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接受与影响(1 / 1)

马拉美的影响要从他在巴黎的星期二集会开始,许多年轻诗人每个星期来到这里听马拉美讲解诗歌理论,而后他们用这些理论指导自己的诗歌创作,这对法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关于影响本身,马拉美自己并没有太多想法,星期二的集会在客观上为马拉美传播自己的诗歌主张提供了条件和机会。他在写给魏尔伦的书信中也有所提及:“亲爱的魏尔伦,你的《可诅咒的诗人》,于斯曼的《逆流》是我的长期以来的空虚的星期二集会所感兴趣的,年轻的诗人们喜爱我们(马拉美主义者除外),人们以为我是企图产生某种影响,其实我们在那里也只是会会面而已。”在星期二集会的来客中,有后来成为后期象征主义著名诗人的瓦莱里、克洛岱尔,还有纪德等。1880—1898年,星期二集会改在了星期日,地点也由罗马大街改在马拉美在巴黎近郊的乡间别墅瓦尔万,别墅靠近枫丹白露,面对塞纳河。克洛岱尔、拉佛格、瓦莱里、纪德等均来此集会讨论诗艺。马拉美也成了瓦莱里和纪德通信中经常谈论的话题。《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刚刚在文艺评论期刊《国际都市》上发表,5月9日纪德立刻从意大利写信给马拉美:“它展示了如此简洁的令人钦佩的文学上的大胆尝试;它似乎达到一个高度,就像一个非常高的海岬,奇特地向外突出,它的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夜晚、大海和充满曙光的天空。最后一页让我产生一种寒冷的情感,一种类似贝多芬某段交响曲激起的那种情感。”[39]瓦莱里在写给纪德的信中也提到了这个细节:“昨天我去了瓦尔万,自然是被那里迷人的邀请吸引去的。只有马拉美是一个真正纯朴直率的人,所以,每个人也应以同样简单的方式来结束交谈。……在那里我读了你评论马拉美的《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的信”[40]。纪德在写给瓦莱里的信中也谈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对马拉美的感情:“马拉美已把你的诗给了我。既然他批评了这些诗,他一定是很看重它们的。其中有几首诗我以前没有见过,我为之感到欢欣鼓舞。还有几首就不那么好了——但这也只是与你自己其他的诗相比较而言。……在巴黎我差不多就见到亨利·德·雷尼耶一个人,再有就是马拉美了。我的确很依恋他。”[41]纪德甚至谈到亨利·德·雷尼耶的担心:“有一件事让他(德·雷尼耶)感到担忧。因为他尚不知道您很年轻,没有完全定型,因此也许他会担心马拉美对您的影响太深。”[42]瓦莱里在谈到马拉美对自己的影响时说:“在我年纪轻轻,才20岁时,也就是精神变化正处于奇特奥妙的关键时刻,我受到马拉美的著作的冲击;我知道了诧异,刹那的内心惊骇、眩晕,以及和那个年龄的偶像断绝关系。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狂热的崇拜者;我受到了一种决定性的精神征服,进展得像雷雨一般迅速。”[43]关于瓦莱里和马拉美之间的关系,梁宗岱《诗与真》中这样论述:“梵乐希(瓦莱里)尤不讳言他是马拉美——那最丰富,最新颖,最复杂的字的音乐底创造者——之嫡裔。他从没有说到马拉美而不说及自己的,也没有说及自己而不说及马拉美的。……就是他底诗之修辞和影像之构造,精锐的读者,尽可以依稀地寻出马拉美底痕迹。”[44]

法国现代诗歌无法回避马拉美,中国现代诗歌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马拉美的影响,尤其是马拉美有关诗歌理论的主张总能在中国诗人那里得到回应。马拉美在《谈文学运动》中指出:“直陈其事,就等于取消了诗歌四分之三的趣味,这种趣味原是要一点点地去领会它的。暗示,才是我们的理想。”穆木天也明确提出了诗的暗示性:“诗的世界是潜在意识的世界。诗是要有大的暗示。诗的世界因在平常的生活中,但在平常生活的深处。诗是要暗示出人的内生命的深秘。诗是要暗示的,诗最忌说明的。”[45]马拉美关于“诗歌中应该永远存在着难解之谜,文学的目的在于召唤事物,而不能有其他目的”,“诗歌中只能有隐语的存在。对事物进行观察时,意象从事物所引起的梦幻中振翼而起,那就是诗”的观点在穆木天的论述中随处可见:“我想表漫漫射在空间的月光的振动,与草原林木水沟农田房屋的浮动的调和及水声风声的响动的振漾,和在轻轻的纱云中的月的运动的律的幻影。”穆木天所期望的诗歌意境不正是马拉美在《牧神的午后》中所创造的“在悠长的独奏中绮梦纷纷,我们用美与轻信之歌间的缤纷玄思来戏弄身边的美;让爱的私语如逝梦一样轻,如闭目冥思中清脆、惆怅如丝如缕的笛声一样柔美”的梦境吗?诗歌就这样在他们的笔下被魔幻化了。同时穆木天所主张的诗歌的音乐性的观点更接近马拉美对诗歌音乐性的认识。戴望舒在创作的初期接受了魏尔伦诗歌的影响,但是,他后来的诗歌理论和创作更多地与马拉美相似,所以他才会在《诗论零札》中这样论述:“把不是‘诗’的成分从诗里放逐出去。所谓不是‘诗’的成分,我的意思是说在组织起来时对于诗并非必须的东西。例如通常认为美丽的词藻,铿锵的音韵等等。”[46]驱逐诗歌不需要的辞藻和音韵,让诗歌没有其他目的而独立存在,好像就是马拉美诗歌主张的另外一种论述方式。梁宗岱在他1934年发表的《象征主义》中也谈到了象征的意义:“(一)是融洽或无间;(二)是含蓄或无限。所谓融洽是指一首诗底情与景,意与象底惝恍迷离,融成一片;含蓄是指它暗示给我们的意义和兴味底丰富和隽永。”这些观点更接近马拉美通过具体的“客观事物”和“意象”来表现情感和思想。梁宗岱在同年发表的《谈诗》一文中提出了“纯诗”的观点:“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至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底形体的元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底感应,而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的光明极乐的境域。”“纯诗”是马拉美所主张的诗歌的最高境界,只有通过“音”、“色”、“暗示”等手段才可以企及。“纯诗理论”在瓦莱里那里得以继承并发扬光大,梁宗岱对纯诗理论的接受,源于马拉美,完善于瓦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