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凯

当今世界的新旧力量正在悄然发生着巨大的改变。中国的高速发展必然会改变许多国家对中国的惯性印象，在这种世界认同发生激烈分化的复杂形势下，从中国到世界，如何理解和表述中国必然成为不同政治与文化力量介入的重要场域。

“文化自觉”是中国社会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读了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后，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提出的一种对垒方案，主要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

可以说，中国蓬勃发展的“文化自觉”力量已经冲破了原有的“世界认同”阵形，对中国和世界学者提出了新挑战：世界学者需要努力重新“发现中国”，中国学者需要努力“讲述中国”，二者的对话共同构成关于中国更为全面、客观的“世界认同”。我主要从“当代文学”方面谈谈自己的一些思考。

一、当代中国文学影响力问题的思考缘起与基本结论

2006年，一个外国汉学家在中国文坛上无意间扔下了一颗大炸弹，可以说炸翻了当代中国文坛。准确地说是《重庆晨报》的记者歪曲原意，发表了题名为《德国汉学教授称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新闻报道后，在立刻取得新闻轰动效应的同时，也把顾彬和中国当代文学一起推上了舆论中心。这一“新闻事件”持续到2009年已转向“文学事件”，并继续酝酿着新的、更加深入的讨论。顾彬教授由此成为中国最广为人知的外国汉学家。当代文学在海外影响究竟如何？成了我很想了解的一个问题。

2008年，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当代世界文学与中国”国际学术研讨会（Word Literature Today and China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会议期间，我对顾彬教授表示想跟着他做联合培养博士，研究他所批评的当代文学在海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接受情况？因为面对正负不同的争议，弄清楚真相的最好办法就是在扎实资料的基础上得出可靠的结论，这就是我对这个问题思考的缘起。

2009—2011年，利用在德国留学的机会，我在德国和美国围绕着当代文学海外翻译与研究，收集整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考察了海外对中国当代文学“认同”与“延异”的各种表现。完成了博士论文《认同与“延异”：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接受》（2012年10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论文以中国当代文学海外接受为核心，内容涉及中国当代小说、诗歌、戏剧的翻译与研究，海外期刊、著作、学者的译介，部分当代作家海外传播与接受的个案研究等。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发展、问题与原因做出了独立的判断，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模式和趋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的研究对海外学者意义并不大，但也许可以帮助中国学者更好地了解当代文学海外接受的基本样态。文学角度的考察，也对我思考其他当代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有很大的参考价值。那么通过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或者挑战是什么？

其一，创作是传播的起点，而接受是传播的目的。是否有好作品才是制约影响力的最重要因素，翻译只不过是流通过程中比较重要的影响因素。当代文学要努力追求由“传播”向“接受”的重心转变。资料数据都证明：优秀作家作品自然会拥有好的传播和接受效果。

其二，时间不一定能筛选出所有人类的优秀文化成果，但那些获得公认的经典作品必然都经过了不同国家和时代人们的筛选。从人类的文化角度来看，好或不好，不取决于某个时代的权威或者政府。

其三，文学或者文化经典都是个人自由心灵的结晶，很难计划或者组织，国家力量的支持要转化更为专业人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地介入到所谓的文化工程中。避免用国内的文化思路去解决国际文化的传播问题。

二、莫言获奖前后的海内外影响力分析

根据相关资料[1]，我分析了大约430位20世纪中国作家的海外传播资料（英语为主），总结了判断当代作家作品海外影响力的八条主要依据：

（1）是否有翻译传播？

（2）是否有多语种翻译传播？（1、2条只是基础，我个人从来不用这两条去判断是否有影响力）

（3）是否有一定重译率？

（4）是否有一定研究数量？

（5）是否有权威研究？（3～5条开始产生影响力）

（6）是否是文学角度的研究？

（7）翻译和研究是否有持续性？

（8）研究或者接受意见是否具有广泛性？（6～8条意味着影响力的扩展）

当一个作家的作品同时具备了以上8条时，意味着他形成了无法否认的客观影响力。按照以上标准考察20世纪中国作家的海外接受状况，发现：（1）现代作家的海外影响在数量上不如当代作家多，但海外接受整体上更好一些，尤其是鲁迅，成为一位真正的世界级作家；（2）那些公认重要的经典作家，其海外传播与接受的效果相对更突出；（3）作家的海外影响主要表现为作品翻译数量多，语种多，重译率高，研究文章多。

2012年10月，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又一次引爆了中国文坛。那么这次获奖产生的国内外影响表现如何？

我这里以莫言海外传播研究资料为基础，重点分析莫言获奖前后，在国内和海外的变化和表现。先请大家看5个图表。

一、莫言、余华在获奖前后的研究对比图

2012年莫言获奖前，莫言和余华的年度研究文章大约在50～225篇左右，二者相关不大。2012年之后，余华没有大的变化，莫言的年度研究文章至少有700篇，国内影响明显增强。

二、莫言海外传播研究在获奖前后的变化

在2012年获奖之前查到的直接关于他的海外传播研究论文只有5篇，分别发表于2005年、2006年、2008年、2011年（2篇）；2012年至2014年（10月）莫言海外传播研究文章蹿升达60多篇。

三、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在莫言获奖前后对比图

来源：中国知网“学术趋势”统计分析截图（2014年9月13日）。

上图显示2012年无疑是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的爆发年。

上图则显示2013年是用户关注度最高的年份。两个表共同显示了莫言获奖确实明显促进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研究。

四、莫言作品获奖前后英译对比

2012年莫言获奖前英语翻译

2012年后莫言英语作品翻译

五、莫言获奖后主要的英语研究文章

我们简要看一下英语世界按照发表年降序排列的主要研究文献，分别如下：

Tsen，Darwin H.“After the Commune：Postsocialist Collectivity，the Commodity，and Mo Yan’s Peopl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29，1（Spring 2017）：95-135.

Braester，Yomi.“Mo Yan，In Kirk A.Denton，ed.，Columbia Companion to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N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6，307-312.

Huang，Yiju.“A Buddhist Perspective：Trauma and Reincarnation in Mo Yan’s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28，2（Fall 2016）：285-312.

Klein，Lucas.“A Dissonance of Discourses：Literary Theory，Ideology，and Translation in Mo Yan and Chinese Literary Studies.”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53，1（2016）：170-197.

Li，Tonglu.“Trauma，Play，Memory：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and Mo Yan’s Strategies for Writing History as Story.”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y in China 9，2（2015）：235-258.

Chen，Maiping.“The Intertextual Reading of Chinese Literature with Mo Yan’s Works as Examples.”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5，1（Jan.2015）：34-36.

Angelic Duran and Yuhan Huang，eds.，Mo Yan in Context：Nobel Laureate and Global Storyeller.West Lafayette：Purdue University Press，2014.

——Cao，Shunqing and Miaomiao Wang.“Variation Study in Western and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183-194.

——Chen，Thomas.“The Censorship of Mo Yan’s 天堂蒜薹之歌（The Garlic Ballads）.”37-50.

——Du，Lanlan.“Abortion in Faulkner’s The Wild Palms and Mo Yan’s 蛙（Frog）.”63-76.

——“Selected Bibliography of and about Mo Yan’s Work in Chinese and English.”21-26.

——He，Chengzhou.“Rural Chineseness，Mo Yan’s Work，and World Literature.”77-91.

——Horiguchi，Noriko J.“Representations of ‘China’ and ‘Japan’ in Mo Yan’s，Hayashi’s and Naruse’s Texts.”51-62.

——Huang，Alexa and Angelica Duran.“Mo Yan’s Work and the Politics of Literary Humor.”153-166.

——Mitchell，Donald and Angelica Duran.“A Textbook Case of Comparative Cultural Studies.”195-213.

——Wang，Chi-ying Alice.“Mo Yan’s The Garlic Ballads and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in the Context of Religious and Chinese Literary Conventions.”123-138.

——Wang，Jinghui.“Religious Elements in Mo Yan’s and Yan Lianke’s Works.”139-152.

——Wang，Ning.“Cosmopolitanism and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167-182.

——Yang，Fenggang.“Soul Searching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Society.”215-220.

——Goldblatt，Howard.“A Mutually Rewarding yet Uneasy and Sometimes Fragile Relationship between Author and Translator.”4，23-36.

Rojas，Carlos.“Mo Yan through a Dog’s Eyes.”Public Books（Feb.2014）.

Goldblatt，Howard.“Mo Yan in Translation：One Voice among Many.”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3，1/2（2013）：8-9.

Knight，Sabina.“Mo Yan’s Delicate Balancing Act.”The National Interest 124（Mar/Apr 2013）：69-80.

Riemenschnitter，Andrea.“A Gun Is Not a Woman：Local Subjectivity in Mo Yan’s Novel Tanxiang xing.”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 7，4（2013）：590-616.

——“Mo Yan.”In Thomas Moran and Ye（Dianna） Xu，eds.，Chinese Fiction Writers，1950—2000.Dictionary of Literature Biography，vol.370.Detroit：Thomson Gale，2013，179-94.

Davis-Undiano，Robert Con.“A Westerner’s Reflection on Mo Yan.”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3，1/2（2013）：21-25.

Zhang，Qinghua.“The Nobel Prize，Mo Yan，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in China.”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3，1/2（2013）； 17-20.

Chan，Shelley W.A Subversive Voice in China：The Fictional World of Mo Yan.Amherst，NY：Cambria Press，2011.

Zhang，Yinde.Mo Yan，le lieu de la fiction.Paris：Seuil，2014.[China Perspectives review by Fanny Fontaine]

——“The（Bio）political Novel：Some Reflections on Frogs by Mo Yan.”Tr.by Jonathan Hall.China Perspectives 4（2011）：53-61.

——“The Fiction of Living Beings.”China Perspectives 3（2010）：124-132.

2014年出版的《文本中的莫言：诺奖获得者与全球讲故事的人》一书集中了海外学者对莫言的各种评论，不难看出，海外对莫言的研究，尤其是获奖之后的关注度，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显示了强劲的发展势头。

六、结论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莫言都是中国当代作家中有影响的代表作家。

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研究热的出现，是中国文化自觉在文学方面的表现。随着中国学者国际教育程度和语言能力的提高，未来的中国学者对某个学科的研究，绝不会限制于汉语材料之内，而会在世界视野中研究中国问题，将和世界学者形成更多的对话交流。目前关于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研究，要注意避免“发生在国内的国际化”或者发生在海外华人圈中的国际化现象。提出中国文化国际影响这一命题，说明今天的中国确实变强大了，但还没有强大到足够自信、不用再提的程度。作为年青一代学人，我们希望在自由平等的基础上展开更多务实的研究。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

[1] 刘江凯：《认同与“延异”：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接受》，61～71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