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很难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本书都在随意地使用“粒子”这个词。现在是时候确定下来了。如果想认真地讨论粒子物理,就需要确定我们谈论的“粒子”究竟是什么。
物理学家给粒子下的最简单的定义是:“稳定而不自发分裂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你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粒子,因为你的手臂(通常)不会随机地分裂,所以你符合这个定义。
当然,你的身体是一种复合粒子,因为人体倾向于保持稳定,但也可以分解成更小的粒子—器官,器官也很稳定。器官可以分解成叫作“细胞”的粒子,而细胞又可以进一步分解成分子和原子。原子由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
据我们所知,电子不能继续分解成更小的物质。电子不是由“亚电子粒子”构成的,却能保持稳定。电子不同于原子、分子和细胞,它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粒子。它没有亚结构,因此是真正的基本粒子。
了不起的法拉第先生
基本粒子的故事起源于19世纪初,当时最伟大的科学表演者迈克尔·法拉第开启了它。法拉第生长在贫穷的铁匠家庭,但他相信科学属于任何对它感到好奇的人。为此,法拉第开始在英国皇家研究所发表关于科学的公开演讲,他讲的化学反应和物理现象给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是在这些演讲中,他最早揭示了对磁的发现。磁是一种独特的力。
磁可以穿越真空,可以吸引或排斥其他磁体,而不需要中间任何东西传递信号。磁力也可以穿过实体屏障,这是很特殊的,因为其他力都必须通过推拉与物体直接接触(1)。
今天我们生活在手机和Wi-Fi(无线网络)被普及的世界里,所以磁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在19世纪初,不通过接触就能影响事物,这种概念无异于巫术。为了解释磁铁的工作原理,法拉第让人们把磁想象成由“场”构成,而不是由物质构成的。
每个磁体都会在周围的几何空间里产生无形的畸变,而其他磁体可以锁定这种畸变。这些畸变的空间决定了穿过其中的粒子的行为,但这种畸变本身不是由物质构成的。
也就是说,场是一种非物质、类流体的结构,它告诉其中的粒子如何运动。某一处的场可能比其他地方更强,但你无法直接看到它,只能看到它的影响。
这个想法真让人眉头一紧,因为我们已经熟知一种物体由其他物体构成。一种不由物质构成的东西很难让人接受,但场似乎就是这样。这样看来,真空并非没有属性。
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你听说过获得诺贝尔奖的稻草人吗?他在自己的领域里出类拔萃。(2)
我不准备为这个笑话道歉,就像迈克尔·法拉第也不会因为在物理学中引入“场”而道歉。如果没有场,我们就无法解释磁、电荷或引力。更重要的是,场使我们能相互通信。
一个场还是两个场,牧师?
如果你拿一块磁铁上下摆动,会在磁场中创造一个垂直的波,但你创造的东西并不是只有这些。法拉第发现,你的这一举动同时还在电场中产生了一个扰动,与原来的磁扰动呈直角。
然而,该电场的波动也会对磁场产生反作用。磁场又会再次振动,从而扰动电场。接下来,电场会继续投桃报李,不断地搅动磁场。
最开始你在磁场中创造了波。当电场与磁场一起振动并相互干扰的时候,波也随之传播。
我们把这些波叫作“电磁波”,在示意图中用起伏的曲线表示。电场与磁场的指向呈90度角,如下图所示(电场是纵轴E上的波,磁场是横轴M上的波)。
把磁场和电场分开似乎不可能,因为当其中一个场振动时,另一个也会振动。所以有时候我们会把它们统称为“电磁场”,而不是相互关联的两个场。
你可以想象,用于描述这些交叠场的数学方法极其复杂。空间中的每一个点都需要被赋值,这些值告诉我们该点将如何影响入射的粒子。
我们可以想象场中的每个点上都有一个微小的箭头(即“矢量”),它指向粒子被推的方向。我们必须考虑电场矢量和与之成直角的磁场矢量,它们都会影响入射粒子的运动。
现在想象一下,当你移动一个磁体,在电磁场中产生了一个波,会发生什么?追踪无穷多个箭头,每个箭头的方向和大小都在改变,并且会旋转90度。这不是简单的任务,尤其是对法拉第来说,他根本没有在学校里学过数学,除了分数,他什么都不会。
当人们开始对场论提出质疑的时候,年轻的苏格兰物理学家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挺身而出,帮助法拉第计算出场论所需要的数学公式。
麦克斯韦方程有助于精确地预测电场和磁场的相互作用,而且方程与数据吻合。法拉第对场的感情终于得到了回报,坦白说,这只是时间问题。
麦克斯韦方程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预测。它证明电磁波以极特殊的速度在空间中传播:299,792,458 m/s。看起来很熟悉吗?当然,它就是光速。
光彩夺目
1864年某个周六的晚上(准确地说是4月11日),法拉第陪着他的朋友查尔斯·惠斯通去了皇家研究所的演讲厅。本来惠斯通要做一个公开演讲,但他突然恐慌起来,撇下法拉第独自跑出了大楼。为了不让听众失望,法拉第决定即兴演讲,阐述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想法。[1]
法拉第推测,粒子在物体内部舞蹈时,会产生电磁波,并向空间中传播,直到电磁波被我们的眼球截获,告知我们粒子的存在。
麦克斯韦方程与光速测量值太吻合了,这绝不是简单的巧合。法拉第的猜测显然是对的。电磁场就是产生光波(勒内·笛卡尔和托马斯·杨都论证过)的介质。
如果振动一个电子(带电、有磁性的粒子),我们就能创造一个以光速向外传播的波。然而我们看不到它,因为对人眼来说,光束的能量太低了,但无线电天线可能会接收到它。
如果我们以每秒数百万次的频率振动电子,就可以看到电磁畸变,电子会依次发出红光、橙光、黄光、绿光、蓝光、靛蓝光,最后是紫光。
如果振动得再快一点,波的能量就会变得非常大,以至于再一次隐形,它会绕过我们的眼睛,就像尖厉的狗吠声会绕过我们的耳朵。再继续,电子还能发射出紫外线和X射线。
从本质上来说,手机、广播发射机、Wi-Fi集线器、蓝牙发射器、微波炉、红外遥控器和X射线扫描仪等设备都是手电筒。它们的发光频率(一种测量波函数振**快慢的方法)可能太高或者太低,以至于我们的眼睛看不到,但所有的电磁波都是一样的。
从概念上讲,穿过玻璃的手电筒光束和穿过人类皮肤的X射线没有区别。波的能量和材料的电子壳层之间的间隙决定了波被反射还是通过。这两个例子的原理是一样的。
电磁波是有颜色的,人眼只能看到其中的一小部分。法拉第让我们知道自己有多么盲目。我们在夜晚看到的星星不只发出可见光,还发出无线电、微波、红外线、紫外线、X射线和γ射线。
我们在夜晚能看到星星,这一事实也告诉我们,太空和地球一样存在电磁场,否则就没有传播能量的介质。电磁场布满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你现在就身处其中。
你的眼睛能看到这一页的文字,是因为这一页的电子在能级之间跳跃,扰动了周围的电磁场,这些电磁扰动通过电磁场射向你的脸,最终到达眼球。接下来,视网膜后部的电子吸收了这些电磁扰动,通过视神经把电流输送到大脑。从字面上理解,电磁场中的振动是你唯一见过的事物。
冰激凌和床单
我们谈到了场的波动,到目前为止这都是经典物理的内容。但我们知道,多亏了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光能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光子。因此,在20世纪20年代末,退隐的英国物理学家保罗·狄拉克决定发明一个术语“量子场论”,来解释电磁场。
在一个人死后去追溯他的心理倾向是很不明智的,但保罗·狄拉克很可能有自闭症。他不在意社交中的寒暄,也不渴求声望和魅力,他只从字面上理解人们的话。他非常缄默,以至于他的学生开玩笑地发明了“狄拉克单位”这个词,指每小时说一个词的讲话速度。[2]
我还要讲另一个笑话。你听说过神奇拖拉机吗?它沿着路走,变成了田野(3)。
这个笑话(勉强)说得通,因为拖拉机变成田野的想法是荒谬的。拖拉机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可能变成平坦的田野,因为物质和场是不同的东西,它们不可能相互转换。但在量子场论中,我们正是这样做的。
光子是一种粒子(它是稳定的),但由于它具有波动性(波是背景介质中的一种振**),因此必然有一种场是随着光子振动而产生的。
在经典物理中,我们认为电磁场上下起伏;但在量子力学中,我们认为能量是场中的孤立光点,就像心脏监护仪上的峰值。
对宇宙来说,电磁场是一个平静的背景,但如果特定的区域受到扰动,该区域就会聚集起来,形成一个集中了能量的扭曲的小结。这种场扰动而产生的能量包就是“电磁场的量子”,是背景中的一个方块,是一个光子。
在三维空间中绘制场量子是很困难的,因此大多数图表都把场想象成平面,粒子从场中出现。如上图所示。
一个有用的方法是,想象一张铺在床垫上的平滑床单。如果我们拔起床单上的一点,就可以创造出一个微型织物山,它代表场量子。如果你愿意,床单就是粒子。
这些场量子(粒子)可以从一个点转移到下一个点,给人一种穿越真空的感觉。我们只需要记住,真实的场其实是三维的,它在各个方向上围绕着我们,并且电子从三维场中被激发出来。
有时我会把场想象成从桶里挖一勺冰激凌。在我们挖之前,冰激凌平面是未受干扰的电磁场,当我们从中挖出小球的时候,就相当于我们在实验中探测到了光子。
实际上,我们应该开始把“电磁场”叫作“光子场”,但你知道物理学家有多么喜欢过时的术语(比如“自旋”)。
你不是由粒子构成的
保罗·狄拉克从数学上解释了我们如何从光子场/电磁场中提取光子,并证明了由于所有粒子都具有波动性,所有粒子都可以看成是自己场中的量子。[3]
电子场布满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与电磁场重叠在一起。当电子场受到扰动时,就会有一个电子被激发出来。所有的粒子,包括你体内的粒子,都是由看不见的场所激发的振动。
组成你的粒子和围绕着你的真空是同一种东西。能量飘浮在由虚无构成的场中,你就是其中的一团能量包。也许这个事实令你不安,也许你认为它浪漫缤纷,这完全取决于你。
(1) 事实上,引力也不需要直接接触。—译注
(2) 原文是“He was out-standing in his field”,也可以解释为“它站在田野里”。在英文中,“field”既有“领域”的意思,也有“田野”的意思。—译注
(3) “field”在英语里既可以解释成“田野”,也可以解释成“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