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斯廷的壁画完成时(274),米开朗琪罗以为他终于能够完成尤利乌斯二世的纪念物了。但不知足的教皇还逼着这个七十岁的老人作保利内教堂的壁画(275)。他还能动手做预定的尤利乌斯二世墓上的几个雕像已是侥幸的事了。他和尤利乌斯二世的继承人,签订第五张亦是最后一张的契约。根据这张契约,他交付出已经完工的雕像(276),出资雇用两个雕塑家了结陵墓:这样,他永远卸掉了他的一切责任。
他的苦难还没有完呢,尤利乌斯二世的后人不断地向他要求偿还他们以前他收受的钱。教皇令人告诉他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专心干保利内教堂的壁画。他答道:
“但是我们是用脑子不是用手作画的啊!不想到自身的人是不知荣辱的;所以只要我心上有何事故,我便作不出好东西……我一生被这陵墓联系着;我为了要在利奥十世与克雷芒七世之前争得了结此事以至把我的青春葬送了;我的太认真的良心把我毁灭无余。我的命运要我如此!我看到不少的人每年进款达两三千金币之巨;而我,受尽了艰苦,终于是穷困。人家还当我是窃贼!……在人前——我不说在神前——我自以为是一个诚实之士;我从未欺骗过他人……我不是一个窃贼,我是一个翡冷翠的绅士,出身高贵……当我必得要在那些浑蛋前面自卫时,我变成疯子了!……”(277)
为应付他的敌人起见,他把《行动生活》与《冥想生活》二像亲手完工了。虽然契约上并不要他这么做。
一五四五年一月,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终于在温科利的圣彼得寺落成了。原定的美妙的计划在此存留了什么?——《摩西》原定只是一座陪衬的像,在此却成为中心的雕像。一个伟大计划的速写!
至少,这是完了。米开朗琪罗在他一生的噩梦中解放了出来。
二、信心
维多利亚死后,他想回到翡冷翠,把“他的疲劳的筋骨睡在他的老父旁边”(278)。当他一生侍奉了几代的教皇之后,他要把他的残年奉献给神。也许他是受着女友的鼓励,要完成他最后的意愿。一五四七年一月一日,维多利亚·科隆娜逝世前一月,他奉到保罗三世的敕令,被任命为圣彼得大寺的建筑师兼总监。他接受这委任并非毫无困难;且亦不是教皇的坚持才使他决心承允在七十余岁的高年去负担他一生从未负担过的重任。他认为这是神的使命,是他应尽的义务:
“许多人以为——而我亦相信——我是由神安放在这职位上的,”他写道,“不论我是如何衰老,我不愿放弃它;因为我是为了爱戴神而服务,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279)
对于这件神圣的事业,任何薪给他都不愿收受。
在这桩事情上,他又遇到了不少敌人:第一是桑迦罗一派(280),如瓦萨里所说的,此外还有一切办事员、供奉人、工程承造人,被他揭发出许多营私舞弊的劣迹,而桑迦罗对于这些却假作痴聋不加闻问。“米开朗琪罗,”瓦萨里说,“把圣彼得从贼与强盗的手中解放了出来。”
反对他的人都联络起来。首领是无耻的建筑师南尼·迪·巴乔·比焦,为瓦萨里认为盗窃米开朗琪罗而此刻又想排挤他的。人们散布谎言,说米开朗琪罗对于建筑是全然不懂的,只是浪费金钱,弄坏前人的作品。圣彼得大寺的行政委员会也加入攻击建筑师,于一五五一年发起组织一个庄严的查办委员会,即由教皇主席;监察人员与工人都来控告米开朗琪罗,萨尔维亚蒂与切尔维尼两个主教(281)又袒护着那些控诉者。米开朗琪罗简直不愿申辩:他拒绝和他们辩论。——他和切尔维尼主教说:“我并没有把我所要做的计划通知你,或其他任何人的义务。你的事情是监察经费的支出。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干。”(282)——他的不改性的骄傲从来不答应把他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他回答那些怨望的工人道:“你们的事情是泥水工、斫工、木工,做你们的事,执行我的命令。至于要知道我思想些什么,你们永不会知道;因为这是有损我的尊严的。”(283)
他这种办法自然引起许多仇恨,而他如果没有教皇们的维护(284),他将一刻也抵挡不住那些怨毒的攻击。因此,当尤利乌斯三世崩后(285),切尔维尼主教登基承继皇位的时候,他差不多要离开罗马了。但新任教皇马尔赛鲁斯二世登位不久即崩,保罗四世承继了他。最高的保护重新确定之后,米开朗琪罗继续奋斗下去。他以为如果放弃了作品,他的名誉会破产,他的灵魂会堕落。他说:
“我是不由自主地被任命做这件事情的。八年以来,在烦恼与疲劳中间,我徒然挣扎。此刻,建筑工程已有相当的进展,可以开始造穹隆的时候,若我离开罗马,定将使作品功亏一篑:这将是我的大耻辱,亦将是我灵魂的大罪孽。”(286)
他的敌人们丝毫不退让;而这种斗争,有时竟是悲剧的。一五六三年,在圣彼得工程中,对于米开朗琪罗最忠诚的一个助手加埃塔被抓去下狱,诬告他窃盗;他的工程总管切萨雷又被人刺死了。米开朗琪罗为报复起见,便任命加埃塔代替了切萨雷的职位。行政委员会把加埃塔赶走,任命了米开朗琪罗的敌人南尼·迪·巴乔·比焦。米开朗琪罗大怒,不到圣彼得视事了。于是人家散放流言,说他辞职了;而委员会迅速又委任南尼去代替他,南尼居然亦立刻做起主人来。他想以种种方法使这八十八岁的病危的老人灰心。可是他不识得他的敌人。米开朗琪罗立刻去见教皇;他威吓说如果不替他主持公道他将离开罗马。他坚持要做一个新的侦查,证明南尼的无能与谎言,把他驱逐(287)。这是一五六三年九月,他逝世前四个月的事情。——这样,直到他一生的最后阶段,他还须和忌妒与怨恨争斗。
可是我们不必为他抱憾。他知道自卫;即在临死的时光,他还能够,如他往昔和他的兄弟所说的,独个子“把这些兽类裂成齑粉”。
在圣彼得那件大作之外,还有别的建筑工程占据了他的暮年,如京都大寺(288)、圣玛利亚·德利·安吉利教堂(289)、翡冷翠的圣洛伦佐教堂(290)、皮亚门,尤其是翡冷翠人的圣乔凡尼教堂,如其他作品一样是流产的。
翡冷翠人曾请求他在罗马建造一座本邦的教堂;即是科斯梅大公自己亦为此事写了一封很恭维的信给他;而米开朗琪罗受着爱乡情操的激励,也以青年般的热情去从事这件工作(291)。他和他的同乡们说:“如果他们把他的图样实现,那么即是罗马人、希腊人也将黯然无色了。”——据瓦萨里说,这是他以前没有说过以后亦从未说过的言语;因为他是极谦虚的。翡冷翠人接受了图样,丝毫不加改动。米开朗琪罗的一个友人,蒂贝廖·卡尔卡尼在他的指导之下,做了一个教堂的木型:——“这是一件稀世之珍的艺术品,人们从未见过同样的教堂,无论在美,在富丽,在多变方面。人们开始建筑,花了五千金币。以后,钱没有了,便那么中止了,米开朗琪罗感到极度强烈的悲痛。”(292)教堂永远没有造成,即是那木型也遗失了。
这是米开朗琪罗在艺术方面的最后的失望。他垂死之时怎么能有这种幻想,说刚刚开始的圣彼得寺会有一天实现,而他的作品中居然会有一件永垂千古?他自己,如果可能的话,他就要把它们毁灭。他的最后一件雕塑翡冷翠大寺的《基督下十字架》,表示他对于艺术已到了那么不关心的地步。他之所以继续雕塑,已不是为了艺术的信心,而是为了基督的信心,而是因为“他的力与精神不能不创造”(293)。但当他完成了他的作品时,他把它毁坏了(294)。“他将完全把它毁坏,假若他的仆人安东尼奥不请求赐给他的话。”(295)
这是米开朗琪罗在垂死之年对于艺术的淡漠的表示。
自维多利亚死后,再没有任何壮阔的热情烛照他的生命了。爱情已经远去:
“爱的火焰没有遗留在我的心头,最重的病(衰老)永远压倒最轻微的:我把灵魂的翅翼折断了。”(296)他暮年时代的几首诗,似乎表现火焰并不如他自己所信般的完全熄灭,而他自称的“燃过的老木”有时仍有火焰显现。
他丧失了他的兄弟和他的最好的朋友。卢伊吉·德尔·里乔死于一五四六年,皮翁博死于一五四七年,他的兄弟乔凡·西莫内死于一五四八年。他和他的最小的兄弟西吉斯蒙多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亦于一五五五年死了。他把他的家庭之爱和暴烈的情绪一齐发泄在他的侄子——孤儿——们身上,他的最爱的兄弟博纳罗托的孩子们身上。他们是一男一女,男的即利奥那多,女的叫切卡。米开朗琪罗把切卡送入修道院,供给她衣食及一切费用,他亦去看她;而当她出嫁时(297),他给了她一部分财产作为奁资(298)。——他亲自关切利奥那多的教育,他的父亲逝世时他只有九岁,冗长的通信,令人想起贝多芬与其侄儿的通信,表示他如何严肃地尽了他父辈的责任(299)。这也并非没有时时发生的暴怒。利奥那多常常试练他的伯父的耐性;而这耐性是极易消耗的。青年恶劣的字迹已足使米开朗琪罗暴跳。他认为这是对他的失敬:
“收到你的信时,从没有在开读之前不使我愤怒的。我不知你在哪里学得的书法!毫无恭敬的情操!……我相信你如果要写信给世界上最大的一头驴子,你必将写得更小心些……我把你最近的来信丢在火里了,因为我无法阅读:所以我亦不能答复你。我已和你说过而且再和你说一遍,每次我收到你的信在没有能够诵读它之前,我总是要发怒的。将来你永远不要写信给我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你去找一个会写字的人代你写吧;因为我的脑力需要去思虑别的事情,不能耗费精力来猜详你的涂鸦般的字迹。”(300)
天性是猜疑的,又加上和兄弟们的纠葛使他更为多心,故他对于他的侄儿的阿谀与卑恭的情感并无什么幻想:他觉得这种情感完全是小孩子的乖巧,因为他知道将来是他的遗产继承人。米开朗琪罗老实和他说了出来。有一次,米开朗琪罗病危,将要死去的时候,他知道利奥那多到了罗马,做了几件不当做的事情;他怒极了,写信给他:
“利奥那多!我病时,你跑到弗朗切斯科先生那里去探听我留下些什么。你在翡冷翠所花的我的钱还不够吗?你不能向你的家族说谎,你也不能不肖似你的父亲——他把我从翡冷翠家里赶走!须知我已做好了一个遗嘱,那遗嘱上已没有你的名分。去吧,和神一起去吧,不要再到我面前来,永远不要再写信给我!”(301)
这些愤怒并不使利奥那多有何感触,因为在发怒的信后往常是继以温言善语的信和礼物(302)。一年之后,他重新赶到罗马,被赠予三千金币的诺言吸引着。米开朗琪罗为他这种急促的情态激怒了,写信给他道:
“你那么急匆匆地到罗马来。我不知道,如果当我在忧患中,没有面包的时候,你会不会同样迅速地赶到。……你说你来是为爱我,是你的责任。——是啊,这是蛀虫之爱(303)!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将写信给我说:‘米开朗琪罗,留着三千金币,你自己用吧:因为你已给了那么多钱,很够了;你的生命对于我们比财产更宝贵……,——但四十年来,你们靠着我活命;而我从没有获得你们一句好话……”(304)
利奥那多的婚姻又是一件严重的问题。它占据了叔侄俩六年的时间(305)。利奥那多,温良地,只觑着遗产;他接受一切劝告,让他的叔父挑选、讨论、拒绝一切可能的机会:他似乎毫不在意。反之,米开朗琪罗却十分关切,仿佛是他自己要结婚一样。他把婚姻看作一件严重的事情,爱情倒是不关重要的条件;财产也不在计算之中:所认为重要的,是健康与清白。他发表他的严格的意见,毫无诗意的、极端的、肯定的:
“这是一件大事情:你要牢记在男人与女人中间必须有十岁的差别;注意你将选择的女子不独要温良,而且要健康……人家和我谈起好几个:有的我觉得合意,有的不。假若你考虑之后,在这几个中合意哪个,你当来信通知我,我再表达我的意见……你尽有选择这一个或那一个的自由,只要她是出身高贵,家教很好;而且与其有奁产,宁可没有为妙——这是为使你们可以安静地生活……(306)一位翡冷翠人告诉我,说有人和你提起吉诺里家的女郎,你亦合意。我却不愿你娶这样一个女子,因为假如有钱能备奁资,她的父亲不会把她嫁给你的。我愿选那种为了中意你的人(而非中意你的资产)而把女儿嫁给你的人……你所得唯一地考虑的只是肉体与精神的健康、血统与习气的品质,此外,还须知道她的父母是何种人物:因为这极为重要。……去找一个在必要时不怕洗涤碗盏、管理家务的妻子。……至于美貌,既然你并非翡冷翠最美的男子,那么你可不必着急,只要她不是残废的或丑得不堪的就好。……”(307)
搜寻了好久之后,似乎终于觅得了稀世之珍。但到了最后一刻,又发现了足以借为解约理由的缺点:
“我得悉她是近视眼: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小毛病。因此我还什么也没有应允。既然你也毫未应允,那么我劝你还是作为罢论,如果你所得的消息是确切的话。”(308)
利奥那多灰心了。他反而觉得他的伯父坚持要他结婚为可怪了:
“这是真的,”米开朗琪罗答道,“我愿你结婚:我们的一家不应当就此中断。我知道即使我们的一族断绝了,世界也不会受何影响;但每种动物都要绵延种族。因此我愿你成家。”(309)
终于米开朗琪罗自己也厌倦了;他开始觉得老是由他去关切利奥那多的婚姻,而他本人反似淡漠是可笑的事情。他宣称他不复顾问了:
“六十年来,我关切着你们的事情;现在,我老了,我应得想着我自己的了。”
这时候,他得悉他的侄儿和卡桑德拉·丽多尔菲订婚了。他很高兴,他祝贺他,答应送给他一千五百金币。利奥那多结婚了(310)。米开朗琪罗写信去道贺新夫妇,许赠一条珠项链给卡桑德拉。可是欢乐也不能阻止他不通知他的侄儿,说“虽然他不大明白这些事情,但他觉得利奥那多似乎应在伴他的女人到他家里去之前,把金钱问题准确地弄好了:因为在这些问题中时常潜伏着决裂的种子”。信末,他又附上这段不利的劝告:
“啊!……现在,努力生活吧:仔细想一想,因为寡妇的数目永远超过鳏夫的数目。”(311)
两个月之后,他寄给卡桑德拉的,不复是许诺的珠项链,而是两只戒指——一只是镶有金刚钻的,一只是镶有红宝玉的。卡桑德拉深深地谢了他,同时寄给他八件内衣。米开朗琪罗写信去说:
“它们真好,尤其是布料我非常惬意。但你们为此耗费金钱,使我很不快;因为我什么也不缺少。为我深深致谢卡桑德拉,告诉她说我可以寄给她我在这里可以找到的一切东西,不论是罗马的出品或其他。这一次,我只寄了一件小东西;下一次,我寄一些更好的,使她高兴的物件吧。”(312)
不久,孩子诞生了。第一个名字题作博纳罗托(313),这是依着米氏的意思;——第二个名字题作米开朗琪罗(314),但这个孩子生下不久便夭亡了。而那个老伯父,于一五五六年邀请年轻夫妇到罗马去,他一直参与着家庭中的欢乐与忧苦,但从不答应他的家族去顾问他的事情,也不许他们关切他的健康。
在他和家庭的关系之外,米开朗琪罗亦有不少著名的、高贵的朋友(315)。虽然他性情很粗野,但要把他认作一个如贝多芬般的粗犷的乡下人是完全错误的。他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学问渊博,阀阅世家。从他青年时在圣马可花园中和洛伦佐·梅迪契等厮混在一起的时节起,他和意大利可以算作最高贵的诸侯、亲王、主教(316)、文人(317)、艺术家(318)都有交往。他和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在思想上齐名(319);他和瓦尔基通信;和卢伊吉·德尔·里乔与多纳托·贾诺蒂们唱和。人们搜罗他关于艺术的谈话和深刻的见解,还有没有人能和他相比的关于但丁的认识。一个罗马贵妇(320)于文字中说,在他愿意的时候,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婉转动人的君子,在欧洲罕见的人品”。在贾诺蒂与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的笔记中,可以看出他的周到的礼貌与交际的习惯。在他若干致亲王们的信中(321),更可证明他很易做成一个纯粹的宫臣。社会从未逃避他:却是他常常躲避社会;要过一种胜利的生活完全在他自己。他之于意大利,无疑是整个民族天才的化身。在他生涯的终局,已是文艺复兴期遗下的最后的巨星,他是文艺复兴的代表,整个世纪的光荣都是属于他的。不独是艺术家们认他是一个超自然的人(322),即是王公大臣亦在他的威望之前低首。弗朗西斯一世与卡特琳纳·特·梅迪契向他致敬(323)。科斯梅·特·梅迪契要任命他为贵族院议员(324);而当他到罗马的时候(325),又以贵族的礼款待他,请他坐在他旁边,和他亲密地谈话。科斯梅的儿子,弗朗切斯科·特·梅迪契,帽子握在手中,“向这一个旷世的伟人表示无限的敬意”(326)。人家对于“他崇高的道德”和对他的天才一般尊敬。瓦萨里记载。他的老年所受的光荣和歌德与雨果相仿。但他是另一种人物。他既没有歌德般成为妇孺皆知的渴望,亦没有雨果般对于已成法统的尊重。他蔑视光荣,蔑视社会;他的侍奉教皇,只是“被迫的”。而且他还公然说即是教皇,在谈话时,有时也使他厌恶,“虽然我们命令他,他不高兴时也不大会去”(327)。
“当一个人这样的由天性与教育变得憎恨礼仪、蔑视矫伪时,更无适合他的生活方式了。如果他不向你要求任何事物,不追求你的集团,为何要去追求他的呢?为何要把这些无聊的事情去和他的远离世界的性格纠缠不清呢?不想满足自己的天才而只求取悦于俗物的人,绝不是一个高卓之士。”(328)
因此他和社会只有必不可免的交接,或是灵智的关系。他不使人家参透他的亲切生活;那些教皇、权贵、文人、艺术家,在他的生活中占据极小的地位。但和他们之中的一小部分具有真实的好感,只是他的友谊难得持久。他爱他的朋友,对他们很宽宏;但他的强项、他的傲慢、他的猜忌,时常把他最忠诚的朋友变作最凶狠的仇敌。他有一天写了这一封美丽而悲痛的信:
“可怜的负心人在天性上是这样的:如果你在他患难中救助他,他说你给予他的他早已先行给予你了。假若你给他工作表示你对他的关心,他说你不得不委托他做这件工作,因为你自己不会做。他所受到的恩德,他说是施恩的人不得不如此。而如果他所受到的恩惠是那么明显为他无法否认时,他将一直等到那个施恩者做了一件显然的错事;那时,负心人找到了借口可以说他坏话,而且把他一切感恩的义务卸掉了。——人家对我老是如此;可是没有一个艺术家来要求我而我不给他若干好处的;并且出于我的真心。以后,他们把我古怪的脾气或是癫狂作为借口,说我是疯了、是错了;于是他们诬蔑我、毁谤我;——这是一切善人所得的报酬。”(329)
在他自己家里,他有相当忠诚的助手,但大半是庸碌的。人家猜疑他故意选择庸碌的,为只要他们成为柔顺的工具,而不是合作的艺术家——这也是合理的。但据孔迪维说:“许多人说他不愿教练他的助手们,这是不对的。相反,他正极愿教导他们。不幸他的助手不是低能的便是无恒的,后者在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之后,往往夜郎自大,以为是大师了。”
无疑地,他所要求于助手们的第一种品性是绝对的服从。对于一般桀骜不驯的人,他是毫不顾惜的;对于那些谦恭忠实的信徒,他却表示十二分的宽容与大量。懒惰的乌尔巴诺,“不愿工作的”(330),——而且他的不愿工作正有充分的理由;因为,当他工作的时候,往往是笨拙地把作品弄坏,以至无可挽救的地步,如米涅瓦寺的《基督》——在一场疾病中,曾受米开朗琪罗的仁慈的照拂看护(331);他称米开朗琪罗为“亲爱的如最好的父亲”。皮耶罗·迪·贾诺托被“他如爱儿子一般地爱”。西尔维奥·迪·乔凡尼·切帕雷洛从他那里出去转到安德烈·多里亚那里去服务时,悲哀地要求他重新收留他。安东尼奥·米尼的动人的历史,可算是米开朗琪罗对待助手们宽容大度的一个例子。据瓦萨里说,米尼在他的学徒中是有坚强的意志但不大聪明的一个。他爱着翡冷翠一个穷寡妇的女儿。米开朗琪罗依了他的家长之意要他离开翡冷翠。安东尼奥愿到法国去(332)。米开朗琪罗送了他大批的作品:“一切素描,一切稿图,《鹅狎戏着的丽达》画。”(333)他带了这些财富,动身了(334)。但打击米开朗琪罗的厄运对于他的卑微的朋友打击得更厉害。他到巴黎去,想把《鹅狎戏着的丽达》画送呈法王。弗朗西斯一世不在京中;安东尼奥把《鹅狎戏着的丽达》寄存在他的一个朋友,意大利人朱利阿诺,博纳科尔西那里,他回到里昂住下了。数月之后,他回到巴黎,《鹅狎戏着的丽达》不见了,博纳科尔西把它卖给弗朗西斯一世,钱给他拿去了。安东尼奥又是气愤又是惶急,经济的来源断绝了,流落在这巨大的首都中,于一五三三年终忧愤死了。
但在所有助手中,米开朗琪罗最爱而且由了他的爱成为不朽的却是弗朗切斯科·特·阿马多雷,诨名乌尔比诺。他是从一五三〇年起入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室服务的,在他指导之下,他作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米开朗琪罗关心他的前程。
“他和他说:‘如我死了,你怎么办?’
“乌尔比诺答道:‘我将服侍另外一个。’
“‘——喔,可怜虫!’米开朗琪罗说,‘我要挽救你的灾难。’
“于是他一下子给了他两千金币:这种馈赠即使是教皇与帝皇也没有如此慷慨。”(335)
然而倒是乌尔比诺比他先死(336)。他死后翌日,米开朗琪罗写信给他的侄儿:
“乌尔比诺死了,昨日下午四时。他使我那么悲伤,那么惶乱,如果我和他同死了,倒反舒适;这是因为我深切地爱他之故;而他确也值得我爱;这是一个尊严的、光明的、忠实的人。他的死令我感到仿佛我已不复生存了,我也不能重新觅得我的宁静。”
他的痛苦真是那么深切,以至三个月之后在写给瓦萨里信中还是非常难堪:
“焦尔焦先生,我亲爱的朋友,我心绪恶劣不能作书,但为答复你的来信,我胡乱写几句吧。你知道乌尔比诺是死了——这对于我是残酷的痛苦,可也是神赐给我的极大的恩宠。这是说,他活着的时候,他鼓励我亦生存着;死了,他教我懂得死,并非不快地而是乐意地愿死。他在我身旁二十六年,我永远觉得他是可靠的、忠实的。我为他挣了些财产;而现在我想把他作为老年的依傍,他却去了;除了在天国中重见他之外我更无别的希望,在那里,神赐了他甘美的死的幸福,一定亦使他留在他身旁。对于他,比着死更苦恼的却是留我生存在这骗人的世界上,在这无穷的烦恼中。我的最精纯的部分和他一起去了,只留下无尽的灾难。”
在极度的悲痛中,他请他的侄儿到罗马来看他。利奥那多与卡桑德拉担忧着来了,看见他非常衰弱。乌尔比诺托孤给他的责任使他鼓起新的精力,乌尔比诺儿子中的一个是他的义子,题着他的名字(337)。
他还有别的奇特的朋友。因了强硬的天性对于社会的约束的反抗,他爱和一班头脑简单不拘形式的人厮混。——一个卡拉雷地方的斫石匠,托波利诺,“自以为是出众的雕塑家,每次开往罗马去的运石的船上,必寄有他做的几个小小的人像,使米开朗琪罗为之捧腹大笑的”(338):——一个瓦尔达尔诺地方的画家,梅尼盖拉,不时到米开朗琪罗那里去要求他画一个圣洛克像或圣安东尼像,随后他着了颜色卖给乡人。而米开朗琪罗,为帝王们所难于获得他的作品的,却尽肯依着梅尼盖拉指示,作那些素描;——一个理发匠,亦有绘画的嗜好,米开朗琪罗为他作了一幅圣弗朗西斯的图稿;——一个罗马工人,为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工作的,自以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大雕塑家,因为柔顺地依从了米开朗琪罗的指导,他居然在白石中雕出一座美丽的巨像,把他自己也呆住了;——一个滑稽的镂金匠,皮洛托,外号拉斯卡;——一个懒惰的奇怪的画家因达科,“他爱谈天的程度正和他厌恶作画的程度相等”,他常说:“永远工作,不寻娱乐,是不配做基督徒的。”(339)——尤其是那个可笑而无邪的朱利阿诺·布贾尔蒂尼,米开朗琪罗对他有特别的好感。
“朱利阿诺有一种天然的温良之德,一种质朴的生活方式,无恶念亦无欲念,这使米开朗琪罗非常惬意。他唯一的缺点即太爱他自己的作品。但米开朗琪罗往往认为这足以使他幸福;因为米氏明白他自己不能完全有何满足是极苦恼的……有一次,奥塔维亚诺·特·梅迪契要求朱利阿诺为他绘一幅米开朗琪罗的肖像。朱氏着手工作了;他教米开朗琪罗一声不响地坐了两小时之后,他喊道:‘米开朗琪罗,来瞧,起来吧:面上的主要部分,我已抓住了。’米开朗琪罗站起,一见肖像便笑问朱利阿诺道:‘你在捣什么鬼?你把我的一只眼睛陷入太阳穴里去了;瞧瞧仔细吧。’朱利阿诺听了这几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了。他把肖像与人轮流看了好几遍;大胆地答道:‘我不觉得这样;但你仍旧去坐着吧,如果是这样,我将修改。’米开朗琪罗知道他堕入何种情景,微笑着坐在朱利阿诺的对面,朱利阿诺对他、对着肖像再三地看,于是站起来说:‘你的眼睛正如我所画的那样,是自然显得如此。’‘那么,’米开朗琪罗笑道,‘这是自然的过失。继续下去吧。’”(340)
这种宽容,为米开朗琪罗对待别人所没有的习惯,却能施之于那些渺小的、微贱的人。这亦是他对于这些自信为大艺术家的可怜虫的怜悯,也许那些疯子的情景引起他对于自己的疯狂的回想。在此,的确有一种悲哀的、滑稽的幽默(341)。
三、孤独
这样,他只和那些卑微的朋友生活着:他的助手和他的疯痴的朋友,还有是更微贱的伴侣——他的家畜:他的母鸡与他的猫(342)。
实在,他是孤独的,而且他愈来愈孤独了。“我永远是孤独的,”他于一五四八年写信给他的侄儿说,“我不和任何人谈话。”他不但渐渐地和社会分离,且对于人类的利害、需求、快乐、思想也都淡漠了。
把他和当代的人群联系着的最后的热情——共和思想——亦冷熄了。当他在一五四四年与一五四六年两次大病中受着他的朋友里乔在斯特罗齐家中看护的时候,他算是发泄了最后一道阵雨的闪光,米开朗琪罗病愈时,请求亡命在里昂的罗伯托·斯特罗齐向法王要求履行他的诺言:他说假若弗朗西斯一世愿恢复翡冷翠的自由,他将以自己的钱为他在翡冷翠诸府场上建造一座古铜的骑马像(343)。一五四六年,为表示他感激斯特罗齐的东道之谊,他把两座《奴隶》赠予了他,他又把它们转献给弗朗西斯一世。
但这只是一种政治热的爆发——最后的爆发。在他一五四五年和贾诺蒂的谈话中,好几处他的表白类乎托尔斯泰的斗争无用论与不抵抗主义的思想:
“敢杀掉某一个人是一种极大的僭妄,因为我们不能确知死是否能产生若干善,而生是否能阻止若干善。因此我不能容忍那些人,说如果不是从恶杀戮——开始绝不能有善的效果。时代变了,新的事故在产生,欲念亦转换了,人类疲倦了……而末了,永远会有出乎预料的事情。”
同一个米开朗琪罗,当初是激烈地攻击专制君主的,此刻也反对那些理想着以一种行为去改变世界的革命家了,他很明白他曾经是革命家之一;他悲苦地责备的即是他自己。如哈姆莱特一样,他此刻怀疑一切,怀疑他的思想、他的怨恨、他所信的一切。他向行动告别了。他写道:
“一个人答复人家说:‘我不是一个政治家,我是一个诚实之士,一个以好意观照一切的人。’他是说的真话。只要我在罗马的工作能给我和政治同样轻微的顾虑便好!”(344)
实际上,他不复怨恨了。他不能恨。因为已经太晚:
“不幸的我,为了等待太久而疲倦了,不幸的我,达到我的愿望已是太晚了!而现在,你不知道吗?一颗宽宏的、高傲的、善良的心,懂得宽恕,而向一切侮辱他的人以德报怨!”(345)在此,米氏假想一个诗人和一个翡冷翠的流戍者的谈话——很可能是在一五三六年亚历山大·特·梅迪契被洛伦齐诺刺死后写的。
他住在Macel de’Corvi,在特拉扬古市场的高处。他在此有一座房子,一所小花园。他和一个男仆(346)、一个女佣及许多家畜占据着这住宅。他和他的仆役们并不感到舒服。因为据瓦萨里说:“他们老是大意的、不洁的。”他时常更调仆役,悲苦地怨叹(347)。他和仆人们的纠葛,与贝多芬的差不多。一五六〇年他赶走了一个女佣之后喊道:“宁愿她永没来过此地!”
他的卧室幽暗如一座坟墓(348)。“蜘蛛在内做它们的种种工作,尽量纺织。”(349)——在楼梯的中段,他画着背负着一口棺材的《死》像(350)。
他和穷人一般生活,吃得极少,瓦萨里记载:“他吃得极少。年轻时,他只吃一些面包和酒,为要把全部时间都放在工作上。老年,自从他作《最后之审判》那时起,他习惯喝一些酒,但只是在晚上,在一天的工作完了的时候,而且极有节制地。虽然他富有,他如穷人一般过活。从没有(或极少)一个朋友和他同食:他亦不愿收受别人的礼物:因为这样他自以为永远受了赠予人的恩德要报答。他的俭约的生活使他变得极为警醒,需要极少的睡眠。”“夜间不能成寐,他起来执着巨剪工作。他自己做了一顶纸帽,中间可以插上蜡烛,使他在工作时双手可以完全自由,不必费心光亮的问题。”(351)
他愈老,愈变得孤独。当罗马的一切睡着的时候,他隐避在夜晚的工作中:这于他已是一种必需。静寂于他是一件好处,黑夜是一位朋友:
“噢,夜,噢,温和的时间,虽然是黝黯,一切努力在此都能达到平和,称颂你的人仍能见到而且懂得;赞美你的人确有完美的判别力。你斩断一切疲乏的思念,为潮润的阴影与甘美的休息所深切地透入的;从尘世,你时常把我拥到天上,为我希冀去的地方。噢,死的影子,由了它,灵魂与心的敌害——灾难——都被挡住了,悲伤的人的至高无上的救药啊,你使我们病的肉体重新获得健康,你揩干我们的泪水,你卸掉我们的疲劳,你把好人洗掉他们的仇恨与厌恶。”(352)
有一夜,瓦萨里去访问这独个子在荒凉的屋里,面对着他的悲怆的《哀悼基督》的老人:
瓦萨里叩门,米开朗琪罗站起身来,执着烛台去接应。瓦萨里要观赏雕像;但米开朗琪罗故意把蜡烛堕在地下熄灭了,使他无法看见。而当乌尔比诺去找另一支蜡烛时,他转向瓦萨里说道:“我是如此衰老,死神常在拽我的裤脚,要我和它同去。一天,我的躯体会崩坠,如这支火炬一般,也像它一样,我的生命的光明会熄灭。”
死的意念包围着他,一天一天地更阴沉起来。他和瓦萨里说:
“没有一个思念不在我的心中引起死的感触。”(353)
死,于他似乎是生命中唯一的幸福:
“当我的过去在我眼前重现的时候——这是我时时刻刻遇到的——哦,虚伪的世界,我才辨认出人类的谬妄与过错。相信你的谄谀,相信你的虚幻的幸福的人,便是在替他的灵魂准备痛苦与悲哀。经历过的人,很明白你时常许诺你所没有、你永远没有的平和与福利。因此最不幸的人是在尘世羁留最久的人;生命愈短,愈容易回归天国……”(354)
“由长久的岁月才引起我生命的终点,哦,世界,我认识你的欢乐很晚了。你许诺你所没有的平和,你许诺在诞生之前早已死灭的休息……我是由经验知道的,以经验来说话:死紧随着生的人才是唯一为天国所优宠的幸运者。”(355)
他的侄儿利奥那多庆祝他的孩子的诞生,米开朗琪罗严厉地责备他:
“这种铺张使我不悦。当全世界在哭泣的时候是不应当嬉笑的。为了一个人的诞生而举行庆祝是缺乏知觉的人的行为。应当保留你的欢乐,在一个充分地生活了的人死去的时候发泄。”(356)
翌年,他的侄儿的第二个孩子生下不久便夭殇了,他写信去向他道贺。
大自然,为他的热情与灵智的天才所一向轻忽的(357),在他晚年成为一个安慰者了。一五五六年九月,当罗马被西班牙阿尔贝大公的军队威胁时,他逃出京城,道经斯波莱泰,在那里住了五星期。他在橡树与橄榄树林中,沉醉在秋日的高爽清朗的气色中。十月末他被召回罗马,离开时表示非常抱憾。——他写信给瓦萨里道:“大半的我已留在那里;因为唯有在林中方能觅得真正的平和。”
回到罗马,这八十二岁的老人作了一首歌咏田园,颂赞自然生活的美丽的诗,在其中他并未指责城市的谎骗;这是他最后的诗,而它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但在自然中,如在艺术与爱情中一样,他寻求的是神,他一天一天更迫近他。他永远是有信仰的。虽然他丝毫不受教士、僧侣、男女信徒们的欺骗,且有时还挖苦他们(358),但他似乎在信仰中从未有过怀疑。在他的父亲与兄弟们患病或临终时,他第一件思虑老是要他们受圣餐(359)。他对于祈祷的信心是无穷的;“他相信祈祷甚于一切药石”(360);他把他所遭受的一切幸运和他没有临到的一切灾祸尽归之于祈祷的功效。在孤独中,他曾有神秘的崇拜的狂热。“偶然”为我们保留着其中的一件事迹:同时代的记载描写他如西斯廷中的英雄般的热狂的脸相,独自一人,深夜,在罗马的他的花园中祈祷,痛苦的眼睛注视着布满星云的天空(361)。
有人说他的信仰对于圣母与使徒的礼拜是淡漠的,这是不确切的。他在最后二十年中全心对付着建造使徒圣彼得大寺的事情,而他的最后之作(因为他的死而没有完成的),又是一座圣彼得像,要说他是一个新教徒不啻是开玩笑的说法了。我们也不能忘记他屡次要去朝山进香;一五四五年他想去朝拜科姆波斯泰雷的圣雅克,一五五六年他要朝拜洛雷泰。——但也得说和一切伟大的基督徒一样,他的生和死,永远和基督一起。一五一二年他在致父亲书中说“我和基督一同过着清贫的生活”;临终时,他请求人们使他念及基督的苦难。自从他和维多利亚结交之后——尤其当她死后——这信仰愈为坚固强烈。从此,他把艺术几乎完全奉献于颂赞基督的热情与光荣(362),同时,他的诗也沉浸于一种神秘主义的情调中。他否认了艺术,投入十字架上殉道者的臂抱中去:
“我的生命,在波涛险恶的海上,由一叶残破的小舟渡到了彼岸,在那里大家都将对于虔敬的与冒渎的作品下一个判断。由是,我把艺术当作偶像,当作君主般的热烈的幻想,今日我承认它含有多少错误,而我显然看到一切的人都在为着他的苦难而欲求。爱情的思想,虚妄的快乐的思想,当我此刻已迫近两者之死的时光,它们究竟是什么呢?爱,我是肯定了,其他只是一种威胁。既非绘画,亦非雕塑能抚慰我的灵魂。它已转向着神明的爱,爱却在十字架上张开着臂抱等待我们!”(363)
但在这颗老耄的心中,由信仰与痛苦所激发最精纯的花朵,尤其是神明般的恻隐之心。这个为仇敌称为贪婪的人(364),一生从没停止过施惠于不幸的穷人,不论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他不独对他的老仆与他父亲的仆人——对一个名叫莫娜·玛格丽塔的老仆,为他在兄弟死后所收留,而她的死使他非常悲伤,“仿佛死掉了他自己的姊妹那样”(365);对一个为西斯廷教堂造台架的木匠,他帮助他的女儿嫁费……(366)——表露他的动人的真挚之情,而且他时时在布施穷人,尤其是怕羞的穷人。他爱令他侄子与侄女参与他的施舍,使他们为之感动,他亦令他们代他去做,但不把他说出来:因为他要他的慈惠保守秘密(367)。“他爱实地去行善,而非貌为行善。”孔迪维记载。由于一种极细腻的情感,他尤其念及贫苦的女郎:他设法暗中赠予她们少数的奁资,使她们能够结婚或进入修道院。他写信给他的侄儿说:
“设法去认识一个有何急需的人,有女儿要出嫁或送入修道院的。(我说的是那些没有钱而无颜向人启齿的人。)把我寄给你的钱给人,但要秘密地;而且你不要被人欺骗……”(368)
此外,他又写:
“告诉我,你还认识有别的高贵的人而经济拮据的吗?尤其是家中有年长的女儿的人家。我很高兴为他们尽力。为着我的灵魂得救。”(369)
尾声
死
“多么想望而来得多么迟缓的死——”(370)
终于来了。
他的僧侣般的生活虽然支持了他坚实的身体,可没有蠲免病魔的侵蚀。自一五四四年与一五四六年的两场恶性发热后,他的健康从未恢复;**结石(371)、痛风症(372)以及各种的疾苦把他磨蚀完了。在他暮年的一首悲惨的滑稽诗中,他描写他的残废的身体:
“我孤独着悲惨地生活着,好似包裹在树皮中的核心……我的声音仿佛是幽闭在臭皮囊中的胡蜂……我的牙齿动摇了,有如乐器上的键盘……我的脸不啻是吓退鸟类的丑面具……我的耳朵不息地嗡嗡作响:一只耳朵中,蜘蛛在结网;另一只中,蟋蟀终夜地叫个不停……我的感冒使我不能睡眠……予我光荣的艺术引我到这种结局。可怜的老朽,如果死不快快来救我,我将绝灭了……疲劳把我支离了、分解了,唯一的栖宿便是死……”(373)
一五五五年六月,他写信给瓦萨里说道:
“亲爱的焦尔焦先生,在我的字迹上你可以认出我已到了第二十四小时了……”(374)
一五六〇年春,瓦萨里去看他,见他极端疲弱。他几乎不出门,晚上几乎不睡觉;一切令人感到他不久人世。愈衰老,他愈温柔,很易哭泣。
“我去看米开朗琪罗,”瓦萨里写道,“他想不到我会去,因此在见我时仿佛如一个父亲找到了他失掉的儿子般地欢喜。他把手臂围着我的颈项,再三地亲吻我,快活得哭起来。”(375)
可是他毫未丧失他清明的神志与精力。即在这次会晤中,他和瓦萨里长谈,关于艺术问题,关于指点瓦萨里的工作,随后他骑马陪他到圣彼得(376)。
一五六一年八月,他患着感冒。他赤足工作了三小时,于是他突然倒地,全身拘挛着。他的仆人安东尼奥发现他昏晕了。卡瓦列里、班迪尼、卡尔卡尼立刻跑来。那时,米开朗琪罗已经醒转。几天之后,他又开始乘马出外,继续作皮亚门的图稿。
古怪的老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别人照拂他。他的朋友们费尽心思才得悉他又患着一场感冒,只有大意的仆人们伴着他。
他的继承人利奥那多,从前为了到罗马来受过他一顿严厉的训责,此刻即使是为他叔伯的健康问题也不敢贸然奔来了。一五六三年七月,他托达涅尔·特·沃尔泰雷问米开朗琪罗,愿不愿他来看他;而且,为了预料到米氏要猜疑他的来有何作用,故又附带声明,说他的商业颇有起色,他很富有,什么也不需求。狡黠的老人令人回答他说,既然如此,他很高兴,他将把他存留的少数款子分赠穷人。
一个月之后,利奥那多对于那种答复感到不满,重复托人告诉他,说他很担心他的健康和他的仆役。这一次,米开朗琪罗回了他一封怒气勃勃的信,表示这八十八岁——离开他的死只有六个月——的老人还有那么强大的生命力:
“由你的来信,我看出你听信了那些不能偷盗我,亦不能将我随意摆布的坏蛋的谎言。这是些无赖之徒,而你居然傻得会相信他们。请他们走路吧:这些人只会给你烦恼,只知道嫉羡别人,而自己度着浪人般的生活。你信中说你为我的仆役担忧;而我,我告诉你关于仆役,他们都很忠实地服侍我、尊敬我。至于你信中隐隐说起的偷盗问题,那么我和你说,在我家里的人都能使我放怀,我可完全信任他们。所以,你只需关切你自己;我在必要时是懂得自卫的,我不是一个孩子。善自珍重吧!”(377)
关切遗产的人不止利奥那多一个呢。整个意大利是米开朗琪罗的遗产继承人——尤其是托斯卡纳大公与教皇,他们操心着不令关于圣洛伦佐与圣彼得的建筑图稿及素描有何遗失。一五六三年六月,听从了瓦萨里的劝告,科斯梅大公责令他的驻罗马大使阿韦拉尔多·塞里斯托里秘密地禀奏教皇,为了米开朗琪罗日渐衰老之故,要暗中监护他的起居与一切在他家里出入的人。在突然逝世的情景中,应当立刻把他所有的财产登记入册;素描、版稿、文件、金钱等,并当监视着使人不致乘死后的紊乱中偷盗什么东西。当然,这些是完全不令米开朗琪罗本人知道的(378)。
这些预防并不是无益的。时间已经临到。
米开朗琪罗的最后一信是一五六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那封信。一年以后,他差不多自己不动笔了;他读出来,他只签名;达涅尔·特·沃尔泰雷为他主持着信件往还的事情。
他老是工作。一五六四年二月十二日,他站了一整天,作《哀悼基督》(379)。十四日,他发热。卡尔卡尼得悉了,立刻跑来,但在他家里找不到他。虽然下雨,他到近郊散步去了。他回来时,卡尔卡尼说他在这种天气中外出是不应该的。
“你要我怎样?”米开朗琪罗答道,“我病了,无论哪里我不得休息。”
他言语的不确切,他的目光,他的脸色,使卡尔卡尼大为不安。他马上写信给利奥那多说:“终局虽未必即在目前,但亦不远了。”(380)
同日,米开朗琪罗请达涅尔·特·沃尔泰雷来留在他旁边。达涅尔请了医生来;二月十五日,他依着米开朗琪罗的吩咐,写信给利奥那多,说他可以来看他,“但要十分小心,因为道路不靖”(381)。沃尔泰雷附加着下列数行:
“八点过一些,我离开他,那时他神志清明,颇为安静,但被麻痹所苦。他为此感到不适,以至在今日下午三时至四时间他想乘马出外,好似他每逢晴天必须履行的习惯。但天气的寒冷与他头脑及腿的疲弱把他阻止了:他回来坐在炉架旁边的安乐椅中,这是他比卧床更欢喜的坐处。”
他身边还有忠实的卡瓦列里。
直到他逝世的大前日,他才答应卧在**,他在朋友与仆人环绕之中读出他的遗嘱,神志非常清楚。他把“他的灵魂赠予上帝,他的肉体遗给尘土”。他要求“至少死后要回到”他的亲爱的翡冷翠。——接着,他“从骇怕的暴风雨中转入甘美平和的静寂”(382)。
这是二月中的一个星期五,下午五时(383)。正是日落时分……“他生命的末日,和平的天国的首日!……”(384)
终于他休息了。他达到了他愿望的目标:他从时间中超脱了。
“幸福的灵魂,对于他,时间不复流逝了!”(385)
(1) 马基雅弗利(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意大利政治家。
(2) 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
(3) 莱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和工程师。
(4) 萨伏那洛拉(Girolamo Savonarola,1452—1498),中世纪后期意大利宗教改革家。
(5) “我不时堕入深切的悲苦中,好似那些远离家庭的人一样。”(见罗马,1497年8月19日书)
(6) “死之于我,显得那么可爱;因为它可以使我获得生前所不能得到的幸福,即回到我的故乡。”
(7) 博纳罗蒂·西莫内,裔出塞蒂尼亚诺,在翡冷翠地方志上自12世纪起即已有过记载。米开朗琪罗当然知道这一点。“我们是中产阶级,是最高贵的世裔。”(1546年12月致他的侄子利奥那多书)——他不赞成他的侄子要变得更高贵的思念:“这绝非自尊的表示。大家知道我们是翡冷翠最老最高贵的世家。”(1549年2月)——他试着要重振他的门第,教他的家庭恢复他的旧姓西莫内,在翡冷翠创立一族庄;但他总是为他兄弟们的平庸所沮丧。他想起他的兄弟中有一个(西吉斯蒙多)还推车度日,如乡下人一般地生活着,他不禁要脸红。1520年,亚历山德罗·特·卡诺萨伯爵写信给他,说在伯爵的家谱上查出他们原是亲戚的证据。这消息是假的,米开朗琪罗却很相信,他竟至要购买卡诺萨的官邸。据说那是他的祖先的发祥地。他的传记作者孔迪维依了他的指点,把法王亨利二世的姊妹和玛尔蒂尔德大伯爵夫人都列入他的家谱之内。1515年,教皇利奥十世到翡冷翠的时候,米开朗琪罗的兄弟博纳罗托受到教皇的封绶。
(8) 他又说:“我从来不是一个画家,也不是雕塑家——做艺术商业的人。我永远保留着我世家的光荣。”(1548年5月2日致利奥那多书)
(9) 他的传记作者孔迪维所述语。
(10) 1497年8月19日致他的父亲书。——他在1508年3月13日33岁时才从父亲那里获得成丁独立权。
(11) 见1507年、1509年、1512年、1513年、1525年、1547年诸年信札。
(12) 他死后,家人在他罗马的寓所发现他的藏金有7000至8000金币,约合今日40万或50万法郎。史学家瓦萨里说他两次给他的侄儿7000小金元,给他的侍役乌尔比诺2000小金元。他在翡冷翠亦有大批存款。1534年时,他在翡冷翠及附近各地置有房产六处、田产七处。他酷爱田地。1505年、1506年、1512年、1515年、1517年、1518年、1519年、1520年各年他购置了不少田地,这是他乡下人的遗传性。然而他的储蓄与置产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为别人花去,他自己却什么都不舍得享用。
(13) 这封信后面又加上若干指导卫生的话,足见当时的野蛮程度:“第一,保护你的头,到它保有相当的温暖,但不要洗:你应当把它揩拭,但不要洗。”(1500年12月19日信)
(14) 见1506年信。
(15) 1517年9月,在他从事圣洛伦佐的坟墓雕塑与《米涅瓦基督》的时候,他病得几乎死去。1518年9月,在塞拉韦扎石厂中,他因疲劳过度与烦闷而病了。1520年拉斐尔逝世的时候,他又病倒了。1521年终,一个友人利奥那多·塞拉约祝贺他:“居然从一场很少人能逃过的痛症中痊愈了。”1531年6月,翡冷翠城陷落后,他失眠,饮食不进,头和心都病了;这情景一直延长到年终;他的朋友们以为他是没有希望的了。1539年,他从西斯廷教堂的高架上坠下,跌破了腿。1544年6月,他患了一场极重的热病。1545年12月至1546年1月,他旧病复发,使他的身体极度衰弱。1549年3月,他为石淋症磨难极苦。1555年7月,他患风痛。1559年7月,他又患石淋与其他种种疾病:他衰弱得厉害。1561年8月,他“晕倒了,四肢拘挛着”。
(16) 见他的诗集卷八十二。
(17) 1517年7月致多梅尼科·博宁塞尼书。
(18) 1523年7月致巴尔特·安吉奥利尼书。
(19) 在他致父亲的信中,时时说:“你不要自苦……”(1509年春)——“你在这种悲痛的情操中生活真使我非常难过;我祈求你不要再去想这个了。”(1509年1月27日)——“你不要惊惶,不要愁苦。”(1509年9月15日)他的父亲博纳罗蒂和他一样时时要发神经病。1521年,他突然从他自己家里逃出来,大声疾呼说他的儿子把他赶出来了。
(20) “在完满的友谊中,往往藏着毁损名誉与生命的阴谋。”(见他致他的朋友卢伊吉·德尔·里乔——把他从1546年那场重病中救出来的朋友——的十四行诗)参看1561年11月15日,他的忠实的朋友卡瓦列里为他褊枉的猜忌之后给他的声辩信:“我敢确言我从没得罪过你;但你太轻信那班你最不应该相信的人……”
(21) “我在继续的不信任中过生活……不要相信任何人,张开了眼睛睡觉……”
(22) 1515年9月与10月致他的兄弟博纳罗托的信中有言:“……不要嘲笑我所写的一切……一个人不应当嘲笑任何人;在这个时代,为了他的肉体与灵魂而在恐惧与不安中过活是并无害处的……在一切时代,不安是好的……”
(23) 在他的信中,他常自称“忧愁的与疯狂的人”“老悖”“疯子与恶人”。——但他为这疯狂辩白,说只对于他个人有影响。
(24) 诗集卷一百五十二。
(25) 十四行诗卷一百九十第四十八首:“些少的幸福对于恋爱中人是一种丰满的享乐,但它会使欲念绝灭,不若灾患会使希望长大。”
(26) “一切事物使我悲哀,”他写道,“……即使是善,因为它存在的时间太短了,故给予我心灵的苦楚不减于恶。”
(27) 诗集卷八十一。
(28) 诗集卷七十四。
(29) 孔迪维(Ascano Condivi,?—1574),意大利画家、雕塑家和作家。米开朗琪罗的学生和好友。1553年出版了《米开朗琪罗传记》。
(30) 维多利亚·科隆娜(Vitto-ria Colonna,1492—1547),意大利女诗人。
(31) 他雕塑圣洛伦佐的墓像时,在塞拉韦扎石厂中过了几年。
(32) 他1514年承受下来的米涅瓦寺中的基督像,到1518年还未动工。“我痛苦死了……我做了如窃贼一般的行为……”1501年,他和锡耶纳的皮科洛米尼寺签订契约,订明三年以后交出作品。可是60年后,1561年,他还为了没有履行契约而苦恼。
(33) 塞巴斯蒂阿诺·德尔·皮翁博信中语(1520年10月27日)。
皮翁博(Sebastiano del Piombo,1485—1547),意大利威尼斯派画家。
(34) 和瓦萨里谈话时所言。
(35) 1534年,他要逃避教皇保罗三世,结果仍是听凭工作把他系住。
(36) 1518年2月2日,大主教尤利乌斯·梅迪契猜疑他被卡拉伊人收买,送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给他。米开朗琪罗屈服地接受了,回信中说他“在世界上除了专心取悦他以外,再没有别的事务了”。
(37) 参看在翡冷翠陷落之后,他和塞巴斯蒂阿诺·德尔·皮翁博的通信。他为了他的健康、为了他的苦闷抱着不安。
(38) “……我不能和你相比。你在一切学问方面是独一无二的。”(1533年1月1日米开朗琪罗致托马索·卡瓦列里书)
卡瓦列里(Tommaso de Cavalieri),意大利贵族,米氏挚友之一。他们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米氏离世。
(39) “……一向我留神着不和被判流戍的人谈话,不和他们有何来往;将来我将更加留意……我不和任何人谈话,尤其是翡冷翠人。如果有人在路上向我行礼,在理我不得不友善地和他们招呼,但我竟不理睬。如果我知道谁是流戍的翡冷翠人,我简直不回答他……”这是他的侄儿通知他被人告发与翡冷翠的流戍者私自交通后,他自罗马发的复信(1548年)中语。——更甚于此的,他还做了忘恩负义的事情;他否认他病时受过斯特罗齐一家的照拂:“至于人家责备我曾于病中受斯特罗齐家的照拂,那么,我并不认为我是在斯特罗齐家中而是在卢伊吉·德尔·里乔的卧室中,他是和我极友善的。”(卢伊吉·德尔·里乔是在斯特罗齐邸中服役)米开朗琪罗曾在斯特罗齐家中做客是毫无疑义的事,他自己在两年以前即送给罗伯托·斯特罗齐一座《奴隶》(现存法国卢浮宫),表示对于他的盛情的感谢。
(40) 那是1531年,在翡冷翠陷落后,他屈服于教皇克雷芒七世和谄媚法官瓦洛里之后。
(41) 诗集卷四十九(1532年)。
(42) 诗集卷六(1504—1511年)。
(43) 诗集卷五十八(1534年纪念他父亲之死的作品)。
(44) 诗集卷一百三十五。
(45) 以下的描写根据米开朗琪罗的各个不同的肖像。弗朗切斯科·拉卡瓦晚近发现《最后之审判》中有他自己的画像,400年来,多少人在他面前走过而没有看见他。但一经见到,便永远忘不了。
(46) 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Francisco de Hollande,1517—1584),葡萄牙微型画画家和作家。
(47) 1564年,人们把他的遗骸自罗马运回到翡冷翠去的时候,曾经重开他的棺龛,那时头上便戴着这种软帽。
(48) 这是1490年至1492年间事。
托里贾尼(Pietro Torrigiani,1472—1528),翡冷翠派雕刻家和画家。1511年移居英国后,成为英国第一个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倡导者。
(49) 塔索(Torquato Tasso,1544—1595),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最伟大的诗人。
(50) “……热情的幻梦,使我把艺术当作一个偶像与一个王国……”(诗集卷一百四十七)
(51) 他自称“雕塑家”而非“画家”。1508年3月10日他写道:“今日,我雕塑家米开朗琪罗,开始西斯廷教堂的绘画。”——“这全不是我的事业,”一年以后他又写道:“……我毫无益处地费掉我的时间。”(1509年1月27日)关于这个见解,他从没变更。
(52) 吉贝尔蒂(Lorenzo Ghiberti,1378—1455),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翡冷翠主要青铜雕刻家。
(53) 米开朗琪罗欢喜地说他的天才是由于他故乡的“飘逸的空气”所赐。
(54) 他的名字叫作洛多维科·迪·利奥那多·博纳罗蒂·西莫内——他们一家真正的姓是西莫内。
(55) 弗朗西斯卡·迪·奈丽·迪·米尼阿托·德尔·塞拉。
(56) 父亲在1485年续娶卢克蕾齐亚·乌巴尔迪妮,她死于1497年。
(57) 利奥那多生于1473年,博纳罗托生于1477年,乔凡·西莫内生于1479年,西吉斯蒙多生于1481年。利奥那多做了教士。因此米开朗琪罗成为长子了。
(58) 据孔迪维记载。
(59) 吉兰达约(Domenico Ghirlandajo,1449—1494),文艺复兴早期翡冷翠重要画家,擅长画富有故事情节和大量人物肖像的层次分明的大型壁画。
(60) 实在,一个那样大的艺术家曾对他的学生忌妒是很难令人置信的。我不信这是米开朗琪罗离开吉兰达约的原因。他到暮年还保存着对于他的第一个老师的尊敬。
(61) 这个学校由多那太罗的学生贝尔托尔多所主持。
(62) 此像现存翡冷翠。《微笑的牧神面具》一作,亦是同时代的,它引起洛伦佐·特·梅迪契对于米开朗琪罗的友谊。《梯旁的圣母》亦是那时所做的浮雕。
波利齐亚诺(Poliziano,1454—1494),意大利诗人,人文主义者,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文学研究先驱之一。
(63) 马萨乔(Masaccio,1401—1428),翡冷翠画家。将人文主义引入艺术,摆脱了中世纪神权艺术的禁锢,技术上为意大利绘画开辟了新征途。
(64) 1491年事。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1500—1571),翡冷翠金饰匠和雕刻家。
(65) 那时的学者皮克·德拉·米兰多莱和波利齐亚诺等都表示屈服于萨伏那洛拉的教义。不久之后,他们都死了(1494年)。波利齐亚诺遗言死后要葬在多明我派的圣马可寺中——萨伏那洛拉的寺院。皮克·德拉·米兰多莱死时特地穿着多明我派教士的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