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我是不是也该在这里列出所有帮助我取得幸福的人的名字!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已经被记入文献,为许多人所熟识,另外那些对大多数读者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他们带来的影响虽然不为人所知,但他们将永远活在因他们而变得甜美和高贵的人的心中。在我们的人生中,有些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遇到像美妙诗歌一样打动我们的人们、握手时充满无言同情的人们、性情温柔有趣的人们,他们就像神一样,为我们渴切、焦躁的心灵带来安慰。曾经占据我们全部身心的困惑、愤怒和担忧,像讨人厌的梦一样消散,醒来后我们用全新的眼睛和耳朵观看和倾听神的真实世界中的美与和谐,曾经死板无聊的日常生活突然间充满光明的可能性。总之,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我们会感到一切都很顺利。或许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他们,以后的人生道路也不会与他们再有交集。但他们沉着、淳厚的本性所留下的影响,就像为我们的不安洒下了一杯美酒,我们感受到那拥有疗愈力量的触碰,就像大海的盐水被山溪冲淡。

经常有人问我:“你难道不会对人产生厌烦吗?”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认为有些愚蠢和好奇的人,尤其是报纸记者,打来的电话总是不合时宜。我也不喜欢那些想要驳斥我的理解的人。他们就和走路时缩小步幅以适应你的人一样,他们行为中的伪善都让人恼怒。

和我握过手的人,有的虽然沉默但意味深长,有的则鲁莽无礼。我遇到过一些人心中毫无乐趣,握着他们冰封的指尖,感觉像是在和东北风握手。也有些人手心里有阳光,与他们握手,我的心里一片温暖。可能只是小孩子的手抓着你不放,但对我来说,其中却有大量的阳光,足以同其他人深情的凝视相提并论。一次热情的握手,一封友好的来信,都会让我发自内心地快乐。

我有许多素未谋面的远方友人,数量非常之多,我经常都没办法给他们回信。但是我想在这里说一下,对于他们善意的来信,我总是非常感激,虽然我从来都不能充分表达我的谢意。

我认为我人生中享受到的最美好的优待之一就是认识了许多天才,并且能与他们交谈。只有认识布鲁克斯主教的人才能体会与他交友的乐趣,小时候,我喜欢坐在他的膝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大手,与此同时,苏利文小姐则将他讲述的关于神和精神世界的美妙话语拼写在我的另一只手中。我以一个孩童的好奇和欢喜之心倾听他的话语。我的境界达不到他的高度,但是他让我真正地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每次离开他,我都有新的收获,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认识越发美好、深刻。有一次,我困惑于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宗教,他说:“海伦,有一种宗教是举世公认的,那就是爱的宗教。用你的全部身心热爱你的天父,尽你所能地爱神的每一个孩子,还要记住,善的潜能永远大于恶,你拥有通往天堂的钥匙。”他的人生便是这条伟大真理的证明。在他高贵的灵魂中,爱与博学同信仰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种洞察力。他看见:

神存在于所有人类争取解放和自由的过程中,

在所有卑微者心中,使人可爱,给人安慰。(1)

布鲁克斯主教并未教我特别的教义和教条,但是他让我记住了两种伟大的思想——神如父亲般慈爱,人人皆兄弟。而且他让我明白,这两条真理是所有信条和崇拜形式的基础。神是爱,神是我们的父,我们是他的儿女,因此乌云总会消散,尽管正义可能被扭曲,但邪恶永远不会胜利。

在这个世上,我过得十分快乐,几乎不会考虑未来,只是记得还有一些我珍爱的朋友正在神的美丽国度等待着我。尽管岁月流逝,但感觉他们还是那样亲近。即便在某个时刻,他们紧握住我的手,像离世之前那样与我亲密交谈,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布鲁克斯主教去世后,我读完了《圣经》,也读过一些有关宗教的哲学著作,包括斯韦登伯格的《天堂与地狱》和遮蒙德的《人类的阶梯》。我发现,没有任何教条和制度能比布鲁克斯主教的爱的教条更让我获得心灵的满足。我认识亨利·德鲁蒙德先生,我记得他有力而温暖的握手就像是在赐福。他是一位最富于同情心的伙伴。他了解的东西如此之多,态度又那样的亲切,有他在,我永远也不会觉得无趣。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博士的情景。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他邀请苏利文小姐和我去拜访。季节是早春,我刚学会说话没多久。我们刚到就被领进他的图书室,发现他正坐在壁炉旁的一只大扶手椅上,闪耀的炉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说他在思考从前的日子。

“以及倾听查尔斯河的低语。”我说。

“是的,”他回答,“查尔斯河保留了我许多珍贵的回忆。”房间里有印刷物和皮革的味道,告诉我里面摆满了书,于是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摩挲。我的手指落在一卷美丽的丁尼生诗集上,苏利文小姐告诉我书名后,我便开始背诵:

撞击,撞击,哦大海,

在冰冷灰色的礁石上撞击吧!(2)

这时我突然停顿下来,有泪水落在我的手上。我把我热爱的诗人弄哭了,我感到很不安。他让我坐在他的扶手椅上,拿出许多有趣的物品给我看,我还在他的要求下背诵了《驮着房子的鹦鹉螺》,那是我当时最爱的一首诗。那以后我又见过霍尔姆斯博士许多次,我像爱他的诗歌一样爱他的为人。

一个美丽的夏日,就在认识霍尔姆斯博士之后不久,苏利文小姐和我一起去拜访了惠蒂尔,他宁静的家园就在梅里马克河边,他文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语言赢得了我的心。他的诗集有一本被印成了盲文版,我在里面读到一首《在学校的日子》。他惊喜于我的发音竟然如此标准,说他毫不费力就能听懂我说的话。然后我问了许多关于诗歌的问题,并通过读唇的方式阅读了他的答案。他说自己就是诗中的那个小男孩,小女孩的名字叫萨莉,其余的我都忘记了。我还朗诵了《荣耀归于上帝》,读到最后一段时,他将一尊奴隶雕像放在我的手中,雕像蜷缩的身躯上的镣铐正在脱落,就像天使带领彼得走出牢狱时镣铐脱落的情景一样。后来我们进入他的书房,他为我的老师亲笔题词:“对您高尚的工作致以崇高的敬意,您解除了束缚这个孩子心灵的枷锁,您忠实的朋友约翰·J.惠蒂尔。”他还对老师的工作表达了钦佩,对我说:“她是你灵魂的解放者。”之后他送我到门口,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我答应明年夏天再来看他,但是诺言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去世了。

爱德华·埃弗雷特·哈勒博士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之一。我八岁时就认识他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他的爱越来越深。在遭受考验和悲伤的时刻,他智慧而温柔的关怀为苏利文小姐和我提供支持,他有力地帮助我们渡过了许多难关。他不只帮助我们,也帮助了成千上万处于困境中的人。他将爱酿成新酒,灌满陈旧的教条皮囊,向人们展示何为信仰、生活和自由。他教导我们的,在他自己的人生中都能看到完美的践行——热爱国家、善待最卑微的弟兄、真心诚意地追求向上向前的生活。他是预言家,是人类灵魂的启迪者,他言出必行,是所有人的朋友——上帝保佑他!

我已经写过与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以后我与他又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在华盛顿,在他位于布雷顿角岛中央的美丽的家中。他家在巴德克附近,这个小村子因为查尔斯·达德利·沃纳的著作而闻名。在贝尔博士的实验室里,或者在大布拉斯多尔湖岸的田野里,我快乐地聆听他讲述他的实验过程,一听就是几个小时,我还帮他放风筝,他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来探索未来控制飞艇的原理。贝尔博士精通多种科学知识,能将他所接触的每一个学科都变得十分有趣,哪怕是最抽象的理论也不例外。他让你觉得,只要再多投入一点点时间,你就能成为发明家。他也有幽默和诗意的一面,他最主要的热情就是对孩子们的热爱,将失聪的孩子抱在怀里是他最快乐的时刻。他为失聪者所付出的努力工作将保佑一代代的儿童幸福成长,我们爱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所取得的成就,还因为他对他人的激励。

在纽约生活的两年,我有许多与杰出人士交谈的机会,他们的名字我耳熟能详,却从未想过能与他们见面。我与他们大多数人第一次见面,都是在我的好朋友劳伦斯·哈顿先生的家里。我非常荣幸能有机会拜访他和亲爱的哈顿夫人,参观他们可爱的家,见识他们的图书室,阅读才华横溢的朋友们为他们撰写的题词,其中充满深情,也表达了许多精彩的思想。可以确切地说,哈顿先生有能力引发每个人最美好的思想和最真挚的情感。你无须阅读《我所认识的一个男孩》就能理解他——他是我所认识的最慷慨最善良的男孩,任何情况下他都对你不离不弃,他不仅爱着他的同胞,也是一位爱狗人士。

哈顿夫人也是一位真诚可靠的朋友。我最美好、最珍视的许多思想都是得益于她。她为我大学学业的进步提供了许多建议和帮助,当我发现学习特别困难,感到灰心丧气时,她写的信让我重燃勇气和兴趣。我从她那里明白了,痛苦的任务完成后,接下来的道路会更平坦简单。

哈顿先生介绍我认识了他的很多文学友人,最著名的有威廉·迪恩·豪威尔斯先生和马克·吐温先生。我还见过理查德·沃森·吉尔德先生和艾德蒙·克拉伦斯·斯特德曼先生。我也认识查尔斯·达德利·沃尔纳先生,他是最讨人喜欢的讲故事好手,也是我最挚爱的朋友,他极富同情心,可以说热爱所有的生灵,像爱自己一样爱周围的人。有一次沃尔纳先生带敬爱的林地诗人约翰·巴勒斯先生来看我,他们都很温和友善,我不仅感受到了他们文章和诗句的耀眼光芒,也体会到了他们人格的魅力。这些文学界的名人在不同话题间随意转换,有时也展开激烈争论,谈话间妙语连珠、幽默机智,我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就像小阿斯卡尼俄斯,脚步歪歪扭扭地跟在父亲埃涅阿斯的英勇步伐之后,朝伟大的命运进发。不过他们也亲切地和我说了许多话,吉尔德先生给我讲了他在月光下穿过广袤沙漠前往金字塔的旅途,在给我的一封信中,他在签名旁做了一个很深的印记,好让我能感受它。这让我想起,哈勒先生也经常会在给我的信中留下一个私人记号,他会用布莱叶盲文刺出自己的名字。我通过读唇法听马克·吐温给我讲过他的一两个精彩故事,无论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思考,言行举止都与众不同。握手时我能感到他闪烁的目光,即便是在用他那难以形容的滑稽声音机智地大加讽刺之时,他也能让你感觉到,他的心就像是一部温柔的《伊利亚特》,充满着对人性的同情。

我在纽约还见过许多有趣的人,比如《圣尼古拉斯》敬爱的编辑玛丽·梅普斯·道奇夫人、《懦夫》可爱的作者里格斯夫人(即凯特·道格拉斯·威金(3))。我从她们那里收获了许多礼物,有她们温柔的爱心,包含她们自己思想的书籍,启迪心灵的书信,还有我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的照片。不过这里篇幅有限,我不可能提到所有的朋友,而且他们对我的付出不要求回报,他们的行为是那样的神圣,冰冷的印刷品根本无法记叙。因此说起劳伦斯·哈顿夫人这些朋友,我也都迟疑不决。

我还要提一下另外两个朋友,一位是匹茨堡的威廉·萧夫人,我经常去她林德赫斯特的家中做客。她总会做一些让人开心的事,而且她为人慷慨,在我们相识的这些年里,她总会给予老师和我明智的建议。

我还想感谢另外一位朋友。他因有领导大型企业的铁腕而闻名,他杰出的才能为他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他对每个人都很和善,经常不留姓名地做善事。我不能在此说出他的名字,但是我要感谢他慷慨热情的资助,不然我可能上不了大学。

因此可以说,是这些朋友成就了我人生的故事。他们想方设法地将我的缺陷转变为美好的特权,让我能在被剥夺了光明和声音的阴影中,安宁而愉快地行走。

(1) 出自美国诗人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James Russell Lowell, 1819—1891)的诗歌《上帝》(God)。

(2) 出自英国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Lord Tennyson, 1809—1892)的诗歌《飞溅》(Break)。

(3) 凯特·道格拉斯·威金(Kate Douglas Wiggin, 1856—1923):美国作家、教育家,1878年在美国旧金山创立了第一家免费托儿所,并负责幼师培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