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由记忆体带来不良潜意识影响的案例。
这位来访者同样有着亮眼的简历:毕业后加入知名影视公司,后来成为独角兽公司的高管,又自主创业成立了一家有口皆碑的公司。每每看到这样的来访者,我就会很有感触:其实自我剖析、自我探索远不只是失败者、受挫者的任务。获得一定成功的人,或是被社会认可的成功人士也会有困惑和盲区,人的认知越高,越能了解提升认知带给自己的价值,也越想寻求新的突破。
想着,我听到了敲门声。
“请进!”我期盼地抬起了头。
“顾老师您好,久仰久仰!我是艾伦,很高兴见到您。”说着,他礼貌地和我握了一下手。
“你好,艾伦。”我重新坐了下来,还没等我调整好椅子,他便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
“顾老师,我想您很明确这次我来咨询的目的,我们也不用过多客套了。我想就我自己的一些行为和您聊聊,让您帮我分析分析究竟是什么在驱使我一次次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好像找到了一点规律,但又感觉摸不太透。”
“你是个追求效率的人。”我笑了笑。他这一番直白的开场让我有些惊喜,不仅是因为他的坦诚,也是因为他是一个会自我反思的人,并且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自行做了准备。他一进来就直切主题毫无废话的行为告诉了我:他不会浪费时间。但同时,我内心也出现了一丝担忧:这种对效率的追求如果过度,可能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那我们就开始吧,说说你都注意到了什么问题。”
“我先讲几个在工作上碰到的事情吧。这件是近期发生的事情,我刚搭建好现在的创业团队,对这个团队有很高的期待,对他们的要求也相对严格。可能是因为我的要求太严格,对项目的进度也催得很紧,让大家不太理解,进而团队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最后导致我们的产品出错了,接下来等着我们的当然就是产品短期内口碑下降和用户退订。当时我的情绪是比较愤怒的,我无法忍受产品质量下降和用户体验变差。刚好我当时不在国内,就在微信上非常严肃地训斥了他们,然后更加严格地要求之后的表现,愤怒让我完全关闭了和他们的交流通道。现在看来,我觉得自己当时的情绪控制得非常不好,应该更有耐心一些。”
我听完之后,倒觉得可以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其实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产品的质量和口碑,而你的公司口碑向来很不错。我觉得你感到紧张、发脾气是正常的反应。不过,这件事能引起你的注意,是因为经常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
“您说得没错,顾老师。我回想了一下,类似的事情其实发生了好多次。有一次一个技术主管出错了,我说了一句很重的话让他不再犯错。我后来想想真的是太不合适了,我传达出了很强的对错误零容忍的信号,让他对犯错产生了很强的排斥。而他作为技术主管,会把这种心态带给团队其他执行成员,这样反而会扼杀团队的创造性和尝试突破的动力。事实上也是,我感觉这之后团队变得有些中规中矩,大家对于反馈新想法都不太积极了。现在想想,我不应该那么冲动地谴责我的技术主管,而应去构建更深的信任和合作,这样才有利于长远发展,而我却差点把我俩的关系闹僵了。”
“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我开始慢慢在这些事情中看到一些相同的点,但还不太确定,我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有,我在独角兽公司工作时,有一次我们公司要去参加一个展览,因为缺人手,我安排了团队的社区经理来主导这个项目。她也很早就表达了希望能够锻炼营销能力的愿望,加上她负责手头上的项目时表现得也很不错,我就给了她这个尝试的机会。不过我当时挺担心的,因为这个任务比起她之前负责的项目要复杂不少,而她又缺乏相关经验。在之后几次推进项目的交流中,我发现她缺少对这个项目整体性的思考。比如,各个板块的目的是什么,潜在的问题会有哪些,风险会有哪些,这个展会如何和我们其他的营销媒体配合才能达到最佳效果,等等。我当时特别着急,以为她忽视了很多细节,时间上又很紧张,所以我异常烦躁,当时甚至强迫她按照我的方案一板一眼地执行。我能感受到她的失落,但没办法,我很着急。后来有个同事主动提出协助她完成方案,并且保证我满意。经过一天的讨论后,他们给了一个我感觉很不错的方案,我就让他们去操作了。最后这个活动的效果非常好,我们的展位还被评选为当天活动的最佳展位,吸引了很多大客户。这件事虽然最后圆满解决了,但我对当时自己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有很多反思。那位社区经理虽然经验少,但事实证明她最终还是高质量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我的方案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案,我也没有尝试着理解她的难点,最后反而以压迫的方式尝试改变她的想法,这对我的合作伙伴来说是一个不被信任的体验。这几件事都是因为我的情绪焦虑差点导致很糟糕的结果,甚至差点让合作关系崩裂。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想想,我有点后怕,万一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而我没有控制好情绪,会不会就没那么好运了。”
“首先,我想说的是,你能够这样去反思总结自己,这种行为非常值得肯定,说明你已经在慢慢发现自己的问题了。在我去剖析之前,我想问一下,你对自己在某些项目上的决定和行为是否有过类似的感受呢?”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在通常情况下,对于记忆体的分析需要由多个经历来做辅助和总结,这样才可以避免以偏概全。
“嗯,我想想……哦,还真有一个,我不知道是不是直接相关,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是这样的,我之前在独角兽公司时,负责新产品的孵化。当时有一个小伙伴提出了一个新的产品创意,我回去思考了一下,决定不支持这个项目,因为没有清晰的应用场景。但其实它是有一个应用场景的,只是我觉得它和当时市面上一些已有的产品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后来我又有些纠结,还是决定通过这个项目,但因为时间上有点晚了,导致这个项目在发布前就被扼杀了。现在回头看看,那个项目其实和国外现在流行的一个产品特别相似,理论上前景会非常好。说实话,如果当时我当机立断推进这个项目,说不定会成为一个爆款,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也和前面那些事情很像,但这件事的确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
“谢谢你的分享啊。我一开始说你是个很有效率的人,但现在我想稍微修改一下这个评价,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有些急躁、不太有耐心的人。你想第一时间获得结果,但这样的急躁往往让你错过了很多。以我们的谈话为例,你直接进入主题的方式可能在你看来是一种追求高效、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的方式。可是我们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你丝毫没有顾忌到这是不是我能够接受的风格,甚至没有让我说什么话。虽然我并不介意,但你并没有考虑到这种方式会不会一开始就让我产生抵触和反感的情绪。你说呢?”
“顾老师,您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我的开场方式有些不妥当,看上去是追求效率,其实是想赶快得到结果。”
“没错,回头看看你的这些经历,也是相似的,其实你自己分析得也都挺到位的。我们再试着整理一下,第一段关于产品质量下降的经历,最开始的起因是你在刚组建完团队之后就马上带入了高压力、高强度的工作模式。你是不是刚和团队‘打完招呼’,就‘直接进入主题’,开始了项目,没给团队留有反应的时间?你的急切让你始终都没有感受到你的团队逐渐堆积的抵触情绪,你的急功近利让你忽略了对身边所有人的情绪的感知。”
他皱着眉头,频频点头。
“我们接着看你说的第二段经历。同样地,你说自己说了一些比较重的话,这也是你着急的表现,你的心急让你无法容忍错误,你不允许别人影响你心中的‘效率’。你对待那位社区经理也是,你去压迫别人,强制别人,让他们跟上你的速度,但你忽略了每个人的差异,你直接否决了他们的可能性。”我停顿了一下,看到他仍然是用力地点头表示认同,但他身体前倾,几乎要离开座位,这似乎又向我发出了他开始“心急”的信号。
“我之所以想听一下你最后的那个事例,是想看一下当事情发生在你自己身上时,你对自己是否也同样不够耐心。事实证明,你对自己的包容度也不高。对于创新产品,一般最开始的点子都是粗糙的,需要慢慢打磨的,可是你没有给这个产品机会,也没有给自己等产品慢慢被打磨出来的机会。你对自己也是比较着急苛刻的,想尽快看到结果。虽然你最后改变了主意,发现自己对于一个本就应该是不完美的产品创意过于心急了,但从整体来看,你的每个决定都像是赶着去做的,没有给自己好好思考的时间,也不给别人证明自己的时间。”
他舒了口气,但马上又皱起眉头:“是的,顾老师,你说得挺对的。我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些问题,虽然没有像您这样系统总结,但我心里其实大概也知道是自己过于着急,包容性不够。可当事情再次发生时,我往往还是被情绪主导,没能吸取之前的教训,过于匆忙地做出判断。不知道您是否有帮助我改变的建议呢?”
“别心急,我们一点点来。”
“哈哈,是的,我又想直接跳到答案了。”他放松了下来,靠在椅子背上,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
“你会反复出现同样的问题,是因为你并没有从症结上解决你的问题。”我接着说, “心急、急功近利只是最后的呈现形式,我们需要找到这些结果背后的原因,那样才能根治。”
“好的顾老师,我跟着您的节奏,慢慢找答案。”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你一直表现得很匆忙、很着急,好像在追赶什么。你能否回想一下,你之前是否错过了什么重要事件,或是有什么事,你觉得是由于你行动不够快速而出现了不好的结果?不管那些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小时候、上学后或工作后,都可以。”
他看上去很努力地在想,但很快给了我一个否定的答案:“没有啊。顾老师,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就是个急性子。你也听了我刚刚分享的个人经历,其实我也是近期才发现自己有这个问题的,之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的。等我意识到了,追溯回去,才发现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和问题,但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开始这样的。我做事好像一直都挺赶的,也没有因为行动不够快速而错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嗯,我能理解,其实很多时候导致一个习惯或一种行为模式形成的因素在很早就生根发芽了,只是当事人不知道。你可能是因为没有及时面对并解决某个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或是你心中的疑虑,才一直保留了这样的思维模式、行为模式。我想听听你的成长经历,你可以和我分享一两件在成长阶段让你印象深刻或对你影响比较长远的事情吗?”
“嗯,这个我要想想。”他开始低头思考,“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对我影响特别深远的事情。可能有吧,但我一下还真的不太能想起来。”
有时候,记忆体的起源会被埋藏在潜意识的底层,需要慢慢挖掘或特殊事件的触发才能被回忆起来。我能理解他突然被这么一问时,可能没办法马上想起来。他这个特质也许是潜移默化慢慢形成的,而不是一些重大事件促成的。于是我尝试着把问题更细化一些:“没事,这个问题可能太过笼统了。要不我们从家庭开始说起吧,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嗯,我的父母关系不是很好,他们在我比较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还记得他们会争吵,后来我就和母亲搬出来住了。那段时间还蛮辛苦的,因为条件一下子就变差了。不过虽然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但我的妈妈非常爱我,也很呵护我。所以从整体上来说,我的成长环境还是充满了爱的。”
我觉得家庭的一些不幸经历可能会是一个切入口,于是我决定追问一下:“你说到家庭环境在你和母亲搬出来之后变得不太好,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吗?你觉得这个过程中你情绪上的变化是怎么样的?”
“顾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那段时间虽然在物质上比较窘迫,但和母亲搬出来之后,我一直过得挺好的。我也说到了母亲对我十分爱护,让我能够健康地成长。我倒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反而变得更加轻松了。那段时间的生活条件的确不好,但我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了现在的生活。您看到了,虽然我现在不是大富大贵,但给我母亲一个好的生活、给我自己一个好的生活完全不是问题。我不觉得这是我焦虑的原因,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我母亲也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我也很开心能够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他没有描述什么细节,也没有具体地去回忆那段时间,但他回答时一脸轻松,神情笃定,好像自己思考过这个问题,以及父母可能给他带来的影响,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让我感到似乎方向错了,于是我又试探性地开始询问一些别的方面:“看来你也思考过家庭可能带给你的影响,既然你这么肯定这个坎已经跨过了,我们就找找看别的方向,你经历过什么特别有挫败感的事情吗?”
“嗯,我觉得我前面提到的每件事情都让我有挺大的挫败感的,尤其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在处理那些问题时如果更耐心一点,现在可能会大不相同。但您要是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比前面提到的那些更让我有挫败感,我一下子好像还不太想得出来。顾老师,我知道自己好像没有给您提供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您让我再想想。”
“没事,不着急啊,这其实很正常,大部分人都需要梳理一下才会对过去的事件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有一些概念。你可以慢慢地去回顾一下自己的过去,可能是一直埋在心里的事情,涉及家庭、工作、亲密关系、学校等方面的,都可以想一下。”
“嗯,顾老师我明白,我可能要花时间想想。您介意我再和您约一次吗?我想回去系统性地思考一下,我现在脑子里想不出什么事情。”
很多时候,休息一下也是一种很好的方法,可以让一个人有新的想法和灵感。“没问题,那我们约下周同一时间吧。”
这一周里,我又反复回忆了他分享的故事和后来我问他的几个问题,以及他给出的答案。我很确定他着急做事的倾向性是很早就有的,早到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是何时开始的,这才会让他从有意识以来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行为模式。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他父母离异这件事情上。经历父母离异,又在母亲一人的养育下长大,小时候他必定经历过一些很重大的事情。这些在他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事的经历,在当时真的得到彻底解决了吗?这么想着,我打算下次交谈时无论如何都要再深挖一下家庭这块,让他多说一些细节。
很快第二次会面时间就到了。他走进房间,脸上带着笑容,和我简短地打了招呼,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了字。“顾老师,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了,哈哈。我其实也不太知道哪些故事有用,哪些没用,但我把我能回想起来的一些故事都写下来了。希望这次的交流能够有一些突破。”
我看他如此认真地去回顾自己的过去,便决定直接就家庭这方面问下去:“那我们还是先来聊聊家庭吧,上次你其实没有说什么细节。我知道你觉得这不是造成你那些行为模式的主要原因,但是我还是想听一下。”
“那我先流水账地说说我的成长历程啊。上次我也说到了,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妈经常吵架,后来实在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就离婚了,我跟着我的母亲搬了出来。虽然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但从小我母亲一直都对我很上心,我获得的爱绝对不比任何人少。白天她上班,晚上回到家已经很累了,但她还会很用心地为我俩做饭,把家里的事情都打点好。我知道她一直很辛苦,所以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开始尝试着去帮她分担一些。但这始终是微不足道的,毕竟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从他的语气里我可以听出他对母亲的心疼,也感受到了一些歉意,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在他心中是相当有分量的。
稍作停顿后,他接着说道:“我也努力回想了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我印象比较深的事情,其实不是某一件事情,而是每次和母亲一起在餐桌上吃饭时她忧虑的表情。我没法准确地形容,但是那个表情好像是累,又好像是焦虑,似乎又有点失神。当然,她把这些情绪都尽量隐藏起来不让我看到,但我还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吧,和她在一起时能很真切地感觉到她在一点点变老。我内心是很难受的,但她不提,我也不敢提。我知道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让我赶快成长,能够做出一些成绩。我心里都明白,我告诉自己,默默地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好,不要太过依赖母亲,争取可以早点帮她分担经济上的压力,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其实我上高中那几年,我母亲真的老得很快,但她还是把累都放在心里。”他越说越激动,原本背靠着椅子,但说着说着,后背渐渐挺得笔直,“其实工作之后我更能体会她的累,一边挣钱,一边还要抚养我长大。”他的言语中多了一些无奈。
“你的母亲为你付出了很多,看到你现在的成就她肯定会很骄傲吧,现在你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我感觉他性格的源头露出了一些端倪,他讲述这些经历时明显变得有些激动。但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更多的故事,单单是这些描述还不足以让他时至今日仍然受困于那种焦急的情绪。
“我真的是一路狂奔,希望赶快做出成绩。在上大学时我就花了很多时间去摸索,去找自己的方向,这样才能让我母亲安心。等到一毕业,我幸运地加入了一家很大的影视公司,之后又作为高管加入独角兽公司。我当时觉得老天对我挺好的,让我能够尽快给我母亲一个优越的生活,不用一直为我操心。说来也是惭愧,我创业之后比较忙,没法经常去看她,但我知道她是为我现在的成绩开心的。她已经等了很久,我不想让她再等了,她值得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用为我操心只需要享福的日子。”
伴随着对母亲的一些愧疚,他言语中的那丝焦急又跑了出来。而他分享的自己和母亲过往的生活经历,让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他急功近利的根本原因,他真正着急的是赶快成为家里的支柱,不让母亲再操劳。
“在你刚刚的描述中,每当你说到要挣钱或是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时,你都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语气有些急迫,我几乎能看到你用这样紧迫的语气去和你的合作伙伴或员工交流的模样。以你现在的状态来看,真的就像你刚刚说的:一路狂奔到现在,做出了不少成绩。毋庸置疑,你对母亲的爱是这背后强大的驱动力。”
“你说得没错,顾老师。其实在这周重新整理过往的生活时,我逼着自己把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我意识到,虽然我觉得那段经历对我已经没有那么大影响了,但回顾起来还是觉得那是挺难的一段时间。我从大学期间就一直规划着将来,想要尽快找到一份好工作。本科毕业时,我虽然对学术也有一些热情,但我觉得从读研究生和直接工作的投入产出比上来说,可能直接工作能让我更快地有能力保护母亲。”他突然有点哽咽了,“所以我一毕业就找工作了,我觉得在工作岗位上也能够迅速成长,更快地摸索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
“嗯,母亲的爱给了你很多力量,也让你有了很多的优势。因为你会比别人想得更早一步,也比别人更有决心和动力。但同时,我有一种感觉:是否有可能你把这种急切的心情带到了之后的每一份工作、每一个项目上?你想要保护母亲的渴望让你成为一个‘冲刺型选手’,事事都想尽早一步做完:想尽早一步独立,尽早一步升职,尽早一步赚到钱,实现你想尽早保护母亲的想法。这种急切可能一开始带给了你不少好处,让你充满干劲,并能高效地完成指标,就算你因此犯了些错误,但可能都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于是你渐渐形成了这样的行为模式,在更多事情上表现得急功近利。而这种行为模式在你带团队时开始发酵,因为这时你不再是一个人战斗,要快速地完成任务,你就得依靠团队,依靠大家齐心协力的合作。但你仍然保持了自己一贯着急的作风,并将这种急切的心态强行施加给了你的团队,影响了他人的工作和能力发挥。你缺乏耐心的问题因此被突然放大了,让你无法逃避了,于是你想寻找突破口,解决这个问题。”
我说完之后,他看上去有些疑惑:“顾老师,您的意思是,我的急功近利和耐心缺失,是缘于我想要保护母亲的决心?”
“我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当你说到‘保护母亲’时,你的表情、语调都很不一样。”我接着追问,“是否有一种可能:这种保护的心态逐渐在变质?你想要保护母亲的渴望在潜意识里让你想把每件事情都最快最好地完成。但你没有意识到或渐渐地忘记了,你急切背后的驱动因素是想要保护你的母亲,所以现在你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了,然而这个行为模式已经潜移默化变成了你的一部分:你想快速地把事业做大,让自己变强,所以你会去追求社会认可度高的事情;你对那些需要试错、回报率可能不大的事情缺乏耐心;你没能及时纠正自己这个特质,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着急’的初衷是保护母亲,所以你觉得每次驱动你情绪的是事件本身和你的缺乏耐心。在下一次犯相同错误时,你可能只会告诉自己宽容一点、耐心一点,但这是没有效果的,因为让你不宽容、没耐心的结没有解开。如果你不能化解心中最深层的焦虑来源,相同的问题还会再次出现,让你继续对自己感到失望。”
艾伦再次陷入了思考,片刻后说道:“好像是这样子的。我刚刚快速地回想了一下我毕业以来的工作经历,发现我的确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在很多关键事件上能够冲在前面,抓住很多机会,但一碰到长跑型项目,我就比较容易掉链子,或者我就可能不会深度参与。我一直都是急匆匆的。的确,当我开始带团队之后这个问题变得很严重,开始引起我的注意。我一直想让自己更包容一点,但我的情绪还是会上来。”他皱着眉头,“我其实也知道有一个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但我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你在上次谈话中提到,你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可以去保护母亲了,那这个问题本不应该继续困扰你,但你刚刚的情绪波动让我感受到你还有一些心结没有打开。那是什么?会不会是那个更加根源的因素?”
他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能力照顾你的母亲,保护你的母亲了吗?”
他看着我点点头。
“其实你早就拥有这个能力了。保护母亲不需要你成为最富有的人,也不需要你成为社会地位最高的人。但因为你的盲目,你和你的初心越走越远了,反而让现在的你有些本末倒置了。你把追求金钱和地位放到了首位,它们变成了你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所在。金钱和地位本应该让你能更好地陪伴母亲,但你的母亲在你生命中的比重却越来越轻。你的母亲需要的是更多的陪伴、关怀,是你花时间和她一起享受现在不那么辛苦的日子,而你却花了更多的时间在追求更多的财富上,忽略了她的需求。那么你心里还在害怕什么呢?你还在穷追不舍是为什么呢?”
他再次沉默了,这次的时间比之前的都要久。我们两个都没有试图打破沉默。我知道此刻他心里应该像播幻灯片一般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场景。他表情有细微的变化,我感觉到他可能想起了些什么,但是他还欠缺一点说出来的勇气。
“嗯,顾老师,我刚刚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也是一些我觉得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但可能还是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记吧。其实当您说到我急切背后的原因是保护母亲时,我就想到了一些很真实但又不太真切的回忆。”他没有抬头看我,“我觉得我想要保护母亲的冲动不仅仅来自我们搬出去之后生活的辛苦,或是我想尽快给她一个新生活的急切。”他又停顿了。
“可能更多的……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办法保护她,看着她被我父亲欺负,甚至是被殴打……”他有些发抖,我深知这必然触碰到了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双手紧攥着放在桌上,还是没有看我。
“说起这个真的是……”他苦笑了一下,“小时候,我只能蜷缩在房间里,听着外面妈妈的哭声,颤抖,但又不敢出去。那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恨我的父亲,但我更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太无助了!我想跑出去,我想拉着我妈一起逃跑。”讲到这里,他的右手紧紧地捏着他的左手手指,脸上的表情更加清晰地表现出他的愤怒,但他依然没有看我,而是看向了桌角。
“我没法再看我母亲受一点委屈,我没办法想象回到过去的那段日子。那段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母亲挨打的日子,我一想到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我希望我和母亲都能完全忘记那段时间受的苦,所以相比起来,之后在经济上的难就不算什么了。我想,我渴望保护母亲的冲动,可能更多源于目睹了父亲家暴后的无能为力和心中的怨恨吧!”他眼睛里带着泪光,再次哽咽了。
这时我不用多说,他能够说出这些是一个重大突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他已经开始面对了,面对那段对他影响极深却被他努力忘记的经历。
“我在你的分享里感受到了很多力量、很多悲痛,我想这里的情绪是需要时间消化的。我只想再强调一点,你已经有能力保护好母亲了,你们再也不会回到原来那个被欺负的时候了。你已经给了你母亲一个全新的生活、一个很好的生活!”
我等他慢慢平静下来。通常,当强烈的情绪被发泄后,咨询者会感到一定的解脱。从他轻松不少的表情上,我觉得这次咨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天分享到这里,我觉得已经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但这一步只是一个开始,这个心结似乎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早已被你忘记,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依旧存在于你的生活中,成为你的牵绊。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再约见几次,帮助你更好地去理解并走出那段时间的痛苦。另外,我觉得你也可以多和你的妈妈交流一下。一方面,她需要你更多的陪伴;另一方面,了解她对现在生活、对你的感受,能够更好地帮助你摆脱小时候的那段回忆,直面现在的生活,更快地走出来。”
“好的,顾老师。”他抬头看了看我,“今天讲完这些,我的感受很复杂,既有痛苦,也有解脱。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去一点点改变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但我想这会在之后的谈话中慢慢变得清晰的。我也会去和我母亲多说说话,多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感受。”
“嗯,我想再次强调一下,你能分享这些真的非常不容易,我很敬佩你直面那段生活的勇气。期待我们之后的谈话。”
咨询后记:
在这个案例里,艾伦的记忆被隐藏得很深,这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是,这个记忆体依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日常行为。发掘出被隐藏的记忆是认知突破的第一步,后续需要更多心理上的疏导和对过去事件的重新解读,来帮助他树立起一个更加客观的、当下的自我,而不是那个依然肩负着保护母亲重担的孩子。
如果你没有专业咨询师,在面临类似问题时,可以应用突破认知限制的三个步骤,以及关于扭转记忆体和击穿信念体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