘川,见第二十八篇。
[11]指阿尔诺(Arnaldo Daniello),普洛旺斯诗人,行吟诗人,盛于一一八○至一二○○年。里摩日(Lemosi)的诗人指吉洛(Girault de Borneil),亦普洛旺斯诗人,略先于阿尔诺,时人以为行吟诗人中之大师。阿尔诺之诗晦涩,吉洛之诗平易。但丁置阿尔诺于吉洛之上,然据近世最优之批评,则吉洛不仅在阿尔诺之上,且为众行吟诗人之冠,差可与之相敌者仅贝纳(Bernart de Ventadorn)一人而已,阿尔诺所占之地位则甚卑下。
[12]圭托内见第二十四篇注13,为旧诗派之代表,生前诗名甚大。
[13]参见第十一篇注1。
[14]阿尔诺所说之一段,原文为法国南方所用之“屋克语”(Lingua d’oc),即普洛旺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