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篇 Purgatorio.XXII(1 / 1)

斯塔提乌斯之罪恶和其信仰耶教。升入第六层:惩贪食。

那位天使抹去我额上的斑点,指点我们上第六层的路,对我们说:“渴慕正义的人有福了。”却没有说别的;[1]于是我们离开了那位天使。我觉得比经过以前的阶梯更轻便,跟着两位灵魂快步上升,毫无劳苦。

那时维吉尔开始说:“一种真心的爱慕发出的时候,常常激起别人的爱慕。自从尤维纳利斯[2]降到地狱的“候判所”的时候,他说到对于你的感情,于是我对于你也就生了感情,对于未见过的人我从未有过这样热烈的感情,所以今次我们的相遇,使我觉得这些上升的阶梯也缩短距离了。请你告诉我,像朋友一般原谅我的戆直;也请你坦白地回答我,像朋友一般:像你这样勤学而充满知识的人物,贪吝怎么会占据你的胸怀呢?”

这些话引起斯塔提乌斯轻轻的笑声;于是他答道:“你的每句话,都是爱我的标记。天下事每每因为其真实内容不被人知,因而使人见疑,发生种种错误的猜想。从你的问题看来,可见你因为我所在的圈子,意谓我在地上过着贪吝的生活。实则我已离开贪吝很远,因为这种极端,使我受惩戒,达几千次的满月。直到我读了你的诗句,才矫正了我的偏斜。

“你对于人类的天性表示愤慨:‘对于黄金的神圣的饥饿呀!你为什么不节制人类的嗜欲呢?’[3]同时我感觉到那滚着重物对撞的痛苦。[4]于是我知道我对于费用手面太阔绰了,我的需要忏悔正和犯了别的罪恶一样。有许多灵魂,复活起来都要精光着脑袋,[5]因为他们在生前不识不知犯了此罪,直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忏悔呀!请你知道:互相向对的罪恶,在这里一并弄干他的绿色呢。[6]所以,我虽和贪吝者在一处哭泣,但我所犯的正是和他们相对的罪恶。”

那时唱《牧歌》的[7]说:“当你歌吟伊俄卡斯忒双重悲哀的恶斗的时候,你恳求克利俄伴着你,那时你似乎还没有信仰;没有信仰,为善仍有不足。[8]假使你有信仰,那么是什么阳光,或者什么烛光,替你推开那黑暗,因此你扯起你的帆,去追随那个打鱼的呢?”[9]

他答道:“你是第一个引导我向着帕尔纳斯山,[10]饮了那里的泉水;也是你第一个照明我到上帝的路。你好比一个夜行人,掮着火把在背后,自己没有受益,但照明了跟随他走的人。你的诗里写道:‘世纪重光,正义再生,人返古代,天降新民。’[11]因为你,我成为诗人;因为你,我成为耶教徒。但为使你更明了我的描写起见,我的手不得不再加以渲染。那时全世界已透入新的信仰,这是从永久王国的使者所散布出来的种子;我记得你的话和那些新的预言者非常相符合,他们是我所常常访问的。我那时逐渐觉得他们是很神圣的,然而他们竟受到图密善的虐待,[12]我常为他们洒同情之泪呢。我逗留在那里的时候,我常常帮助他们;我见到他们正义的生活,就叫我轻蔑其他一切的宗派。我在诗中写到希腊人进兵到了忒拜的河流以前,我已经受了洗礼;[13]但是我因为害怕,只是秘密地做一个耶教徒,在许多年之间,我仍旧装作一个异教徒。这种畏缩的行为使我在第四圈里跑了四百多年。所以,你为我掀起帐幕,在他里面正藏着我刚才所说的大善呢。我们上升途中还有多余的时间,请你告诉我:我们的老泰伦提乌斯、凯齐留斯、普劳图斯、瓦留斯在哪儿呢,假使你知道;他们是否有罪,在哪一层?”[14]

我的引导人答道:“你所说的他们,还有佩尔西乌斯,还有其他许多位和我,同着那位希腊人,他吃文艺女神的奶比别人多,[15]都是在黑暗牢狱的第一层。我们不时谈起那座山,那儿是我们的乳母所居之地。[16]欧里庇得斯同着我们,还有安提丰、西摩尼得斯、阿伽同和其他希腊人,他们都曾经戴过月桂冠。[17]那里还可以看见你所歌吟的人物:安提戈涅、得伊皮勒、阿耳癸亚和伊斯墨涅,她还悲哀得像在地上一般。那里还可以看见指示兰癸亚泉水的她;还有泰瑞西阿斯的女儿,忒提斯和戴伊达密娅及其姊妹。”[18]

现在两位诗人都静默了,四周一看,已经出了山缝,到了阶梯的尽头;那时四个日神的女仆已经丢在后面,第五个走在辕前,引着热烈的车子奔向高空。[19]

我的引导人对我说:“我想我们应当把右肩转向山的外边,照着我们以前的方向行进。”于是习惯引导我们的脚步,而且我们也觉得没有疑惑,因为此外还有那位高贵的灵魂伴着我们上升。[20]他们二人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静听他们的讨论,使我了解诗歌的艺术。

但不久他们美妙的讨论因为一株树而中断了;[21]那树生在路中,结满着果子,清香扑鼻。松柏之类的树愈向上则丫枝愈稀少,那树正相反,愈向下愈稀少;所以,我想没有人可以爬上那树的。在山壁的一边,有亮晶晶的飞瀑从高高的岩石里落下来,散在那树叶之间。

两位诗人走近那树;树叶间有声音喊道:“这些食品你们尝都不能尝!”于是又说:“玛利亚只想使那婚筵可以完全而不失礼,并非为着你们口腹之欲。[22]古罗马妇女的饮料只有白水;[23]但以理轻视膳食而得智慧。[24]在最初的黄金时代,人民饥则食橡子如美肴,渴则饮清流如甘露。[25]蜂蜜和蝗虫是施洗约翰在旷野的食料,所以他是很光荣的人;他的伟大一如在《福音书》中所宣示给你们看的。”[26]

译注

[1]《马太福音》第五章第六节耶稣登山训众原文为“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此处但丁把“饥”字省去,留在第六层(惩贪食)用。耶稣教人首先寻求天国与正义,正是寻求金钱财宝者之当头棒喝。

[2]尤维纳利斯(Juvenale),拉丁讽刺诗人,与斯塔提乌斯同时人,约卒于公元一三○年,曾于其诗中称扬斯塔提乌斯。

[3]维吉尔于其《埃涅阿斯纪》中叙述波吕墨斯托尔谋杀波吕多鲁斯而夺取其财宝时(见第二十篇注31),愤慨地说:“对于黄金的可诅咒的渴望,推动人心何所不到呢!”(即“贪欲使人无所不为”之意)但丁此处断章取义谓:“对于财产有节制的欲望,便是神圣的欲望,自当作有节制地使用,不可以奢侈。”(即“取之有节,则用之有度”之意)此种解释,显与全文不合。但丁自不至如此错误,仅可谓维吉尔此句一如《圣经》,有多方面之意义,但丁依其目的而解释之耳。

[4]对于贪吝者与浪费者之刑罚,见《地狱》第七篇。

[5]贪吝者紧握着拳头,浪费者精光着脑袋,见《地狱》第七篇。

[6]亚里士多德主张“中庸之道”;中者,无过与不及,不趋两极端之谓;如关于财物,则奢侈为过,吝啬为不及,而好施为中;如关于情欲,则荒**为过,绝欲为不及,而节欲为中;此乃其《伦理学》之基本原则。唯在亚里士多德为极端,在耶稣伦理中为美德者亦有之,如克己(牺牲自己)及谦逊之类是也。但丁虽服膺亚里士多德,但已采用耶教伦理,亚里士多德之原理在《神曲》中无地可容,今特于奢吝之实例中一提及之,谓向对的罪恶于一处洗涤之,使之返于中道而后可也。又:新伐之树其色绿,若在火中烘干,则绿色去矣,此喻罪恶因痛苦而消灭也。

[7]《牧歌》(Bucoliche)十章,维吉尔所作;因下文将引此诗,故先提示之。

[8]斯塔提乌斯信耶教之说,史无明文,或但丁所臆造也。伊俄卡斯忒(Jocasta)原为俄狄浦斯王之母,后为其妻,生子厄忒俄克勒斯与波吕尼刻斯,兄弟争王位,战至死(参见《地狱》第二十六篇注5),此即斯塔提乌斯所作《忒拜战纪》之内容也。此作非强暴而崇慈悲,颇与基督教旨相类,后世因以为教徒云。克利俄(Clio)为文艺女神之一(司历史),《忒拜战纪》之开始及其中间,斯塔提乌斯均有祈恳之词,尤以其内容全为异教的也。

[9]阳光指神之启示,烛光指人之教训。耶稣初收四门徒,均属撒网打鱼者,邪稣对他们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见《马太福音》第五章十九节。此处“打鱼的”指圣彼得。

[10]帕尔纳斯山(Parnaso)为古希腊之山,阿波罗(Apollo)及文艺女神之所居也。

[11]此诗为维吉尔《牧歌》第四章之一段。乱离之后,希望太平,言有小儿降生,将使世界复返黄金时代。此诗词旨,颇近《旧约》中先知之预言(如《以赛亚书》),中世纪解者遂以为基督降生之兆。但一世纪前犹太思想已流行于意大利,维吉尔受其影响,采入诗中,亦非不可能也。

[12]图密善(Domizian),狄托(Tito)之弟,于八一年至九六年为罗马帝,曾虐待耶教徒。

[13]言斯塔提乌斯在作完《忒拜战纪》第九篇时已受洗礼也。忒拜之河流见第十八篇注12。

[14]斯塔提乌斯问及在他以前之拉丁诗人:泰伦提乌斯(Terenzio)、凯齐留斯(Cecilio)、普劳图斯(Plauto),皆喜剧诗人;瓦留斯(Vario),戏剧诗人,贺拉斯与维吉尔之友。

[15]佩尔西乌斯(Persio),罗马第一世纪之讽刺诗人。吃文艺女神的奶最多之希腊人指荷马。

[16]即帕尔纳斯山。

[17]欧里庇得斯(Euripide),希腊悲剧家;安提丰(Antifonte),希腊悲剧诗人;西摩尼得斯(Simonide),希腊抒情诗人;阿伽同(Agatone),希腊悲剧诗人。

[18]此处为斯塔提乌斯《忒拜战纪》与《阿基琉斯纪》中之人物:安提戈涅(Antigonè)、伊斯墨涅(Ismenè),为忒拜王俄狄浦斯与伊俄卡斯忒所生之二女(参见注8),得伊皮勒(Deifilè)为狄奥墨得斯(Diomede)之母,阿耳癸亚(Argia)为波吕尼刻斯之妻,二人皆阿德剌斯托斯(Adrasto)之女。指示兰癸亚(Langia)泉水的她,指许普西皮勒,曾引导围攻忒拜之七王往兰癸亚,参见《地狱》第十八篇注6。泰瑞西阿斯与其女儿曼图为忒拜之预言者,见《地狱》第二十篇注2、4。在《地狱》,言曼图入地狱第八圈第四沟(预言者),但此处又言入“候判所”,抑此处指泰瑞西阿斯之其他女儿达芙妮(Dafne)或伊斯托立特(Istoriade)。忒提斯(Teti)为阿基琉斯之母;戴伊达密娅为阿基琉斯之情人;见《地狱》第二十六篇注7。

[19]此时上午十时已过,十一时开始,参见第十二篇注14。

[20]高贵的灵魂指斯塔提乌斯。

[21]注释家谓此树以外尚有一姊妹树,在第六层之终端,彼树既出自“分别善恶的树”(第二十四篇),则此树必与“生命树”有关云。见《创世记》:“上帝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22]耶稣在迦拿人的婚筵席上变水为酒,此故事已于第十三篇采用为慷慨、宽大之例,此处又用作节制饮食之例。

[23]圣托马斯主张妇女及青年断酒,引拉丁诗人瓦雷利乌斯(Valerius)之格言诗曰:“罗马妇女不知饮酒。”

[24]《旧约》《但以理书》第一章载:“但以理却立志,不以王的膳,和王所饮的酒,玷污自己。……上帝在各样文字学问上,赐给他们聪明知识。但以理又明白各样的异象和梦兆。”

[25]黄金时代为最太平之时代,其时人民不在饮食上讲究。

[26]施洗约翰在犹太旷野传道,吃的是蝗虫野蜜(见《马太福音》第三章第四节,《马可福音》第一章第六节)。耶稣称赞施洗约翰,说:“凡妇人所生的,没有一个兴起来大过施洗约翰的。”见《马太福音》第十一章第十一节,《路加福音》第七章第二十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