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Afterword(1 / 1)

时至今日,罗马已经是一座有着300万常住人口的大都市,城区的空间拓展呈无序蔓延状分布。今天的朝圣者乘坐高铁和廉价航空前来朝圣,罗马人通过高速公路前往城外的大型购物中心购物。地铁可以直达古罗马斗兽场、塞斯提伍斯金字塔和马克西穆斯竞技场。拉特兰新建了一座大型超市。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总部就设在墨索里尼时代的非洲部。弗吉妮亚·拉吉出任罗马市长,成为自公元10世纪的玛洛齐亚夫人以来,罗马的首位女性领导者。拉吉市长出身于五星运动党,这是一个新兴的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

罗马再次成为国际化大都市,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生活在这里:从北美人到东欧人,从菲律宾人到孟加拉人和厄立特里亚人(厄立特里亚国是东非国家)。利比亚难民冒着生命危险横渡地中海,经由西西里岛,最后抵达罗马。最近,恐怖活动的阴影笼罩着这座城市,政府机关、使馆和人口密集的重要景区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2015年12月,利比亚的ISIS恐怖分子在社交网站推特上声称他们计划袭击罗马。

自1944年解放以来,罗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市中心保留了下来。协和大街、奥古斯都陵墓周边区域以及E-42区(现称“EUR区”)等墨索里尼未完成的项目在战后得以竣工(通常由同一个建筑师操刀完成。当然,前提是这位建筑师得及时脱离法西斯)。2006年,由美国建筑师理查德·迈耶操刀设计的罗马和平祭坛博物馆竣工,将奥古斯都和平祭坛容纳其中。自博物馆开放之日起,争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然而除此之外,市中心的一砖一瓦都保存完好。

因此,现在的罗马城的街道建筑与墨索里尼时代很相似,尽管没几个游客意识到这一点。墨索里尼铲平旧街区修建的大街如今依旧熙熙攘攘。只要游客肯留心,就会发现一些留存下来的法西斯标志。间或有几个法西斯束棒标志被抠掉,只留下空洞的轮廓,但是还有一些完好无损。此外,有上百个的法西斯鹰徽和法西斯日期牌散落在城市各处。位于台伯河岸区的法西斯青年团活动中心旧址的墙上依旧写着那条标语:战斗为先,力争胜利。高级司法顾问局每扇窗户的上方都有一个戴头盔的墨索里尼像,E-42区的一块浮雕仍旧描绘着墨索里尼雄赳赳气昂昂骑在马上的情景。300吨的大理石方尖碑仍旧耸立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前称“墨索里尼体育场”)的边缘,方尖碑上仍旧用大写字母写着:MUSSOLINI DUX(元首墨索里尼),罗马和拉齐奥的球迷在前往体育场的路上会经过这里。

这样有错吗?或许吧。在德国,纳粹标志已被悉数清除。诚然,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权远没有希特勒的纳粹政权残暴。也正是在这种对比下,意大利的法西斯政权常常被网开一面。倘若墨索里尼的法西斯政权处在一个较为和平的时代,那么它的暴行会显得更为触目惊心。令人不安的是,一小部分意大利人开始怀念墨索里尼时代,认为那并不是一个完全黑暗的年代,法西斯既得利益者的日子更从容、更有序以及更安全,全然不顾墨索里尼当年是如何将意大利带入灾难的深渊。但是,彻底清除法西斯印记不仅不切实际,也没必要,因为法西斯罗马也是罗马历史的一部分。然而,对于那些过于浮夸招摇的法西斯建筑,则不必心慈手软。或许有一天,它们会被别的甚至是更新的戏谑化的街头艺术团团围住。

在过去的2500年里,罗马城历经多次洪水、地震、火灾、瘟疫、围城、袭击以及政治性城市规划,那些文物能够幸免于难绝对是个奇迹。我们发现,罗马城每次沦陷后,珍贵的文物都能得以保存下来。在卡比托利欧博物馆里,游客仍然可以看到朱庇特神庙的废墟。公元前387年,布伦努斯率领高卢人进犯罗马时,朱庇特神庙就耸立在卡比托利欧山上,独绝天际。在伊特鲁里亚国家博物馆里,游客可以看到精美的阿波罗赤陶雕像,这尊雕像曾经属于罗马的第一个宿敌维爱。

游客仍然可以看到奥勒良城墙。公元410年,巍峨的奥勒良城墙未能挡住进犯的亚拉里克和西哥特人。游客可以走过台伯岛附近的塞斯提伍斯桥。这座桥建于西塞罗(公元前106年1月3日——公元前43年12月7日)时期,这一时期的罗马共和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游客可以看到古典时代的神庙、大型浴场(卡拉卡拉浴场、戴克里先浴场和图拉真浴场)的遗址、帕拉蒂尼山上图密善宫殿的遗址、奥古斯都陵墓以及精美绝伦的奥古斯都和平祭坛。当然,游客肯定不会错过罗马异教神庙的翘楚——万神殿,这座保存较为完整的古建筑建于1900年前。尽管第一座圣彼得大教堂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但是与它同时代建造的教堂仍然耸立在原地,其中包括圣科斯坦沙教堂。圣科斯坦沙教堂内壁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马赛克画,从田园风光到瞪着双眼的蓝色面庞,将正在消失的异教信仰定格于此。

游客可以看到大圣母堂和美轮美奂的圣撒比纳教堂。公元546年,托提拉的东哥特军破城之时,这两座教堂刚落成不久。1600年后,圣撒比纳教堂的木雕门完好如初。游客可以看到阿西纳里安门。看守阿西纳里安门的伊苏里亚人晃动着绳索,将托提拉的大军引入城中。往西南方向1000米处,游客可以穿过拉蒂纳门。罗伯特·圭斯卡德的士兵就是通过拉蒂纳门附近的城墙偷偷溜进罗马城的。

公元1527年的无数座中世纪城堡得以保存至今。鉴于绝大部分保存下来的城堡都与后来的建筑融为一体,游客很难发现它们的存在。只有少数几座城堡还是昔日的模样:耸立在中世纪宅邸的拐角处,周围是院子。台伯河岸区的但丁故居就是其中的典型。此外,在台伯河岸区,游客还可以看到窄小的中世纪民宅及其建在室外的楼梯。走进古罗马斗兽场,游客可以一览富丽堂皇的圣克雷芒教堂,这是教皇帕斯加尔二世为报复前任教皇克雷芒三世而修建的“复仇教堂”。走到圣克雷芒教堂下面的挖掘场,游客可以看到原先那座为纪念教皇克雷芒三世而建的教堂的遗迹。再接着往下走,还可以看到一座密特拉神庙和一位古典时代罗马富人的家,此人很可能是一位早期基督徒。游客可以前往圣天使堡,参观教皇的房间。本韦努托·切利尼就是在这里将教皇克雷芒七世的金三重冕熔化。当然,不会错过文艺复兴时期的教堂、宫殿和最引人注目的西斯廷礼拜堂。

至于加里波第在1849年英勇守卫的那个罗马,因为保存下来的文物实在太多,笔者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喷泉、文艺复兴风格和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一碧千里的公园以及圣彼得教堂和圣彼得广场都是游客耳熟能详的景点。贝尼尼为圣彼得广场两侧操刀设计的两组半圆形大理石柱廊,更添恢宏气势。游客很少注意到遍布罗马街角的圣母像和飞翔天使像,这些创作于19世纪初期的宗教作品是极端保守教皇统治下的产物。游客也不会注意到那堵建于公元16世纪的城墙,加里波第为了守卫这堵城墙,与法国军队浴血奋战。当年被法国军队炸出的缺口,如今已被精心修复。

我们在前文中曾提到,现在的罗马城的街道建筑与墨索里尼时代很相似。罗马人将一些纳粹占领时期的纪念物保存下来。抬头望去,游客会发现拉泽里拉大街上的公寓楼墙上布满了弹片留下的小孔,这些都是加皮斯蒂游击队的炸弹和德军的子弹留下的。位于塔索大街的盖世太保总部如今已被辟为博物馆,罗马的游击队员、盟军战俘和一部分罗马犹太人曾在此地遭到严刑拷打。

在漫长的历史中,罗马也有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特点,比如罗马人独特的世界观。当然,这种世界观有时并不值得称赞。过了2000多年寄生生活的罗马人确实会存在一些攀附、信命和功利的心理。有些罗马人甚至不惜铤而走险,陷入贪腐深渊。2014年,罗马爆出贪腐丑闻“首都黑手党”案,贪污分子依靠假合同等方式攫取了数亿欧元的不法收入。

不过,罗马人也很有人情味儿。作为一个有300万常住人口的大都市,罗马更像是一个热情好客的村庄,人们似乎都能叫出彼此的名字。在过去的2000年里,罗马人先后经历了皇权、教权、王权和法西斯的灾难磨炼,对事情总是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2000年的命运沉浮赋予罗马人一种玩世不恭的幽默感。2015年,利比亚的ISIS恐怖分子在社交网站推特上声称他们计划袭击罗马,罗马人在推特上回复他们交通拥堵的照片,提醒他们交通运输业正在大罢工,甚至跟他们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定下之后,说一声,我们好把意大利面做上。”[1]

罗马人总是牢骚满腹,一会儿抱怨罗马一片狼藉,一会儿抱怨罗马一无是处,把别的地方夸得天花乱坠,说它们比罗马强一万倍。然而,你只要稍稍一试探,就会发现罗马人把罗马城看得非常重。这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