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平伯兄:

廿五日廿四时从本市所寄的信已收到。大文有六千言之多,《燕知草》真有掉尾之观,贵努力殊堪钦佩也。近日大肆搜索,还《医学周刊》之文债,月内必须清还,外行人说外行话,“苦矣”!废名君已上山去,前礼拜日与家人去访他一遍,从三贝子花园前起走小路,经过前日出路劫而现有持枪警察站着的地方,却终于平安返城,盖有天佑焉。秋意渐深,早上已颇凉,而学校亦就要上课了,奈何。谚云,“蟋蟀鸣,懒妇惊,”此一惊字不佞颇能体谅。闻金甫已到燕大,又疑古幼渔二公亦已请去为讲师云。

八月廿九日,作人。(十七年)

一二)

平伯兄:

偷懒的日子只有十天了,如尊文已抄毕,何妨于燕大开学前来敝不苦雨斋夜谈乎。如先期示知,当并约疑古翁来也。

九月五日灯下,苦雨翁状。(十七年)

一三)

平伯兄:

来信读悉。致废公一笺已转去,该公现在已迁居山北,不住在从前的古怪地名的那里了。跋已写了三行,但尚无闲续写下去,近来苦于无闲思索,而且下笔板滞,甚不自满意,见人家挥洒自如,十分妒羡,有如武童生才举得起石墩,看在马上挥舞百六十斤大刀的壮士,能不汗颜邪。故所以同志还须努力也夫。

十月廿日,作人。(十七年)

一四)

平伯兄:

昨日启无过访,知兄近来文思泉涌,常有著作,甚善甚善。燕大开课,但不过上元恕不登坛,城中诸同志殆意见一致软。日内想以小幅求法书,特此预约。废公尚未北归,亦无信息,岂真在等待春草绿乎。匆匆不一。

旧己已十三日,岂。(十八年二月)

一五)

平伯兄:

前月为二女士写字写坏了,昨下午赶往琉璃厂买六吉宣赔写,顺便一看书摊,买得一部《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伽》,共二册十卷,系崇祯十七年八月所刻。此书名据说可译为“一切有部律论”,其中所论有极妙者,如卷六有一节云,“云何厕?比丘入厕时,先弹指作相,使内人觉知,当正念入,好摄衣,好正当中安身,欲出者令出,不肯者勿强出。”古人之质朴处盖至可爱也。废年已了,不久即须上课,念之闷损,只得等候春假之光临矣。草草不尽。

二月八日,作人白。(十九年)

一六)

平伯兄:

有日本友人云在山口地方听到杨贵妃墓的传说,并照有相片,因兄系主张杨妃不死于马嵬者,故以一份奉寄,乞收阅。据传说云,杨妃逃出马嵬,泛舟海上,飘至山口,死于其地,至今及久津两处均有石塔,云即其墓也。下月初闻凡社将聚饮,想兄可往谈。

七月卅日,作人。(十九年)

一七)

平伯兄:

《顾氏文房小说》中《唐庚文录》云,“关子东一日寓辟雍,朔风大作,因得句云,夜长何时旦,苦寒不成寐,以问先生云,夜长对苦寒,诗律虽有判对,亦似不稳。先生云,正要如此,一似药中要存性也。”觉得此语颇佳,今日中秋无事,坐萧斋南窗下,录示平伯,不知以为何如,但至少总可以说明近日新取庐名之意思耳。只是怕人家误作崔氏瓣香庐一流,来买药剂也。

十月六日,岂明。(十九年)

附注,庐名即煆药庐也。

一八)

平伯兄:

来函读悉。嘱写楹联,甚感困难,唯既不能免,不如早点交卷,(此考试时成绩不佳者之心理,今未免效颦,)附上乞察阅,实在不成字,容将来学好后再为写换耳。(晚间所写,恐墨太淡。)匆匆。

十月十七日夜,作人。

再,所用纸亦算是旧纸,而颇粗,恐非书画用者,不过于不佞已甚好,且裱后看去亦尚不恶。又及。

十九年)

一九)

平伯兄:

承赐《燕知草》,谢谢,玄公适见过,即夕面交,女院的一部则于次日交去矣。此次西行遂有城乡之隔,寄信且须贴四分钱,今趁尚可贴一分时赶寄此信。闻润民公亦随行,舍侄丰三与之同年,似颇惜别,曾劝不佞亦移家清华也。匆匆。

岂,十月三十日雨夜。(十九年)

二〇)

平伯兄:

印了这么一种信纸,奉送一匣,乞察收。此像在会稽妙相寺,为南朝少见的石像之一,又曾手拓其铭,故制此以存纪念,亦并略有乡曲之见焉,可一笑。匆匆。

十一月二十一日,作人。(十九年)

二一)

平伯兄:

在九爷府门外一面,匆匆不及谈为怅。假中想在园,极思觅便往访,届时当先函告。久自以为至人,乃近来亦偶有所梦,便记两则送上,殊乏吊诡之趣,非梦之上乘也。

十二月廿夜,难明。

十九年十二月某日梦,大约七八岁,不知因何事不惬意而大哭,大人都不理,因思如哭得更厉害当必有人理我,乃益大声哭,则惊醒矣。

十二月十九日梦,行路见一丐**而长一尾如狗,随行强乞,甚厌之,叱之不去,乃呼警察而无应者,有尾之丐则大声为代叫警察,不觉大狼狈而醒。

二二)

平伯兄:

前寄一函至园,想已达览。久不见绍原,又未得来信,于昨日便道去一访,云卧病未晤,不知系何病,独卧旅邸,颇觉可念。兄在城时不知有暇能去一访问否?并乞去后以其近状见示为感。匆匆即颂雪佳。

二月八日,作人。(二十年)

二三)

平伯兄:

手书读悉。厂甸没有买到什么书,虽然去过三次,只得一部万历三年刻《颜氏家训》,尚觉得喜欢耳。废公来笺附去,他要托写字而无纸来,恐又要请你乐输了。近日因少受寒,遂偷懒不上课,大约明天或须上红楼去了。今午往访绍原于大兴,气色颇好。匆匆。

作人,三月四日申刻。(二十年)

二四)

平伯兄:

得废公来信,内附二诗,嘱转呈,特为送上。该公似文思诗思均佳,岂亦地灵人杰也欤?天气渐暖,虽不放假,亦可喜也。匆匆。

三月十三夜,作人。(二十年)

二五)

平伯兄:

手札诵悉,已转达兼公矣。预料当又往园,故寄此信出城。不佞老在城圈中而亦尚未去看厂甸,实在没有什么事,今日亦只在看《聪训斋语》耳。《莫须有先生传》序居然于壬申元旦写了,真是如释重负也。匆匆。

二月八日,尊。(二十一年)

二六)

平伯兄:

手札诵悉。兄发明“移岸就船”之法,固然大妙,唯不佞亦同时发明妙法,此已不成问题矣。所谓妙法惟何?其实即序文第一节所说之不必切题说是也。准此,尊文该两篇即使在“但恨多谬误集”中亦并无妨碍,我仍旧可以说我的话,因为反正序文不必要说集中文章而且亦以能不说为贵也。下星期二仍不能相见,故已决心将废公寄存之一联交北大收发组径送到老君堂去矣。近日从杭州买到一部《帝京景物略钞》,系会稽陶筠厂及申手抄本,计时在清康熙廿九年,以乡曲之见看之甚可喜也。匆匆。

作人,三月二十九日下春。(二十一年)

二七)

平伯兄:

光阴荏苒,我辈的蒙难纪念又快到了。将如何作此纪念乎,晚间在敝庵,抑中午到别处去吃饭乎,均可也,但未定。容共筹商之,礼拜二上午课余,伫候明教。匆匆。

作人,四月十一日。(二十一年)

附注,十八年四月十九日在旧女子学院被围,有记在《永日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