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伦(Seiren)平常多照拉丁文写作Siren,在希腊神话上是一种人首鸟身的女怪,在海边岩上唱歌,使航海者惑乱溺死。最有名的故事是在希腊史诗《阿迭舍亚》(Odusseia)里,第十二卷中神女吉耳该(Kirke拉丁作Circe)预告阿迭修思航海的危难说:

“第一你当遇着舍伦,她们蛊惑一切遇见的人们。倘若有人疏忽的驶近她们,听了舍伦的歌声,将不复能回家见他的妻儿,他们也不得见他的归来。舍伦蛊惑了他,用了她们清澈的歌声,蹲在草野中间,周围是死人白骨的堆,骨旁有皮正在朽腐。

你当驶舟过去,揉蜜甜的蜡,塞伙伴的耳朵,不使听见歌声;但你如想听,可叫他们把你拴在桅上,用绳缚紧,你便可愉快的听舍伦的歌。倘若你求伙伴解你的缚,让他们更多缚几道在你身上。”

“我们的船(以下是阿迭修思自述)不久将到舍伦二人的岛,因为有一阵和风送她走路。忽然这风止住了,于是成为无风的沉静,有神使波浪沉睡了。……船近陆地,呼声可闻的时候,我们急速奔逃,舍伦们已看见了前来的船,她们便唱起清澈的歌来。

‘来,有名的阿迭修思,来,你希腊的光荣,来这里泊船,听我们两人的歌声。凡乘了黑船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从我们口里听了蜜似的甜美的声音,享受欢乐,多得智慧而去。因为我们知道一切,一切因了神意在忒罗亚所产生的苦痛,我们知道丰熟的大地上当来的事情。’

她们用美音这样的说,我心里想听,命伙伴解我的缚,我皱着眉头点头示意,他们却竭力扳桨,驶向前去。……”

这样,他们逃过了这个危难,据后代陶器画上所绘,一个舍伦因为失败了便投海而死。有人说她们是水神亚该洛阿思(Achelous)和文艺女神美音(Kalliope)的女儿,本来也是神女,后来地母(Demeter据新说应解作谷母)因为她们不肯替她找寻被冥王劫去的女儿,把她们化作鸟身;又一说她们哀悼地母的女儿,祷天生长翅膀,可以去到处找她。

这是关于舍伦的普通的传说,但是她的来源是怎样的呢,我们可以略加探讨。据哈利孙女士(J.Harrison)的研究,根据古代美术及宗教思想查考下去,舍伦与斯芬克思(Sphinx)等相同原是一种妖怪(Ker)。最初只是死人的魂灵,想像为人首鸟身,但是神人同形的倾向渐占势力,魂灵亦化成人形,只剩下一副翅膀指示出旧时的痕迹,鸟身的女人遂变成死之凶鬼,摄魂催命的使者,即是舍伦了。本来这类地下的妖怪都有攫取生人及能先知这些特色,肉攫鬼女(Hárpuia英文普通作Harpy)很是明了不必说了,斯芬克思虽重在先知,也是“食生肉者”,舍伦也攫人,但用着蛊惑罢了。“荷马”把她们的蛊惑之力移在智慧之饵上面,并不专在感觉,这也是诗人的修改,实际不尽如此。石刻残片绘有乡人午睡,一个鸟足有翼的女子跨坐身上,使他见诸妖梦,这才是舍伦的本相。史诗上说航海者在“无风的沉静”中遇着舍伦,是极好的旁证,在希腊那样地方,日中的太阳是很可畏的,午睡多有危险,不但是**的妖梦,或者更起日射病,这便都是舍伦的恶作剧了。所以她们实在是灾害死灭的主者,多用色情的**,史诗中却把她更美化了,又把她移到海岛上去,后世说她们是水神与文艺女神所生,即从这里演化出来的。欧列比台思(Euripides)在悲剧《海伦那》(Helene)里说海伦那在悲苦中呼舍伦们,称之曰,

“有翼的女郎们,处女们,地的女儿们!”

可见她的本原是地下的妖怪,魂灵的变相了。但是舍伦与海的关系自此很是密切,希腊六世纪后传说云,“舍伦是海女,用了她们的美色与艳歌**航海者;从头至脐是人形,状如少女,但以下是鱼尾有鳞。”已将她们与人鱼相混,闻现今希腊乡民还是这样相信。舍伦是可怕的怪物,古人多刻画怪物的形象用作镇邪的禁厌品,灶门上范为“泰山石敢当”似的戈耳共(Gorgon)的恶脸,坟头则列舍伦或斯芬克思,以辟除邪鬼;后人因坟墓与唱歌之联想,渐将舍伦当作唱挽歌的哭女,有些墓碑上刻着她们摘发哭吟之状,于是她们的色情与危险的分子全都失去了,罗马诗人说舍伦因为哀悼地母的女儿之被劫化为鸟身,大约即从这里发生出来的传说。在现代西欧,舍伦一字借用指蛊惑的女人,这是她的最新的生命了。

本篇材料,除各神话集外,以哈利孙女士的《希腊宗教研究导言》及洛孙的《现代希腊民俗与古宗教》为主。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

科学进到中国的儿童界里,不曾建设起“儿童学”来,只见在那里开始攻击童话,——可怜中国儿童固然也还够不上说有好童话听。在“儿童学”开山的美国诚然也有人反对,如勃朗(Brown)之流,以为听了童话未必能造飞机或机关枪,所以即使让步说儿童要听故事,也只许读“科学小说”。这条符命,在中国正在“急急如律令”的奉行。但是我对于“科学小说”总很怀疑,要替童话辩护。不过教育家的老生常谈也无重引的必要,现在别举一两个名人的话替我表示意见。

以性的心理与善种学研究著名的医学博士蔼理斯在《凯沙诺伐论》中说及童话在儿童生活上之必要,因为这是他们精神上的最自然的食物。倘若不供给他,这个缺损永远无物能够弥补,正如使小孩单吃淀粉质的东西,生理上所受的饿不是后来给予乳汁所能补救的一样。吸收童话的力不久消失,除非小孩有异常强盛的创造想像力,这方面精神的生长大抵是永久的停顿了。在他的《社会卫生的事业》(据序上所说这社会卫生实在是社会改革的意思,并非普通的卫生事项)第七章里也说,“听不到童话的小孩自己来造作童话,——因为他在精神的生长上必需这些东西,正如在身体的生长上必需糖一样,——但是他大抵造的很坏。”据所引医学杂志的实例,有一位夫人立志用真实教训儿童,废止童话,后来却见小孩们造作了许多可骇的故事,结果还是拿《杀巨人的甲克》来给他们消遣。他又说少年必将反对儿时的故事,正如他反对儿时的代乳粉,所以将来要使他相信的东西以不加在里边为宜。这句话说的很有意思,不但荒唐的童话因此不会有什么害处,而且正经的科学小说因此也就不大有什么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