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救孤女宜畹收甜杏,为专情守仁逃新房(1 / 1)

(一)

王守仁能当上山东乡试的主考官,那是老父亲花了无数心血才帮他揽回来的要紧差事。做一回乡试主考,不但能结交山东官场的各级官员,这一科考出来的举人们更是要奉守仁为“业师”,将来守仁要想在仕途中有所成就,必须有一帮人巴结簇拥,而他手底下考出来的这批举人,以后都可能成为极有用的人脉。

为了守仁的前途王实庵煞费苦心,想不到这个不通世事的傻儿子不但不知道珍惜机遇,反而在秋闱的科场上乱出考题,说什么“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八个字明着是引圣人之典,实则公然讥讽朝政、诽谤皇上!

——弘治皇帝是万民称颂的圣主明君,治理着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怎么就“不合于道”了?怎么就“不可则止”了?一个小小吏部主事,胆子也太大了。大明朝的御史、给事中不是吃闲饭的,王守仁在山东的一场胡闹,早被言官们盯上了。

好在守仁背后还有一位当着礼部侍郎的老父亲。眼看儿子闯下天大的祸来,这位王实庵老先生脸上不动声色,暗里上下通融,苦苦斡旋,做好做歹。凭借自己作为皇帝近臣的优势,加上人品又厚道,在京城里朋友多,没结下厉害的政敌,搞到最后,总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久,王守仁离开吏部,改任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

吏部不敢要他了。

还得说“成化辛丑科状元”实庵先生有面子、有本事,大费了一番周折,到底把守仁塞进兵部衙门里去了。

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真让王华焦头烂额。想来想去,老父亲想出一个主意:拿几个钱在京城租个小院儿,让守仁把家眷接过来。

有了家,这孩子大概能安生些吧。

从吏部主事变成了兵部主事,守仁自己倒没太在意。以他眼下的从政经验,根本不可能想到在这件事背后他那位做礼部侍郎的父亲用了多少心思,求了多少人,费了多少事,其中又牵涉多少关窍。反正守仁现在灰心丧气,满心里想的就是个“混”字。在吏部混、在兵部混都是一回事。倒是父亲让他把家眷接来京城同住,这事儿让守仁特别高兴,赶紧给家里写信,让诸宜畹收拾行装即日进京。

守仁十三岁母亲就过世了,那个杨氏对他不好,父亲续弦的夫人赵氏又长年在京里,和他打不着交道,几个兄弟都不是一奶同胞,没那么亲近,老父亲只知道忙着政事,对家里几乎不怎么过问,和孩子们之间也没话说。在这世上真正对王守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只有宜畹一个人。王守仁这个人性格刚强、心肠柔软。倔强起来,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皱眉头,平时却有些脆弱敏感,每到这种时候,这世上也只有宜畹一个人肯哄着他、让着他、护着他。所以守仁对夫人的感情非同一般,既有爱,又有亲,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也由于此,王守仁这一辈子从没对夫人生过二心。

守仁对妻子一心一意,宜畹对丈夫也是一样。

和守仁成亲已经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宜畹把一颗心都扑在了丈夫身上。再加上她一直没有生养,心里十分愧疚,对守仁更是彻头彻尾毫无原则地疼爱起来,只知道一心一意对丈夫好,简直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

这次守仁养好了病回京做官,宜畹知道自己不久也要搬到京城去,替丈夫纳妾的事再也拖延不得。所以守仁前脚刚离开山阴,宜畹就开始留意,想给自己的丈夫选个合适的“屋里人”。可宜畹毕竟是位少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办成这件事必须有个合适的人牵线。正在犯愁,恰好守仁的一个堂弟王守度找到家里,想跟她借钱。

王家书香门第,出过状元,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少。可族大人多,良莠不齐,还是出了几个败家子儿。王守度就是这么个货色。

王守度从小就不肯读书,整天在外头游逛,三十来岁已经混成了一根“油条”,后来就在山阴开铺面做起生意来了。

早前王守度从杨氏那里弄了几十两银子,俩人合伙在外面开了个绸缎庄,可几年下来买卖越做越小,杨氏一气之下跟他讨要本钱,两个人闹得挺僵。后来王守度知道堂兄守仁在京城做了官,宜畹虽在山阴,和杨氏却是各过各的,打不着交道。就厚着脸皮找到宜畹门上,说是买卖上的事,想借三两银子,几天就还。

宜畹虽是个聪明人,但毕竟是个足不出户的少奶奶,身边又没有亲近的人,没人告诉她王守度的底细。加上宜畹是大户人家出身,对银钱看得没那么重,亲戚上门借钱,数目又不大,宜畹想也没想就借出去了。结果王守度很老实,说了只借几天,果然没几天工夫就把银子还回来,还顺手提了些礼物,对宜畹很是感谢。

见王守度办事有信用,人也挺斯文和气,自家亲戚,又是场面上的人,朋友多路子广,挺能办事,宜畹就把自己心里想的事儿跟这个堂弟说了。

一听这事,王守度满口答应:“兄长的事就是我的事,嫂子只管在家坐着,我去给你找人来看,嫂子觉得满意就留下,不满意我再去找,咱们再挑。”

王守度说话还真算数,很快就带着女孩儿上门来让宜畹相看。可宜畹是替丈夫选“屋里人”,所以挑得特别仔细,稍差一点儿的也不满意,一连看了七八个都没相中。

眼看人家一次次把人带来,自己总相不中,弄得王守度愁眉苦脸,左右为难,宜畹觉得这么一次次麻烦人家实在不好意思,每回总是硬塞给王守度一些钱。一开始王守度死活不肯要,后来拗不过,只得收下了。

诸宜畹哪里知道,这王守度其实是市井间的一个混子。嘴上说是“买卖人”,其实游手好闲,整天在外头给人当掮客,坑、蒙、拐、骗,什么事都干,就是不干人事儿。

余姚王氏这一族里大多清贫,只有守仁的父亲官做得大,家境比别人好些,王守度就整天在王家门外转悠。早前他骗过杨氏,后来闹翻了,王守度就盯上了宜畹。现在宜畹想给丈夫找个“屋里人”,王守度第一个念头就是趁机狠狠敲一笔银子!所以很是热心,一次次带人来给宜畹相看。反正相不中他分毫不出,还能装愁叫苦,从宜畹手里骗几个钱儿花;若是宜畹相中了,自然就能从中捞到好处。

王守度很会装蒜,在宜畹面前总是愁眉苦脸说泄气话,好像买个女孩儿有多么难。其实在当下的山阴城里,买女孩儿这事出奇地容易。

这几年老天爷像发了疯一样,不是旱就是涝!尤其淮北、浙东已经连着闹了几年的水灾。官府非但不尽心救济,反而加重了税赋,地方官为了应付朝廷,也是昧着良心办事,明明地里没长庄稼,却照着往年租税向老百姓逼讨,数不清的百姓拖家带口四处逃荒。这些难民要想找条活路,不是逃到深山野地去开荒,就是啸聚山林做亡命的买卖,更多的人拥进城里,想凭自己的一把力气混口饭吃。可城里早就挤满了难民,靠卖苦力连糊口都难,实在饿极了,又不敢偷不敢抢,除了卖儿卖女,还能怎么办?

眼下山阴城里的难民足有几万人,到处都是伸着手讨饭的叫花子,几两银子就能买个大姑娘。

诸宜畹是侍郎府的少夫人,跟市井之间隔着一道高墙,眼下的世道是什么样儿,她哪里知道?王守度是什么人,这位少奶奶更看不透。还以为自己遇上了热心可靠的亲戚,就把一切事都交托给了王守度。结果一来二去,人还没相看好,倒把不少银钱白送给这个“堂弟”了。

就这么挑了好些日子,这天王守度带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过来,自称姓顾,是扬州的一个秀才,家里遭了大灾,流落到浙江,眼下日子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就想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换几两银子过活。

这个顾秀才长得又粗又短,脸色酱紫,腮帮子上隐约有几丝横肉。头上戴着四方巾,身上那件蓝葛布长袍看着不怎么合身,见人没说话先就一脸笑,看着有点儿猥猥琐琐的。可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宜畹觉得不错,就让顾秀才把女儿带过来看看。

过了中午,顾秀才带着一个女孩儿过来了。

宜畹仔细相看,见这女孩儿高挑身材,皮肤白净,圆圆的脸儿,大眼睛小嘴巴,嘴角微微上翘,颊上两个梨涡,看着十分喜兴。只是眼里没有神采,慌里慌张缩手缩脚的。宜畹也没多想,以为她只是怕生,就问这女孩儿:“认得字吗?”

“认得。”

听说这孩子还识字,宜畹更觉满意,就问顾秀才:“你想要多少银子?”

“六十两。”

一听这话,宜畹心里咯噔一下。

宜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过些世面,买一个丫头要多少钱她心里不是完全没底,知道对方要的价太高了。再说,王家虽然父子两个人做官,但都是清水衙门,不贪不捞,两份俸禄养着京师、山阴几家子人,一点儿也不富裕。宜畹在纳妾的事上动脑筋有三四年了,到现在也只攒出三十多两银子……

当然,宜畹心里这些想法一点儿也不带到脸上来,淡淡地说:“我只能出三十两,多一两也没有。”

顾秀才苦着一张脸说:“这也太少了。我把女儿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让她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要不是家乡遭了大灾,说什么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夫人好歹再加些吧。”

听顾秀才说这样的话,王守度马上在一边给宜畹帮腔:“六十两银子现今在乡下能买几十亩地!你这女儿是金子打的,能值这些钱?”

听王守度说这话,顾秀才又犹豫了半天,可怜巴巴地说:“夫人家里都是良善之人,女儿在这里不会受气。这样,夫人好歹给我五十两银子,把这孩子收下吧。”

其实宜畹心里倒挺中意这个女孩儿,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说:“既然你为难,这事儿就算了。”

眼看谈不拢,王守度赶紧凑上来低声说:“嫂子,我看这丫头倒不错……”

在这种事上宜畹是有主意的,不理王守度,直接对顾秀才说:“我只能出三十两银子,多一个钱也没有。”

听宜畹这么说,顾秀才一脸失望。和王守度对看一眼,却见他对自己使个眼色,知道他那意思是说:这位少夫人十分精明,所以这件事未必一下就谈得拢。让自己先把人带回去,王守度好在人家面前弥缝儿,等把主家的底子探明白,再来和他说。

既然有王守度在里头打围,顾秀才也不多说,拉着女孩儿要走。不想那女孩儿忽然一把甩开他的手,两步跑到宜畹面前哭叫着:“求求夫人买了我吧,不然他就要把我卖到妓院里去!”说着就跪在宜畹脚下连连叩头。

这一下可把宜畹吓了一跳!

一看女孩儿闹起来了,顾秀才也慌了神,赶紧上来拉扯。这女孩儿心里知道眼下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这时候被带回去,只怕一辈子的活路就此断送了,就下死力拼命推拒撕扯,嘴里叫着:“他不是我爹,他是个人贩子!”

一听这话顾秀才真急了,挥起拳头冲着女孩儿没头没脑一顿乱打。那女孩儿也横下一条心来,躺在地上乱滚,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拖走。宜畹实在看不下去,喝了一声:“住手,你干什么!”顾秀才一惊,停了手。那女孩儿乘了这个空子在地上跪爬两步,一把抱住宜畹的腿死也不放了。

眼看女孩儿头发散乱,鼻青脸肿,抱着自己的腿瑟瑟发抖,宜畹想不管也不行了:“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我真是她父亲……”

宜畹瞪着眼厉声喝道:“胡说!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是礼部侍郎,我丈夫是刑部主事!你再不说实话,我叫人把你捆了送到大牢里去,看是棍子硬还是你的嘴硬!”

厅里一顿吵闹惊动了王家的仆役,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其实眼下守仁并不是刑部官员,可宜畹拿“刑部”两个字来唬顾秀才,也照样管用。

王家父子的显赫地位山阴城里谁不知道?宜畹又把话说得这么厉害,光是“刑部主事”四个字就已经吓掉了顾秀才的半条命。姓顾的心里明白王家是当大官的,自己做的又是缺德买卖,人家要真把他捆了送官,估计衙门里连问都不问,直接给他一顿板子,枷起来关进大牢,那姓顾的可就倒大霉了!又见几个下人围在门口,自己想跑都跑不掉,吓得手脚都软了。

眼看姓顾的要(上尸下从),在边上帮腔的王守度慌了神,赶紧对顾秀才厉声喝道:“你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王守度在边上帮衬着,顾秀才总算把胆子壮起来些,哆哆嗦嗦地说:“我是她的养父……”

一听姓顾的改了口风,宜畹更认定这家伙就是个人贩子,厉声喝道:“什么养父!你有什么凭证?”

“有她家人立的字据。”

“拿来我看!”

顾秀才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一张纸来,宜畹接过一看,真是一张过继文书。上面写明:女孩儿的父亲姓张,扬州人,因家贫无力养育,自愿将亲生女儿过继给这个姓顾的做“养女”,姓顾的给张家五两银子,从此“婚嫁凭人,生死由天,各不相问”。底下是女孩儿父亲的签名画押,又有中保人的名字。

看到这张文书,宜畹心里有些吃不准了。可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当着姓顾的面什么也不说,瞄了王守度一眼,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王守度忙跟过来。

出了屋宜畹才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守度赶紧赔不是:“嫂子,我看这姓顾的八成是个人贩子!这几年连年灾荒,很多人家穷得活不下去,只得卖儿卖女。就有这帮东西专门挑选清俊的女孩子买回来,养一两年,教她弹琴唱曲,再认几个字,等女孩子长大些,出挑了,就卖到勾栏里去,市井俗称叫‘养瘦马’。想不到……唉!都怪我,事前也没打听明白,给嫂子惹这麻烦!”

一听姓顾的果然是个坏人,诸宜畹气得火冒三丈:“这还得了!你出去叫下人把他拿住,送到官府去!”

王守度犹豫了半天,愁眉苦脸地说:“可是依大明律,姓顾的手里这张文书是算数的。咱们就算告到官府,最后也只能让他把那女孩儿领回去……”

——也就是说,有了这张字据在手里,这姓顾的就实实在在算是女孩儿的“父亲”。

宜畹这个人心里有的是主意,可要说到“大明律”,她就不懂了。现在她已经知道姓顾的真是个贩卖人口的东西,那女孩儿拼着命地求自己,说什么“要被卖到妓院里去”,只怕也是真话。再说,以姓顾的这副凶相,要是现在让他把孩子领回去,打也给打死了。

碰上这样的事,怎能不管?宜畹立刻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畜生把人带回去!”又问王守度:“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王守度犹豫半天,压低了声音:“要不嫂子就以咱家老爷的名义写个帖子递到县衙里去?只要用上老大人的私印,我看衙门里的人不敢不办。”

哎呀……

王守度说的倒是个办法。可这样的事宜畹怎么能做?弄不好会坏了公公的名声,毁了守仁的前程!

宜畹哪里想得到,刚才这些话,都是王守度给她下的套儿。

王守度心里清楚得很,王家两父子都是清官,平时从不在地方上弄权生事,所以宜畹根本不可能以老人家的名义往官府里递帖子。他说这套话,表面是给宜畹出主意,暗里却是在挤对宜畹,堵塞她的思路,不让她往“直接捆送官府”这上头想,也不给她留空子去和别人商量,立逼着宜畹就范。

宜畹虽然精明,毕竟是女人家,见识有限,斗心眼儿斗不过这些混江湖的老油条。加上对自己这个“堂弟”又太信任了,人家说什么就听什么。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落进王守度布下的圈套里了。

给官府递帖子,不妥。可说什么也不能眼看着女孩儿让人贩子领回去!只一瞬间宜畹已经下了决心:“好,我买下她了!你出去看着那个畜生,别让他碰这孩子,我去给你拿银子!”回到自己房里,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手里哪有这么些银子呀?

守仁在京城只做了个小小的主事,六品官儿,一个月俸禄才十石,合银不过五两,他在京里、宜畹在山阴全都指着这点银子吃用。自己手里这三十多两银子是这几年省吃俭用才勉强攒下的,可现在要五十两,差得远了……

去找杨氏借?她未必就有。有,也未必肯借。眼下能兑几个钱的,就只有自己出嫁时陪送过来的一些嫁妆首饰了。

跟守仁做夫妻十几年了,日子一直不富裕,宜畹平时连件新衣服也不敢添,手里只有这几件娘家带过来的金银首饰。现在要拿出来,心里还真舍不得。

可事情已经担起来了,怎么也得做到底。宜畹不再多想,打开妆奁匣子,从里面拣着分量重、成色好的首饰挑了几件,和自己攒的银子都一起包了拿出来,却见王守度还在门外站着。

“你怎么不进去看着?”

王守度笑着说:“没事,咱们王家是什么身份,别说姓顾的一个市井无赖,就算知府老爷来了也不敢放肆。”接过银包在手里略掂了一下,顺手揣进怀里,“嫂子先不要进去,等我把这个无赖赶走,免得脏了你的眼。”走进厅来,不等别人说话,已经冲着“顾秀才”吼道:“好你个混账东西,敢到侍郎府来骗人,真是不要命了!”上来一把扯住姓顾的就往外走。

此时姓顾的早已吓掉了魂,见王守度从后边出来拉着他就走,又冲他使眼色,姓顾的也不敢多待,借这个劲儿出了王家的大门,俩人一溜烟跑出老远,姓顾的才问:“王哥,我那银子到手了没?”

“屁!还提银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家?这是侍郎府!知县老爷想来拜访,都得在门房里等半个时辰!这次要不是我帮你说话,拿一张假文书糊弄着,你这会儿已经让人捆进大牢里,屁股都打烂了!还他妈‘银子’呢!”

王守度这几句狠话由不得姓顾的不信,他对王守度说:“可这趟买卖是你牵的线,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你还问我?我倒问问你:这丫头你是怎么**的,在这儿闹起来了!真要因为这事把你弄到衙门里去,一顿板子,你还不把我给咬出来?老子帮你赚钱,到最后,还得受你的连累!”眼看几句话把姓顾的吓得说不出话来,王守度也知道对这种市井光棍不能把事做绝,好歹得给他点儿甜头,就又把话头软了下来,“算了,这事好歹我也有份儿,咱们一人吃一半亏吧。”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往地上一扔,骂了句“真他娘的晦气!”,扔下姓顾的扬长而去。

眼看王守度撵走了人贩子,宜畹这才回到屋里。只见那女孩儿还钻在条案底下,两手死死抱着桌腿不放。宜畹过去把她扶起来,柔声说:“别怕,坏人已经走了。”好半天那女孩儿才明白过来,赶紧又跪下给宜畹叩头。宜畹把她扶起来,笑着说:“不必这样,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孩儿也乖巧,知道自己从此做了别人的使女,家里的名字不能用,“顾秀才”给她取的名字更不愿提,就说:“请夫人给我取个名字吧。”

看这丫头长得珠圆玉润,杏面桃腮,宜畹想了想:“你就叫杏儿吧。”

一听这话,女孩儿忙又跪下叩头:“谢夫人。”心知自己从此有了依靠,不由得破涕为笑。这杏儿本来就长得俊秀喜兴,现在一笑,看起来更是一脸的福相。

看着杏儿高兴的样子,宜畹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为什么天下的女孩子个个都是一脸福相,唯独自己命硬福薄?

唉,这个“酸杏儿”是自己找回来的,就是心里再酸,也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