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奇无兄:
昨晚闻又戒严,而尊车乃能安然抵仓,颇为奇特,未知中途曾遭谁何乎?今日想为《东方》写小文,而纸笔陈设了一天,终于未写一字,此刻只能又收起矣。明日上午想到北大去一走,差不多是举行休业仪式而已。近一二日又颇有写小文的意思,但尚未成长,仿佛只有两片苗叶耳。偶用榆板通候笺,觉得也还佳,总比蜡笺为佳,大抵有点近于机制,此则似其短处也。匆匆。
十四夜,山尊。(二十一年一月)
八)
奇无道兄:
白昼寄两札,想可先此而收到了。今日早晨忽想到《莫须有先生传》,要为之写序,乃披衣洗脸吃饭之后,摊开纸笔,亦殊茫然,似文思又告了假,不在书房里也。但是不甘心,终于写了二百字强,预备明天隔年再做,而且还想了一种巧妙办法,拟凑足一二千言,不但送给《莫须有先生传》做序,也便算做了我的《看云集》序了。嗟夫,如此取巧,恐古今中外亦尚未之前闻者也,但此例一开,取巧之金针已度与人,从此作序便不难了矣。下午取《庄子》读之,第一篇《逍遥游》觉得大佳,此种写法真是如关云长舞一百六十斤大刀,可羡而不可仿效者也。匆匆。
壬申元旦前一日,尊。(二十一年二月六日)
九)
奇无兄:
平伯令题跋,今日写一纸,并前两次悉抄录呈阅。此次“觉书”似稍进步,读末尾可知,但此亦不只是“恫吓”,不久颇想实行者也。昨晨马五公见访,大约又往厂甸去,不佞则坚持自重主义,暂不出门耳。
二月十五日,尊。(二十一年)
附题跋三首
其一
平伯出示一册,皆是不佞所寄小简,既出意外,而平伯又属题词,则更出其表矣。假如平伯早说一声,或多写一张六行书裱入亦无不可,今须题册上,乃未免稍为难耳。不得已姑书此数语,且以塞责,总当作题过了也。十八年四月四日,岂明。
其二
平伯来信说将裱第二册账簿,并责写前所应允之六行书。此题目大难,令我苦思五日无法解答,其症结盖在去年四月四日不该无端地许下了一笔债,至今无从躲赖,但这里不再预约,便无妨碍了。至于平伯要裱这本账簿,则不佞固别无反对也。十九年九月十五日晨于煆药庐,岂明。
其三
不知何年何月写了这些纸,平伯又要裱成一册账簿,随手涂抹,殃及装池,其可三乎。因新制六行书,平伯责令写一张裱入,亦旧债也,无可抵赖。但我想古槐书屋尺牍之整理盖亦不可缓矣。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于苦茶庵,尊。
一〇)
茗缘道兄:
偶阅《复堂日记》,抄其关于《梦忆》及《西青散记》的两则呈览。此公是章太炎先生之师,但仍是才子也,近从杭州买得一册《群芳小集》,皆是咏叹京都之相公们者,今查出即系复堂手笔,而序则王眉叔(诒寿)作,此小册恐亦不易得,故虽少贵亦不以为嫌,今日已改订宝藏矣。《陶庵梦忆》王见大刻即不佞所有本,实亦不甚佳,不过比这更旧的刻本却没有了耳。《西青散记》实是江南才子一派,但佳刻却亦想得,而甚是难得,且似亦颇高价也。今日想必出城去了,明日当带火炉而上九爷府去乎?匆匆。
二月廿四日灯下,粥尊。(二十一年)
一一)
奇无兄:
今日大风,上午不出门,又不想用功,因计划制信纸信封,其一可以奉告。从罗振玉所刻《恒农冢墓遗文》中影描四字,文曰汝南髡钳,左侧拟刻字一行云某年某月会稽周氏摹熹平元年砖文。其释词如下:汝南者,周也。髡者,髡已久矣。钳者,虽不见钳,然人孰不有钳乎?文有之,其自以为无钳者,其为钳弥大。鸣乎,岂不信欤。此原系千七百六十年前河南某地牢城中物,今借用其字,亦颇凑巧。因此并想拜托张公去刻一印,唯牙而六朝,抑铜而汉欤,尚未决定,论理似以汉为适宜,但六朝亦复佳耳。不悉。
二月廿七日,樽。(二十一年)
二二)
奇无道兄:
手札诵悉。承示《火把》,敝眼有福,甚幸甚幸。今将原把奉还,乞察收,唯以其中不见哭文为憾耳。天气渐好,而意兴阑珊,了无登山临水之雅兴也。颇想写平公文存二集序文,尚只有二三分光。匆匆。
三月廿四日,淳于。(二十一年)
一三)
微言欣其知之为诲
道心侧于人不胜天
废名君近来大撰其联语,且写以送人,右联即系送给不佞者也,大有竟陵气,亦觉别致,只是未免过奖耳。他又要做一联送须尊公,不佞因效频为之,得两句云:
印须我友
各尊所闻
虽然嵌字稍嫌纤巧,但窃以为颇有意思,因为说交谊可密而意见不必强同,似甚合于交友之道也。日后拟请尹公一挥,便以赠须公。煮茶印颇妙,诗人云,谁谓茶苦,其甘如荠,盖用《天咫偶闻》之煮法欤。《寓山注》承采用,甚有荣光,此公尚有遗集,如要看可以奉假,不过那里大抵多是正经文章,——记得有一卷《越中园亭记》,或有可取亦未可知,——难免与《古文观止》接近耳。匆匆上。茗缘道兄。
尊白,三月廿四日灯下。(二十一年)
一四)
茗缘道兄:
风闻将有泰山之行,至为欣羡,意者此行颇受张宗老之影响乎?闻北大学生之曾作岱游者言,那种山標仍存,下山时亦一溜烟滑下,不佞闻其讲义,开茅塞不少,足下如再亲临其地,当必更大有所得耳。匆匆。
三月三十日午,尊白。(二十一年)
一五)
茗缘道兄:
昨日下午往西单,一看路旁书摊,得了一部王胜时君的《漫游记略》,只花了三四十铜子,回来复经不佞一改订,已居然可看了,敝斋已有此书,此一册可以奉赠,其文颇不恶,至于系陈卧子之徒乃尚在其次耳。又得弢园出板之《南行日记》一册,安徽吴某纪其随马建忠旅行印度之作,文亦尚佳,有几处意见亦可取,唯在船中生病思糜粥,见牛肉汤而大怒,又怕吃西医泻药,必欲找神曲红灵丹服之,马公谏不听,则很可笑,俨然文案头脑矣。计时在一八八○年,距今已五十余载,则或亦难怪,因为在现时此种人亦极多也。今日是清明,当是雨纷纷的时节,而只闻风片不见雨丝,亦殊扫兴,还只好且看闲书耳。匆匆。
四月五日,苦茶子。(二十一年)
一六)
南无兄:
晚回仓未受凉否?雨后天气本不好,而敝斋尤阴寒,此殆亦苦雨之别证也。崇慈讲演殊不易,因此常感到说书者流之不可及,而普罗文学之难作亦更了然矣。今日又阴雨,午须往景山下配享,晚又须合伙享人,而其中间又须回敝斋来一转,殊觉其忙。文钞目录尚未录出,大约要礼拜一才能着手耳。颇思早日将吴迪公贵扇涂讫,持以奉谒,也还不能决心下笔,盖兴致不佳,虽在吾辈涂鸦亦难有好结果也。“倚装”无事可做,但抓一本闲书随便看之,再过一刻即杀奔景山去也。匆匆。
五月七日,苦茶拜白。(二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