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下来,赢天都在想这问题。
自己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天下。
是天下之人向自己称臣,还是打造一个理想中的世界。
如果是成为一代霸主,就算打造了一个盛世。
可盛世不过数十载,自己百年之后,无非就是下一个轮回。
李淳罡一早就出去找吃的,顺便探查一下情况。
赢天正想着,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在想什么呢?”
赢天回头一看,是陈渔。
“想着这个世界,百姓是不是有翻身之日。”
陈渔微微有些错愕:“你认真的?”
赢天点头:“当然!”
陈渔在赢天一旁坐下,说道:“你了解过普通人吗?”
赢天本想说了解,可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
“不是很了解!”
陈渔远眺前方:“秦国的情况我不了解就不随便说了。”
“就说离阳王朝,离阳王朝将农户分为五等。”
“一等在册登记田亩约为780亩。”
“二等为230亩;三等为90亩;四等为四十亩;五等为十五亩。”
“还有田亩登记的佃户,他们以租地耕种为生。”
“这一部分一直没有准确统计,不难想是占了大部分的。”
“且不说那些未登记的,仅仅看这登记在册的,一等户平均一户有780亩。”
“二等到五等,平均不过三百多亩。”
“离阳王朝赋税较为繁杂的,不同作物纳税比例不一样,但整体为八纳其一。”
“稻谷亩产约为两石到三石。”
“不算有田者,那些大多数的佃户,在去除租金、种植本钱、赋税之后,他们要种两亩田左右,才能养活一人。”
“若一家为四口,夫妻二人,两孩子,他们需要种八亩才可勉强够生活。”
“而实际上,有很多地方,土地是不够耕种的。”
“若是遇上天灾,几乎就是断了他们活路。”
赢天静静听着,试探着问道。
“佃户恨那些地主吗?”
陈渔笑了。
“你还真是生活在皇宫里呀!”
“佃户大多是不恨地主的,最多嘴上唠叨,心有不甘罢了。”
“也有一部分害怕地主。”
“因为地主掌管着他们生死,给他们田地耕种,就是给了他们活路。”
“地主之间,大多是相熟的,若是相互通气不给你田地种,那你家就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仔细想想,倒也在理。
如今想要离开籍贯所在地很难,周围大地主就拿几十个,相互之间定然是认识的。
下面小地主,不会为了一个佃户去得罪佃户。
而且地主更喜欢用自己熟悉的佃户。
一来二去,大部分佃户生死,确实掌握在地主手中。
而地主就是赢天刚位置纠结士族、宗族之一,他们就是底层的真正掌控者。
杀掉一个地主何其简单,但你若是想要杀掉全国地主,他们就会造反。
他们合在一起,有钱有粮有人。
自古以来,所谓农民起义者,少有真正的底层农民起义。
大多是底下士族领导。
赢天思索一番后,又问:“那底层人就不能翻身?”
陈渔直接摆出了实际情况:“离阳王朝人收入算不错,一日约有几十文,过得清贫些,一日开销大约十几文。”
“看似有盈余,可税收繁多,除了正常税收,还有加耗。”
“支移和脚钱,义仓税,进际税,都是很多的。”
“你如果纳税为一石粮,在十取二,收加耗税,这一部分算做粮食存储期间损耗的费用。”
“另外还有你所纳粮税的搬运费用,每地收取不一样,一般是三取一,或二取一。”
“还有折变,如你缴纳为粮食,官府需要布匹,那中间就有一个折变费用。”
“官府还要囤粮,以便大荒之年救灾,这叫义仓。”
“各种税收繁杂得很,若是经商,税收更重。”
“一百文收入,税收怕要去了近半,还有家中开支。”
“一年普通人很难有盈余。”
“普通人想要出人头地,最好的办法大约是读书。”
“读一两本是不行的,字数较少的《汉隽》,一套约六百文。”
“字数较多的《太平御览》,需要两万三千一百文。”
“普通人一日收入未必有一百文,盈余更少,他们若想要买一套《太平御览》,几乎不可能。”
“更别说还有其他诸多书籍。”
“学习所用笔墨纸砚,也极贵,农户出身之人,几乎不可能从文翻身。”
“习武更不可能,难度比从文更高。”
赢天长长叹了口气,这远远比他想的更为糟糕。
离阳王朝如此,秦国自然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争夺皇位,想要造福百姓,减税是不行。
“所谓太平盛世,无非就是那些宗族士族的盛世,和帝王百世流放的盛世罢了。”
陈渔对此倒是没太大感触:“原以为你知晓,没想到你并不清楚。”
赢天苦笑:“无论哪一国,哪一朝,能清楚这些百姓疾苦者,恐怕少之又少。”
“掌权者能看到的东西,都是下面的人想让你看到的。”
陈渔倒是认同:“想要解决这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全天下的地主士族都没了。”
“若不然,即便盛世,朝廷减税,地主也会加租,下面的百姓,无非就是稍微好过些罢了。”
赢天说道:“历朝历代,开国之后,容易出盛世,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底层大量地主被杀,土地重新分配,因为战争之后,人口减少,百姓有耕地。”
“如此一来,税收容易收上来。”
“等过几十年或者百年,百姓手中土地因为各种个样原因,家中遭难、有人重病,普通人只能卖地,几十年到百年左右,地又回到地主手中。”
“百姓没地,食不果腹,稍有动**,必然反!”
陈渔微微颔首:“知道这道理的人很多,却没人能想出解决之法。”
赢天其实知道解法。
但解法所需要的手段,极其残忍!
“陈渔,如果为救苍生,为立万世之基业,屠天下千万人,算善还是恶?”
陈渔回头看了赢天一眼:“不知道殿下想着什么。”
“但我想,至少当下是恶,后世如何评论,终究还是看那些执笔写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