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你大吃一惊,但你的回信未免太像一位母亲了。我真切地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你的感动,而像我这样的文士,是以相当特殊的心情活着的,不,究竟是否活着呢?我虽能感觉到你的鞭策,但我并未打算把任何具有悲剧色彩的东西抛向你。你已彻底成为在喜悦与高兴的余韵中还总包含悲伤的日本女人了吗?
不,你想牢牢抓住这个现实。但是恐怕一切并不会如你所愿。
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这里也可以国际通话。今天你便能收到我昨夜寄出的信了。也许是借避暑团成员的光,这里的饭店也应有尽有,锦缎、辰巳屋、山水楼、茜、重箱、花月、小栗、地久庵等店在此均有开设。然后,有关网球场的那封信,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你手里了吧。我在信中确实写过,想给你看庆子打网球的样子。但究竟怎样才能让你看到呢?是通过肉眼还是心灵,是通过现实的眼睛还是想象的眼睛?现在想来,也只能是后者。
我总觉得那个少女,与其说是你抛弃的孩子的真实模样,不如说是一种象征的模样。
对于这个孩子,你不是已经脱离道德责任了吗?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呢?我也因此产生了悔恨之意。我的文学事业中,这样多此一举的事简直不胜枚举。
但我仍然想满足你的要求,我确定可以在网球场见到她。我有两三个朋友是这个网球场的会员,我应该马上就能知道少女的住址和姓名。以她那跳舞般的球技,我也能与其交手。我想调查一下少女的身世,若不是因为有她,我们可能早已结婚。
你说二十多年来我依然记得你少女时期的模样,这让你觉得不可思议。我想告诉你,我不是记得而是想起。好比走在一条曾经走过的路上,你经历过吗?
接下来,关于这名少女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写些什么样的内容。旅馆里有一个德国人——公费留学生,从事语言学研究,二十二岁,留学仅一年,日语流畅,时不时还会趁你不注意教你几个汉字的偏旁部首。他擅长做日本料理,和服也能穿得很好,无人不佩服。他穿着麻衣和皱领的单衣,还自己系了一条兵儿带,穿衣风格极具日本服饰的雅致之感,也很适合他。我问他是谁为他挑选的,他回答说喜欢日本和服,是自己买的。我称赞他品味考究,他没听懂“考究”这个词,便去问旅馆的服务员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动词等语法类的问题。服务员面露难色,只得查阅字典。他赤脚穿着草鞋,不过奇怪的是,他穿草鞋时并不是直接蹬上去,而是像穿普通的鞋一样,用两个手指拿草鞋带,脱的时候也不动脚,只用手脱。
懂日语的西方人变多了。在日本生活久了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这里有一家糖果店,店里有个漂亮的俄罗斯少女,她哥哥抓着我朋友的弟弟,一会儿说英语一会儿说法语,看着对方为难的表情说道:“原来你听不懂啊。”之后便开始说日语。这些都是用日语做生意的商人,骑自行车给他们让路时,他们会用上扬的声调用日语说“谢谢”。西方孩子那高亢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树林里,格外悦耳。在这里,之前提到的避暑团的势力很强,不但禁止开设酒馆和咖啡馆等商店,而且一概不允许雇佣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侍女,除了老板娘,连老板娘的女儿也不行。年糕红豆汤馆也是男服务员。旅馆里倒是有女服务员。有人说,没有比这更适合夫妻并肩散步的地方了。因此,吃着俄罗斯点心喝茶的少女们才格外引人注目吧。
星期天网球场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