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小说”的理论基础(1 / 1)

两次世界大战将世界与人生的荒诞展露无遗,现代派小说也因此应运而生。在新小说之前,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以及存在主义文学已使人们深刻地意识到了世界的变化,但无论是以大喊大叫表达愤怒的达达主义的诗歌,还是以哲学思想为基础的表现人类荒诞处境的存在主义小说,所采用的形式基本上是传统的。到了荒诞文学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即新小说阶段,文学再也无须大喊大叫地反抗世界,也不用向人们揭示异化,只要把世界的本来面目呈现给观众和读者就足够了。与前两个阶段相比不同的是,新小说以全新的形式和创作手法来表现荒诞主题,使现代派小说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统一的完美的境界。

“新小说”作家在创作中反对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力图革新小说艺术,但在创作中又各有各的特点,毫不雷同。在法国,“新小说”一般不被看成一个流派。萨洛特曾说:“我们这些人毫无共同之处,因为我的创作涉及内心世界,而他们的则是侧重于外部描写。我们的作品很不相同,对作品的内容我们也有很深的歧见……新小说派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文学观,而与作品的内容毫不相干。”[2]许多新小说作家的创作特征不能一言蔽之,即使是同一作家,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小说中,往往也会采用不同的写法。但是,新小说的基本特征还是可以总结概括的。

首先,新小说的作家认为,法兰西辉煌的人道主义历史已经过去。格里耶在《自然·人道主义·悲剧》一文中,反对以人道主义“容纳一切”。他指出,人道主义把人作为世界的中心,一切从人出发,使客观事物从属于人,混淆了人与物的界限。他认为,世界是独立于人之外的物质构成,既不是有意义的,也不是荒诞的,仅仅只是存在。这种人道主义思想的幻灭,正是新小说形成的思想根源。布托尔提出“小说是一种探索”,是“叙述的实验室”。格里耶也认为,“新小说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探索。”这些作家觉得,以巴尔扎克创作为代表的传统小说的规则,与当今世界和时代的要求已经不相适应了,19世纪以来蓬勃发展的那种文学模式已走到了末路,于是他们以创新的名义,提出完全摒弃传统小说写作手法的新小说理论。

其次,“新小说”作家反对传统小说,反对文学的倾向性。新小说忽视,甚至贬低文学的社会性、思想性,对萨特提出的“介入”文学是一种反驳。格里耶认为,萨特提倡的介入文学,试图通过探讨社会问题唤醒人们的政治觉悟,这只是乌托邦的幻想,文学如果试图表现艺术以外的东西,那就会后退。按照他的观点,艺术只讲形式,不讲内容。关于小说对将来的世界和社会产生什么意义,最明智、最诚实也是最巧妙的方法就是创作时对此不予考虑。他宣称:“我们必须创造一个更实体、更客观的世界。让物件和姿态首先以它们的存在去发生作用,让它们的存在继续为人们感觉到,而不顾任何企图把它们归入什么体系的说明性理论,不管是心理学、社会学、弗洛伊德主义,还是形而上学的体系。”[3]萨洛特则认为,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小说是没有文学性的。西蒙也认为,小说的意义不在于与某一重大主题有关联。新小说的作家们对文学的社会现实意义确实没有兴趣,“远离社会问题,避免对社会问题表示自己的态度、观点和见解”。[4]如有人认为,理解格里耶的作品关键就是把作者的眼睛看成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摄像机镜头”。读者难以从他们的作品中找到什么有重大社会意义的历史或现实的题材,以及和对社会生活的明确评价。

最后,新小说探索的重点是反传统的小说技巧。新小说家攻击传统小说形式的成规,进行各种与之相悖的文学实验,更多着眼于形式的更新,这是对19世纪末以来小说领域出现变化的极端发展。新小说反对有计划地安排人物的命运和遭遇,反对像传统小说那样巧妙地安排故事情节,反对作者像上帝一样任意摆布读者,反对叙述手法的全知全能和以此向读者提供完整画面。它打破了传统小说对事件和特定空间的依赖,建立了完全自由的艺术时空,过去、现在、未来混为一体,现实、幻觉、回忆交织一团,此地、彼地同时交织于同一瞬间,想象、记忆、梦境重叠交错,从而构成了与传统小说完全不同的、表面上杂乱无章的场面,而这一切原本就是经过作者精心安排的;还有,新小说在人称、视点上进行了各种反常规的实验,许多新小说家还借鉴其他艺术形式,如绘画、音乐、电影的手段,丰富了小说的表现力;另外,“新小说”作家力求在语言方面进行探索,并将其推向极端。随处可见语言的重复、句子中断而不连贯、叙述突然跳跃、文字游戏,不仅没有标点符号,而且分段不在一个句子的开头,等等。这种语言实际上表达了人的意识的混乱状态,令读者阅读起来困难重重。但“新小说”作家认为,这种语言能促使读者参与创作。此外,他们还在小说的结构、时态等方面进行大胆的创新,将以往作家对小说形式的试验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新小说作家以他们别开生面、富有创新精神的创作令人刮目相看。同时,评论家褒贬之声杂沓而来,纷纭不一的争论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正如萨特所言:“这些怪诞而难以归类的作品并不能证明小说体裁的衰退,而只能表明我们自身处于一个思考的年代,小说正在反省自身。”[5]20世纪80年代后,有的新小说家放弃小说而转向写其他体裁,有的则向传统小说靠拢,有的继续写新小说。近些年来,法国文坛又出现了第二代、第三代新小说家,他们比第一代新小说家更“激进”,对传统小说成规的破坏和反叛更彻底,人们称其创作为“新新小说”。

[1] 柳鸣九:《新小说派研究》,480~481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2] 柳鸣九:《新小说派研究》,6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3] 伍蠡甫:《现代西方文论选》,34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4] 柳鸣九:《新小说派研究》,7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5] 转引自张容:《当代法国文学史纲》,98页,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