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班牙人和路德宗信徒 Chapter Five Spanish and Lutherans(1 / 1)

如今,有参观梵蒂冈博物馆打算的游客最好上网预订门票,要不就等淡季再去,否则就得排大半天的队。饶是如此,游客也很难感觉到自己正在享受一场文化盛宴,倒是会时不时地生出一种正在逛特卖会的错觉。展品在海量的游客面前就像粟米那样渺小。展台前人头攒动,游客人手一根自拍杆,自顾自拍着展品。警卫挥舞着警棍,企图护住这些价值连城的展品。游客需要穿过多扇门,门与门之间只留出狭窄的过道,过道两旁的保安不停地低声提醒:“不要停,继续往前走。”不出所料,游客最爱参观的地方是西斯廷礼拜堂,这里的参观体验也是最差的。游客刚进礼拜堂的门,保安就会冲他大喊:“肃静,禁止拍照。”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礼拜堂,人们一边拿着语音讲解器或戴着耳机听导游讲解,一边仰头观赏四壁和头顶的绘画,任凭来来回回的人在身边挤来挤去,这场景的确令人眼花缭乱、难以招架。

公元1523年11月中旬的西斯廷礼拜堂却是另外一番场景。米开朗琪罗创作的巨幅天顶画《创世纪》在11年前完成,还跟新的一样。至于他创作巨幅壁画《最后的审判》,那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礼拜堂四壁有几十间木头禅房,有些涂成了红色,有些则涂成了绿色。各间禅房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隔墙有耳。禅房里的人不用外人提醒,就会自觉地压低声音交流,十分谨慎小心。禅房里的人是枢机主教,他们正在选举新任教皇。

教皇选举会议一度陷入僵局。多名折中候选人先后被提名,又先后被否决,来来回回折腾了6个星期没有丝毫进展。值得一提的是,英格兰的枢机主教托马斯·沃尔西在最先被踢出局的名单里。会议陷入僵局的原因是两大派系都固执己见,各不相让,他们背后站着当时欧洲最有权势的两位君主。这两位君主为争夺对意大利的控制权打得不可开交。红色禅房里的枢机主教提名的教皇候选人是朱利奥·德·美第奇,他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同时也是西班牙国王,称卡洛斯一世,公元1500年2月24日—1558年9月21日在位)中意的人选。绿色禅房里的枢机主教背后有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公元1515—1547年在位)撑腰。39位枢机主教中只有15位枢机主教选择支持朱利奥,还有一部分枢机主教保持中立,所以对手的胜算也不大。另外,支持他的枢机主教大都是他的族人,由他的堂兄教皇利奥十世(公元1513年3月9日—1521年12月1日)在生前任命,因此临阵叛变的可能性很小。

相比之下,绿色禅房里的枢机主教只有一个诉求:阻止朱利奥·德·美第奇上位。他们由法籍枢机主教亚历山大·迪·法尔内塞(红极一时的教皇人选)的拥护者和以枢机主教蓬佩奥·科隆纳为首的小团体组成。蓬佩奥先前站在查理五世这边,因不喜朱利奥,而倒戈弗朗索瓦一世。美第奇家族是奥西尼家族的盟友(1),而后者与科隆纳家族却是竞争关系。当然,除了家族宿怨,蓬佩奥与他们还有个人恩怨。朱利奥的堂兄教皇利奥十世曾囚禁枢机主教索代里尼多年,起因是索代里尼被控谋刺教皇,而索代里尼正是蓬佩奥的族人。后来证明索代里尼是被冤枉的,而利奥十世只是还了他的自由身,并没有替他平反。

在西斯廷礼拜堂外等了6个星期的罗马人越来越不耐烦。教皇之位空悬,教皇国陷入瘫痪,所有公共事务被叫停。整个国家危若累卵。菲拉拉公爵多次侵袭教皇国的北部边境,成功拿下两座城池。教皇选举会议迟迟没有结果,罗马人发动暴乱,要求西斯廷礼拜堂里的枢机主教尽快选出新任教皇,哪怕选出的人是个傻子也不打紧。他们让守卫给枢机主教们传话:如果再继续拖下去,就断粮断水。饶是如此,曼图亚特使依然绝望地写道:枢机主教们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西斯廷礼拜堂里过冬了。

枢机主教们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要快。11月16日,反帝国阵营里有人坚持不住了,转而支持朱利奥·德·美第奇。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对朱利奥恨之入骨的蓬佩奥·科隆纳。蓬佩奥临阵倒戈主要是因为中了朱利奥的计。法籍枢机主教们眼看无法扭转僵局,干脆转而支持新的折中候选人——枢机主教奥西尼。朱利奥从中嗅到了机会,对外宣布他也打算支持奥西尼。蓬佩奥·科隆纳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美第奇家族再出一位教皇,但是他更不想看到教皇之位落入宿敌奥西尼家族手里。两害相较取其轻。他和朱利奥公开握手言和。8天后,朱利奥当选教皇,称克雷芒七世(公元1523—1534年在位)。

罗马人喜出望外,不只是因为教皇选举会议终于给他们选出了一位合法教皇,还因为这位教皇可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利奥十世乐善好施,深受罗马人爱戴,而他的继任者阿德利安六世(公元1522—1523年在位)却吝啬小气。值得一提的是,阿德利安六世是唯一的荷兰人教皇。罗马人都以为克雷芒七世会跟他的堂兄一样乐善好施。在利奥十世任教皇期间,克雷芒七世就曾展现出卓越的政治才华,所以罗马人相信他会是一位有作为的教皇。查理五世在罗马的特使塞萨公爵也曾不遗余力地支持朱利奥。看到他成功当选教皇,塞萨公爵喜不自胜。在致查理五世的一封信中,他得意扬扬地写道:“教皇完全沦为陛下您的工具。您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您可以把石头变成听话的孩童。”[1]但是好景不长,查理五世在短短三年半后就同克雷芒七世翻脸,派出一支庞大的军队杀向罗马城。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问题就出在克雷芒七世身上。几个世纪以来,克雷芒七世一直备受新闻舆论的苛评,甚至被认为是昏庸无能的教皇。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记录会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作为一个人,他身上也有不少闪光点,让人很难不喜欢他。他的堂兄利奥十世喜好举办奢华的宴会,旁边总是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侍臣,他却性格孤僻,不喜张扬,乐于同文人墨客来往。他这个性格不适合做宗教领袖和一国之主。人们普遍认为,他是意大利杰出的音乐家。他视米开朗琪罗为知己,曾将多个项目委托给后者,并与后者常有书信往来。他甚至在教廷上大声朗读米开朗琪罗在信中写给他的笑话,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克雷芒七世是私生子,本来没有希望成为教皇。他的母亲出身低微,他的父亲朱利亚诺·德·美第奇是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弟弟,后者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人称“伟大的洛伦佐”。美第奇家族树敌太多,虽然享尽荣华富贵,但是随时性命不保。朱利奥在他父亲朱利亚诺被刺身亡后一个月出生,由他伯父洛伦佐·德·美第奇抚养长大。灾难再一次降临到美第奇家族身上。朱利亚诺14岁的时候,美第奇家族失势,被赶出佛罗伦萨。20年后,美第奇家族在查理五世的祖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公元1493—1519年在位)的扶持下卷土重来,重新夺回佛罗伦萨的统治权。朱利奥终其一生都在维护美第奇家族的利益和巩固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统治地位。

公元1523年11月,朱利奥当选为教皇后,捍卫天主教和振兴罗马城的重任也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有今天的地位,完全要归功于他堂兄利奥十世的提拔。饶是如此,他却不愿承袭堂兄的衣钵,因为利奥十世的行事做派根本不像个教皇,倒像极了罗马皇帝。利奥十世为了帮另一位堂弟朱利亚诺争地盘,曾派教皇国军队讨伐乌尔比诺公爵,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公元1517年,利奥十世伪造证据指控五位枢机主教密谋行刺他。值得一提的是,这五位枢机主教无一例外是美第奇家族的老对头。他还趁机将旧年的恩怨同他们一同清算了,其中一位枢机主教被他掐死在监狱里。他把空出的5个圣职售出,得了些零花钱。这5位枢机主教中的一个是蓬佩奥·科隆纳的族人索代里尼。显而易见,利奥十世并不避讳自己的亲属。他在担任教皇期间,任命自己的4位亲属为枢机主教,朱利奥就是其中的一个。利奥十世还通过做伪证证明朱利奥的父母曾秘密结婚,帮他洗掉了私生子的身份。

克雷芒七世决心做个有作为的教皇。他虔诚地守斋,大斋节期间只喝清水、吃面包。堂兄利奥十世生活挥霍,穷极奢侈,给他留下巨额财政亏空。尽管如此,他仍立志扫除教会积弊,他拒绝售卖枢机主教圣职,并决意不再任命新的枢机主教。看得出,他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改革方式。此外,他还采取措施控制财政支出,此举为他在罗马城赢得了一些人心。然而,他却在别处栽了跟头:他准备一展抱负的外交领域。

想要在外交领域有所建树绝非易事。克雷芒七世当选为教皇前的30年里,意大利半岛成为欧洲各强国争夺的对象,一时间狼烟四起,战火不断。意大利半岛成为各方势力觊觎的一块鲜美的肥肉,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在这一时期,欧洲的君主王侯们穷兵黩武,四处征讨,导致国库空虚,因此只能侵略他国以填补亏空。这一时期的意大利半岛是整个欧洲最富庶的地方,因此成为各方必争之地。尽管如此,罗马教廷在这一时期能人辈出,其中就包括克雷芒七世的堂兄利奥十世,他们趁机开疆拓土,并为族人开拓领地。意大利半岛上的城市相继陷落在战火中,只有罗马城毫发未伤。

至少目前是这样。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直接导致1523年的教皇选举空前白热化。两位君王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弗朗索瓦一世用中世纪的眼光看待战争,认为战争的底色是浪漫的,参加战争是为了彰显勇气和获得荣誉。查理五世则有更加崇高的目标。他的亲人大都短命,给他留下一片广阔的领地。在这一时期,欧洲皇室之间频繁联姻,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如果这张关系网里的人先后英年早逝或无嗣而终,那么就会产生王朝更迭的连锁反应。查理五世就是这种连锁反应的产物。他在荷兰出生,他的亲人先后去世,他19岁的时候便已继承今荷兰、比利时和奥地利的大部分地区,德意志王国的大部分领土,阿拉贡王国,阿拉贡王国的附属王国西西里王国和南意大利(2),以及卡斯蒂利亚王国。值得一提的是,卡斯蒂利亚王国正疯狂地殖民美洲。此外,他还于同年当选神圣罗马皇帝。

查理五世含着金钥匙出生,一成年就继承了大片领地。在外人看来,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好命感到高兴,但是他没有。他的母亲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公元1479年11月6日—1555年4月12日)郁郁寡欢,有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她先后被丈夫、父亲和儿子软禁,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卡斯蒂利亚的一座王宫里度过。查理五世似乎也跟他的母亲一样。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的赫赫战功,而是他畸形的大下巴和一丝不苟的精神。当然,庞大的帝国需要他这样严谨的君主。他治下的领土结构松散,他稍有不慎就会行差踏错。这一时期,奥斯曼帝国步入极盛时期,土耳其人先后征服了巴尔干半岛地区和地中海东部地区,整个欧洲陷入恐慌。查理五世拥有广袤的国土,是继查理曼大帝以来欧洲最有权势的帝王。他笃信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因此,他给自己定了三大目标:统一欧洲(需要打败他的姐夫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统一基督教世界(需要挫败马丁·路德的拥护者,实在不行就拉拢);打败土耳其人,把基督教世界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为了完成统一欧洲的宏愿,他必须得击败法兰西,暗潮汹涌的意大利半岛就是他跟法兰西交锋的第一个战场。

外交领域之于克雷芒七世,好比战士之于危机四伏的雷区。要想成功穿越雷区,不仅需要运气,还需要敏锐的判断力。可悲的是,他在还没有成为教皇的时候,运气便不再眷顾他,他的判断力也不再敏锐。根据一位威尼斯共和国的特使在1523年教皇选举会议期间的记载,还没成为教皇克雷芒七世的朱利奥为了顺利当选,私下同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签订了一份协议,承诺自己一旦当选将在战争中保持中立,以及不排除彻底倒向法兰西的可能。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上台以后的一系列动作了。他先是对外保持中立,不到一年的时间又秘密同法兰西缔结联盟。

选择倒向法兰西的并非只有他一人。截至1524年,面对野心勃勃的查理五世和他背后的庞大帝国,意大利半岛上的各封建邦国越来越惴惴不安,威尼斯共和国和米兰公国干脆也秘密同法兰西缔结联盟。但仅仅过了几周,也就是公元1525年1月,这4个国家秘密结盟的事就闹得天下皆知。查理五世知道自己被背叛后大发雷霆,尤其还是被自己一手扶植的克雷芒七世背叛,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决意报复这个“懦夫一般的教皇”,还说了一句惊人的谶语:“马丁·路德,大有可为。”新的反帝国联盟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崩离析。仅仅几周的时间,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便在帕维亚战役中兵败被俘。一时间,意大利人同仇敌忾,爱国热情高涨,发誓要把外国侵略者赶出家园。几个意大利邦国又同法兰西缔结了一个新的联盟——科尼亚克同盟,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情况并不乐观。同盟军在意大利半岛北部深陷泥潭,查理五世的军队却捷报频传。同盟军彻底丢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公元1526年夏,查理五世开始招兵买马。他派遣5000名西班牙士兵前往意大利北部,这是当时欧洲最精锐的部队。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北部的驻军将领是夏尔三世·德·波旁,夏尔三世原是法兰西的波旁公爵,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要求从他手中收回波旁家族的产业,他愤而投奔查理五世。乔治·冯·福隆德斯伯格为国家鞠躬尽瘁,是难得的忠臣良将,查理五世对他十分器重。福隆德斯伯格带兵从德意志南部出发,翻越阿尔卑斯山,只为亲手绞死恩将仇报的克雷芒七世。为此,他不惜散尽家财招兵买马,自家的宅子、城堡、老婆的首饰都被他拿去典当换钱。他的苦心总算没白费,成功招募了1万名雇佣兵。这支帝国雇佣军有着极高的忠诚度,军官均由选举产生,败坏军纪令战友蒙羞者须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每支连队都配有一名刽子手。这支雇佣军也因此被称为共和联盟军。他们对天主教有自己的态度,大部分雇佣兵是马丁·路德的拥护者,路德对教会的抨击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共鸣,他们迫切地想手刃教士。被他们杀掉的教士级别越高,他们就越有替天行道的正义感。

查理五世的部队在北方虎视眈眈,蓬佩奥·科隆纳的部队在南方摩拳擦掌。克雷芒七世的处境不妙。蓬佩奥在罗马城南部有一大片庄园和好几座城堡。本应属于他的教皇之位被克雷芒七世夺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索性同那不勒斯王国结盟。值得一提的是,那不勒斯王国是查理五世的治下的王国。蓬佩奥先发制人,给了克雷芒七世一个措手不及。前者之所以能够得逞,完全是因为后者麻痹大意。公元1526年夏,蓬佩奥让堂弟韦斯帕夏诺给克雷芒七世传话,向他保证科隆纳家族只想同他和平相处。克雷芒七世本就对韦斯帕夏诺青眼有加,因此对后者的传话深信不疑。克雷芒七世被堂兄留下的财政亏空闹得焦头烂额。为了省钱,他决定撤掉为罗马城戍守南疆的部队。

公元1526年9月20日,蓬佩奥的军队占领罗马城的圣乔凡尼门和圣保罗门,杀入城中。克雷芒七世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过蓬佩奥的军队跟我们前几章讲到的军队不太一样,他的军队更像是在罗马举办了一场阅兵式。克雷芒七世不断加税补亏空,罗马人苦不堪言,对他颇有微词。蓬佩奥的军队入城后,罗马人拒绝迎战,只是作壁上观。他们跟着蓬佩奥的军队穿过圣斯皮里托门,来到博尔戈。值得一提的是,博尔戈就是旧时的雷欧利内城。克雷芒七世让蓬佩奥扑了个空,前者顺着一条凸起的逃生通道逃到圣天使堡。克雷芒七世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侵略军入城这件事让他颜面扫地。更糟的是,他的软弱无能也暴露在罗马人的面前。蓬佩奥的军队不仅在教皇宫中大肆劫掠,还把教皇马厩里的马悉数牵走,而克雷芒七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胡作非为。

几个月后,克雷芒七世就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他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召集盟友前来相助,一举摧毁了蓬佩奥在罗马城南部的城堡,并顺势占领了那不勒斯王国的一连串市镇,可是那不勒斯王国和科隆纳家族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公元1527年2月,波旁率领5000名西班牙士兵与福隆德斯伯格率领的1万名德意志雇佣兵成功会师。波旁担任帝国联军的主帅,率军缓慢向南推进。值得一提的是,随军杂役和营妓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士兵的人数。如此大动干戈的背后,查理五世的意图很明显:要是到时教皇克雷芒七世还没被福隆德斯伯格绞死,他就召开全体宗教会议罢黜教皇。

想要拿下克雷芒七世就得先拿下罗马城,但是拿下罗马城绝非易事。帝国联军里的5000名西班牙士兵是欧洲最精锐的部队,但是他们也有那个时代所有部队都有的一个致命的缺点:不稳定性。与其说他们是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倒不如说他们是各自为政的流氓国家。3月初,帝国联军浩浩****地进入教皇国的边界。士兵们难耐刺骨的倒春寒,只好临时将军队驻扎在博洛尼亚城外避寒。谁也没想到这个权宜之策竟然捅了一个大娄子。西班牙士兵发现到手的军饷居然没有德意志雇佣兵的多,愤而发动哗变。主帅波旁逃到德意志雇佣军的马厩里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不久后,德意志雇佣军也发生哗变。福隆德斯伯格将军只好试着安抚他们,不料急火攻心导致中风,无奈之下只好先回德意志疗养。

帝国联军出师不利,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军压境的克雷芒七世却如坐针毡。3月中,在未跟盟友商量的情况下,他放弃了在那不勒斯王国的大好战局,私下同那不勒斯王国的总督查理·德·拉诺瓦达成协议。克雷芒七世的盟友在听到消息后,顿时大发雷霆。不得不说,拉诺瓦开出的条件极为优厚,他同意所有帝国军立即撤出教皇国,处于风暴中心的米兰公国也会完璧归米兰公爵斯福尔扎。克雷芒七世不战而屈人之兵,保住了罗马城和佛罗伦萨。他开出的条件是从那不勒斯王国撤军,并同意支付给德意志雇佣军6万达克特(3),好让他们拿钱后撤军。克雷芒七世为了省钱补亏空,不到一年的时间主动撤军两次。同拉诺瓦达成协议后,他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不知道自己又中了敌人的圈套。在查理五世治下的庞大帝国里,官员之间常常出现权责不明的情况,这一点被查理五世和他手下的将领钻了空子。克雷芒七世同查理五世在那不勒斯的总督达成和平协议并不等于同查理五世在意大利北部的驻军将领达成和平协议。拉诺瓦可是出了名的两面派,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假意示好,故意把克雷芒七世骗得团团转。拉诺瓦派遣一位使者前往波旁的部队驻地,把教皇的6万达克特转交给波旁,并下令让帝国联军撤离教皇国。此时波旁领导的帝国联军仍驻扎在博洛尼亚城外避寒,他根本不打算撤军。查理五世曾私下指示他尽最大努力拿下罗马城,再说教皇给的撤军费还不够帝国联军塞牙缝。他深知非拿下罗马城或佛罗伦萨不能满足帝国联军的胃口。于是他让手下士兵假意哗变,然后跟拉诺瓦的使者说军队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4月初,波旁开始精简部队,大幅缩减随军杂役,每支连队只保留3名营妓。精简后的帝国联军拔营起寨,继续向南推进。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沿途洗劫了好几座小城。天气依旧恶劣,时而大雪纷飞,时而大雨倾盆,大雨使河水暴涨,道路泥泞。波旁无奈之下只好把最重的三门重型火炮留在路上。4月15日,拉诺瓦带着另一笔撤军费来见波旁。这笔撤军费是佛罗伦萨人贡献的。他们把教堂里的金银制品熔化,铸成钱币,天真地认为破财消灾行得通。他们万万没想到此举是在引狼入室。波旁心安理得地收下钱,继续率大军向南进发。几千名意大利雇佣兵慕名加入帝国军,准备大干一场。

4月25日,克雷芒七世意识到自己被拉诺瓦耍了,只好改变策略,重新加入科尼亚克同盟。他主动撤掉大部分军队,所幸并没有彻底陷入被动。科尼亚克同盟不但没有追究克雷芒七世的背叛的行为,还派出同盟军向南追击波旁的帝国军。乌尔比诺公爵担任同盟军的主帅。对克雷芒七世来说,有援军是好事,但是乌尔比诺公爵领导援军却不是什么好事。乌尔比诺公爵这个人性格暴躁,杀人不眨眼,21岁那年曾亲手杀死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是枢机主教。最要命的是,此人同克雷芒七世的堂兄利奥十世有过节,后者曾试图剥夺他的公爵头衔,但是没有得逞。总之,盟军主帅乌尔比诺公爵并不是美第奇家族的朋友。

乌尔比诺公爵的狐狸尾巴很快就显露出来了。4月末,反美第奇阵营的成员在佛罗伦萨近郊做好了迎接帝国军入城的准备。乌尔比诺公爵提前一步到达佛罗伦萨,反美第奇阵营彻底乱了阵脚,波旁的帝国军只好按兵不动。乌尔比诺公爵稳住了局面,但是他这么做并非为了克雷芒七世,而是为了自己。城中的美第奇阵营的成员为了讨好乌尔比诺公爵,把利奥十世强占他的一小块领地物归原主。乌尔比诺公爵虽是盟军主帅,但是他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做事的出发点。

佛罗伦萨得救了,罗马城却被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波旁不想再次陷入被动,于是整理军队迅速撤离。他在锡耶纳这个地方暂时停下来,精简军队,再次大幅裁减随军杂役,并把军中所有的大炮都留在此地。值得一提的是,锡耶纳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盟友。轻装上阵的帝国军开始快马加鞭向南推进。天气依旧恶劣,帕利亚河河水暴涨。骑兵在渡河的过程中紧紧地抓住马匹的鬃毛,其余的士兵则肩并着肩渡河,防止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帝国军每天的行军里程仍能保持在30千米到50千米。

帝国军正在一步步接近罗马城。就在此时,波旁收到枢机主教蓬佩奥·科隆纳的口信,后者提议双方一起进攻罗马城。科隆纳的计划是这样的:5月9日晚,科隆纳会命人给他在罗马的亲信传信,让他们鼓动罗马人反抗克雷芒七世;第二天凌晨,他们会打开波波洛门迎波旁的帝国军进城。这个计划还是很有可行性的。不过波旁的战术早就过时了,这点挺不可思议的。毕竟在过去的30年里,欧洲人在意大利半岛上的作战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靠骑士和枪兵制胜的中世纪战术已经被淘汰,开始渐渐靠近拿破仑时代的战术。在拿破仑时代,炮兵和装备滑膛枪的步兵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围攻战常常决定着战役的走向。围攻战甚至衍生出一门新学科,讲述如何建造结构复杂的堡垒、如何挖战壕和对抗战壕,以及如何挖地道和对抗地道。在围攻战中,防御方的优势要远远大于进攻方。在这种情况下,想通过强攻的方式攻占城池无异于天方夜谭。

没有攻城的大炮,波旁也只有硬着头皮强攻这一条路可走。帝国军继续快速向南推进,途经维泰博、布拉恰诺湖和伊索拉法尔内塞,一路上饥寒交迫。前有富庶的罗马城,后有盟军的追兵,他们拼了命地往南冲。5月5日下午,帝国军到达罗马城外,比科隆纳的计划提前了4天。士兵们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疲惫不堪,又冷又饿。但是,波旁想速战速决。他立即派出一队士兵跨越台伯河,随后又派出一队士兵向雷欧利内城的城墙进攻。两支队伍都吃了败仗,伤亡惨重。波旁只好命帝国军在马里奥山附近扎营,他自己则骑马外出侦查,企图找出雷欧利内城墙的薄弱点。没过多久,他就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个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