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图尔·阿达莫夫是法国荒诞派戏剧奠基人之一,与尤奈斯库、贝克特并称为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人物。阿达莫夫1908年8月3日出生在俄国高加索一个油井主家庭,在巴库度过童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阿达莫夫随家人旅居德国,1924年移居巴黎,开始尝试用法语写作,并用俄文和德文翻译荣格、里尔克、契诃夫、高尔基、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的作品。在此期间,参加了以艾吕亚为中心的超现实主义团体,这对他以后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阿达莫夫曾写过一出哑剧《白色的手》。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阿达莫夫被关在集中营一年之久,这段苦难生活使他患上抑郁症,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和后来的创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完成自传《自白》,这是一部深受卡夫卡影响的忏悔体文学作品,含有精神分析性质,表达人生的离弃之感。1947年,阿达莫夫创作《戏仿》,剧本表现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孤独寂寞与缺乏交流。
实际上,阿达莫夫真正的创作生涯开始于1950年。从这一年到60年代,他全力投入戏剧创作,写了不少有名的荒诞派剧本。他的戏剧情节几乎是支离破碎的,着意于表现人的内心痛苦、人际间的无法交流和人物间的彼此伤害。很快,阿达莫夫和贝克特、尤奈斯库一起成为著名的荒诞派作家。1950年,他完成《侵犯》和《大小演习》。《侵犯》揭示人际关系荒诞、相互损害的主题。主人公皮埃尔无法恢复让留给他的手稿原貌,妻子又背叛他,最后在孤独中死去。《大小演习》是作者根据自己的一场噩梦写成。小演习指战斗者为自由和理想而进行的革命斗争,但遭到失败;大演习则意味着为改善人类状况的斗争。次年,阿达莫夫上演了《塔拉纳教授》《行军的方向》《一切人反对一切人》《像我们以前那样》。他的重要剧作还有《弹子球机器》《帕奥罗·帕奥利》《一八七一年春天》《残存者的政治》等。《帕奥罗·帕奥利》是他创作的转折点,这个剧本虽然遵循了作者一贯的风格,没有完整的戏剧情节,没有戏剧冲突,语言古怪散乱,但其政治意义却很清楚:嘲讽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法国所谓的鼎盛时期,认为资本主义必须为战争承担责任。
20世纪60年代,阿达莫夫还写过几个短剧,如《可笑者的诉怨》《我不是法国人》。此外,《稳健者先生》描写了一个以稳健著称的酒店老板在成为瑞士国家元首后被警察厅长赶走,最后以一个滑稽小丑的形象收场。《禁止出入》描写年轻人吉姆和萨莉无法摆脱金钱世界,在社会边缘苦苦挣扎。《人和孩子》收集了阿达莫夫的回忆和日记,是他的人生历程的反映。60年代的阿达莫夫在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影响下向左派靠拢,全盘否定自己以前的作品,认为荒诞派戏剧是对现实问题的一种轻巧的逃避,一种转移视听的做法。从此,阿达莫夫与荒诞派戏剧分道扬镳,走上现实主义创作道路。他用三年时间搜集和研究巴黎公社史料后创作了《一八七一年春天》(被称为“文献戏剧”)。1970年3月14日,阿达莫夫因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在巴黎自杀身亡。
阿达莫夫曾在他自传中清醒地分析了自己内心的痛苦,这源于他对现实的绝望和自身的病痛,他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失去一切意义的时代,指出任何社会都不能消灭人的忧愁,任何政治制度都不能使人从生的痛苦中摆脱出来。正是在这种悲观思想和卡夫卡的影响之下,他用写作来发泄自己的痛苦,用剧本表现人类绝望的境地。
所以,表现人生的绝望与离弃,反映压迫和迫害成为阿达莫夫戏剧中的首要主题。《大小演习》中残暴的政权引起一场反抗革命,而这场革命反过来又成了产生新暴虐的根源。主人公想摆脱压迫和迫害,可是自己却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变成刽子手去迫害别人。战争带来无止境的痛苦和死亡,人类的生存已找不到出路。《戏仿》中积极乐观的职员最后成了瞎子被关进监狱;悲观主义者“N”被车轧死后当成垃圾扫掉。无论是职员的积极争取还是“N”的无所作为,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对人生绝望境遇的思考。总之,阿达莫夫的戏剧展现了在噩梦般的环境中,主人公永远无法与别人交流,在神秘力量的操作下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其次,阿达莫夫的剧作有一定的现实内容。20世纪50年代早期到中期,阿达莫夫开始注意剧本的思想内容,挖掘历史和社会题材,依此进行创作。此类剧本保留了一些比较接近现实的情节,人物之间也保持一定的关系。例如,《侵犯》说明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互相侵犯,即便是亲如家人也难以真正交流。
《侵犯》是阿达莫夫早期的荒诞派代表作,全剧四幕,描写了一家人无法交流、相互隔膜。让去世前把自己的手稿托付给主人公皮埃尔,可是手稿晦涩难懂,无法辨认,皮埃尔焦头烂额。家人不理解皮埃尔的工作,给他造成了很多困扰,随后妻子也投向了别人的怀抱。最后,心力交瘁的他撕掉文稿,绝望地死去。
《侵犯》较之作家的其他荒诞剧,情节完整,主题也更明确。作家用“侵犯”这一词命题,含有影射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人类精神上留下深重创伤的意图。剧中体现了多种侵犯关系,夫妻间的侵犯:皮埃尔忽视家庭和妻子,侵犯了妻子的利益;妻子在丈夫的冷落和婆婆的侮辱下离家出走,给丈夫精神上以沉重的打击;母亲对儿子婚姻的侵犯:母亲挑唆不速之客勾引贤良的儿媳,破坏了儿子的婚姻,是对儿子的侵犯;皮埃尔与助手之间的侵犯:皮埃尔不能给生活窘迫的助手以经济上的援助,还禁止手稿出版发表,减少了助手的收入;而助手工作马虎,还偷偷出版手稿部分章节以获取经济利益,反过来又侵犯了皮埃尔的权利;工作对人的侵犯:皮埃尔为整理手稿失去了妻子和家庭,工作时遇到的重重障碍使皮埃尔的精神处于崩溃状态。总之,作者就是想通过这一系列的侵犯关系来说明社会的丑恶、荒诞及不合理,人与人之间只有互相伤害、彼此侮辱。由于作家对生活的绝望态度,使剧中的人物都陷入深深的悲哀和苦闷,最终皮埃尔只能以死来摆脱无尽的孤独、痛苦和灾难。
《侵犯》在艺术上也体现了荒诞派戏剧的特征。与传统戏剧相比,该剧情节和结构相对简单,所有人物都是通过间断的对话来表现他们有某方面的性格特征,而不是一个完整的、栩栩如生的典型性格。而且人物的语言也十分荒诞,或前言不搭后语,或答非所问。此外,作者还喜欢通过夸张或象征的手法来强化主题。
《塔拉纳教授》是阿达莫夫受卡夫卡影响的又一部剧作。主人公塔拉纳教授是一位著名学者,但他却陷入了一系列无法摆脱的罪名中。他先是被指控在海滩边行为下流,然后又因为把文件丢在浴室里而受指责,最后,校长质疑他讲课内容抄袭了同事的著作。塔拉纳愤怒地表示自己是清白的,但是不利于他的证据很多:一位夫人认为他就是行为不端的人,警察也找到了他的笔记。可是证据本身也很可疑,那位夫人可能认错人,而笔记本里的某些迹象说明它又不是教授的物品。这时,一封来自某大学的信似乎可以证明主人公的教授身份,但是信的具体内容却是拒绝邀请他前往讲学。人们无法弄清教授的身份,而他也无法提供有力的证据。在这种无法辩解的境遇下,塔拉纳教授最终被迫脱下衣服。
剧中塔拉纳教授为自己的辩护,就像卡夫卡的《审判》中一样,他越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就越带来大的麻烦;越否认对他的控告,就越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名;他提出的每一个证据,都使他同时受到更多的怀疑。塔拉纳教授如同陷入了一个噩梦般的处境,最后,甚至连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的确犯了罪。作家以现实的人物与事件表现荒诞的存在与处境,把荒诞戏剧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剧中将几种矛盾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表现了主人公境遇的可悲,而这种无法摆脱的恶意指控,正是作家悲观的内心世界的流露。
《弹子球机器》是阿达莫夫的另一部荒诞剧代表作。剧中的两个年轻人维克托和让对弹子球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陷入了对机器疯狂的研究和崇拜。他们想使这部机器更加完美,对机器中细微复杂的结构进行研究,将一生都消磨在这机器上面。在最后一场戏中,维克托和让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们还在玩一台经过大大改进的弹子球机器,这台机器游戏规则复杂,可维克托在这个过程中死去,只剩下让与这台机器守在一起。
剧本的主题在于表现作家对工业社会的批判、对物化世界的抗议。弹子球机器是工业革命后生产力发展的产物,是文明进步的体现,它们为人们所创造,本应作为娱乐工具服务于人。然而作为物的机器最终反客为主,成了一种强大的支配力量,反过来控制了人类,压迫着人的精神。这是阿达莫夫剧作表现压迫和迫害主题调侃现实的进一步发展。意味深长的是,弹子球机器虽是文明进步的结晶、科学技术的骄傲,可它毕竟是个玩具,人对此投入毕生的精力和心血,实质上并无意义,表现了现代社会机械般的空虚。剧本正是用人物的庸俗目的与他们投入的热情形成强烈对比,表现了社会人生的荒诞性。
阿达莫夫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荒诞派戏剧家,他的视野随着他的戏剧作品拥有了更多观众而变得更为开阔。阿达莫夫最初是一个甚为主观的超现实主义诗人,受到过斯特林堡、阿尔托等作家的影响。20世纪40年代后期,阿达莫夫在斯特林堡“梦幻剧”的影响下开始了他的戏剧创作,从梦幻中分析生活场面,并喜欢描绘双重或多重人物。1946年,他发表了简短的自传体小说《自白》,叙述了自己在1924年参加超现实主义运动时期与该派作家相处和参加他们某些实验的情况,分析了这些作家对自己的影响,反映出他在超现实主义集团瓦解后精神趋于崩溃的状态,也初步显示他以后荒诞派戏剧创作可能的感受。阿达莫夫还受现代戏剧理论家安托南·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的影响,揭示人类思维最深刻的冲突,在一种推进到所有极限的极端行为观念的基础上重建戏剧。“通过迫使观众面对他们自己内心冲突的真实形象,一种诗意的和魔术的戏剧能够带给他们释放和解脱。”[1]
20世纪50年代中期,阿达莫夫明确地转向马克思主义,接受了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采取了积极的创作态度,并且完全投身于社会现实主义的戏剧事业。但是他的作品在进行布莱希特式的批判的同时,仍然坚持了斯特林堡的那种梦幻的风格。在《帕奥罗·帕奥利》中,现实主义风格表现得更为明显,该剧本是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法国资本主义的讽刺。
有评论者评价,“阿达莫夫不仅是一位著名的戏剧家,而且是一位著名的思想家,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份记录完整的个人历史,即成见和执念如何使他创作那些描写一个毫无意义和可怕噩梦般的世界的剧作,而理论思考又如何引导他归纳出一套荒诞美学,最后他又是如何组建回归一种以真实为基础的戏剧,一种再现社会状态,具有明确社会目的的戏剧。”[2]
总之,“阿达莫夫的作品是从表现他对这个不合理的世界的不理解,到表现他是如何理解这个不合理的世界的;他的全部作品中所贯穿的批判精神说明正直的艺术家可以使用的认识和表现方法是无限的”。[3]虽然他的戏剧作品成就不一,但是他的最佳剧作肯定能够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