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京军的官校说了这些话,王守仁心里已经想出一个主意,急急忙忙地赶回按察司衙门,把雷济找来商量:“来南昌的京军、边军都是北方人,一路从京师赶到南昌,千里跋涉水土不服,不少人得了痢疾腹泻之症,苦不堪言。本院有个主意,咱们不妨把南昌城里的郎中找来,在街上搭几座席棚,让这些郎中专门给军士诊治。”
“请郎中的钱怎么算?”
“自然是官府垫出来。”
“药钱呢?”
守仁略想了想:“官军患的多是同一种病,所需药物大概也相似,请郎中们在一起筹划一下,写一服汤剂的方子,多买药材,用大锅煎煮,凡是病症相似的兵士就每人发一碗汤药给他们吃,这笔钱必须由官府垫上,无论如何不能让军士们出钱。”
王守仁心里的这个“良知诚意”实在厉害,眼下他一门儿心思替军士们着想起来,想出来的是一个真正的好主意。雷济答应一声急忙要走,守仁又把他叫住:“你去知会各处里甲、保正,让他们把污染不洁的井都封盖起来,那些水源干净的就插一面小旗做上标记,让官军都取净水来吃,这事要紧,明天中午以前,全城都要办妥!”
想到做到,当天下午,各街坊的保甲人等都走了出来,帮城里军士指点水源,把那些不合用的井封盖起来,可用的水井边都插上了各色小旗,让军士取水。
同时,守仁派人把南昌城里的郎中都找了来,跟他们商量妥当,在街上给官军诊治,所需诊金按日算钱,由官府发给。眼看城里郎中不够,又从附近的临江、新建、丰城等地请了些大夫,在城里搭了二十几处席棚,请这些郎中给患病的京军士卒诊治。
果然,这些京军患的多是同一种病:饮食不洁,腹泻痢疾。于是郎中们坐在一起商量,斟酌出一个方子来,守仁又让官府照着方子出钱采买了一大批药材,在各处席棚里架起大锅,熬制防瘴避疫的药物,发放给当兵的服用。
如此一来,也就几天工夫,已经治了上千人。经过王守仁这一番苦心安排,安置整理,南昌城里的局面也安稳多了。
到这时候江彬这些人才看出事情不对。若任王守仁这么搞法,自己手下这几万军马都要给他拉过去了。
江彬这个人鲁莽粗蠢,做起事来真是不管不顾。也没和别人商量,自己下了命令,叫锦衣卫出马,以“骚扰军伍”为由,把那些在城里给人治病的郎中一律撵出城去。
一声令下,几百名锦衣卫旗校一齐出动,闯进街巷间的席棚,不由分说,把那些正在诊病的郎中一个个揪了出来,一顿乱打,全都赶散了。又一齐动手,把搭起来的席棚也拆倒在地上。
这世上打人闹事的常有,可无缘无故揪打郎中的事真不多见。眼看这帮锦衣卫毫无缘故地驱打这些给京军治病的郎中,所有人都傻了眼。锦衣卫旗校们赶走了郎中,眼看旁边还有人架着大锅熬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过去把药汤也掀在地上,把铁锅都砸碎了。做完了事正要走开,这才看见无数军士挺着刀枪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把路都堵住了。
见了这个场面,锦衣卫的旗校才想起来害怕,赶紧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候当兵的也都急了眼,人群里有人吼道:“老子们病着饿着的时候没人管,现在王都堂给咱们弄了些药来吃,你们这帮狗东西倒出来打人,那锅里的药是老子们要吃的!砸了的东西都给老子跪着捡起来,不然今天你等一个也走不脱!”
有这一声吆喝,京军士卒齐声呐喊,刀枪乱舞,几千人把一群锦衣卫团团围住,一个个乱喊乱叫:“你们这帮穿黄皮的狗,自以为是皇上老子养的,就敢把天下人都咬了?都跪下给爷爷们认错,不然立刻宰了你们!”
眼看军士们竟要哗变,这些锦衣卫吓得魂都掉了,缩在一角动也不敢动。正在这时候,王守仁带着几个人飞赶过来。
军士哗变非同小可,真要闹起事来,南昌城里立刻就会血流成河!这样的事王守仁不能不管,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眼看众人虽然剑拔弩张,毕竟还没动手,急切之间,守仁已经想出个主意来,扬起手来冲着军士们高叫:“诸位不要急,且听本院说一句话:在街巷里搭建席棚,确是阻住了道路,本官已和京军统领官员商定,在南昌城门外重新搭起席棚,那里地方宽敞,大家也都方便。席棚今日就可以搭好,照样施医舍药!”又指着锦衣卫的人说,“这些旗校也是奉命行事,只是做得急了些,大家不要计较!拜托各位,拜托各位……”说着拦在锦衣卫前头一个劲地给军士们打躬作揖。
有王守仁在这儿遮着,军士们好歹没有闹起来。这帮锦衣卫眼看有了空子,赶紧收起刀,一声不响溜了出去。
这边王守仁急忙派人把赶散了的郎中又请回来,又让南昌府衙门出面,在南昌七门外各搭一座席棚,请郎中们在城门外坐诊,照样施医舍药,好歹把这一场兵变压了下去。
这时候守仁又想了一个主意,专门钉了一批棺木,病死的军士,就由南昌官府舍给棺木,或就地埋葬,或焚化了,暂时把骨灰存放在庙里,等回程时,由死者的同乡带回老家。
到这时候,南昌城里四万军士个个都知道了“王都堂”三个字,也都念起南昌地方官的好处来了,再有什么纠纷吵嚷,地方官来和京军的官校们说,也说得通了,大家笑脸相对,面子上全都过得去,很多事都有得商量了。
又过了两日,王守仁发下旗牌从各地借调来的军粮运到南昌,赈灾的米也逐日运到,当兵的吃饱了肚子,南昌城里的百姓也好歹有一碗粥喝,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了。
眼瞅着南昌城里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过了,江彬、许泰、张忠这几个人却觉得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这几个人早知道王守仁难斗,可再怎么他们也想不到,王守仁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知动了什么脑筋,硬是把几万京军的军心拉了过去!江彬这些人在京师横行这些年,一半靠的是皇帝的宠信,一半就是军权,现在他们手里的军队居然背弃他们,跑去跟王守仁这伙人亲近,江彬觉得自己的脊梁骨都软了。
这么下去,江彬他们这帮人还拿什么在朝廷里混?
“都督,我看还是把军马调到城外驻扎吧?”
江彬看了许泰一眼,没有吭声。其实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可江彬又觉得,一旦兵马退出南昌,就等于自己输给了这个江西巡抚,输给了南昌城的百姓,那以后再想和王守仁争功,在南昌城里掠财,就都做不到了。
于是江彬沉下脸来:“许大人,眼下诸事不顺,皆因我等心慈手软,太纵容这个王守仁了。对这些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客气,否则他们就会越发难治。”
听江彬说这样的狠话,张忠问了一句:“江大人想如何治他?”
在这上头江彬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看眼前这两个人胆子小,不想把主意说给他们听,冷冷地说了一句:“张公公不要问,几天之内必有一场好戏。到时候一定叫王守仁跪在我等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