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刘养正拼死打胜仗,王守仁谈笑破宁王(1 / 1)

(一)

王守仁一鼓而下南昌,彻底挫动了朱宸濠的信心。这个没经过世面的王爷惊慌失措,终于抛下即将攻克的安庆,不顾一切全军回援南昌。

到这时候李士实、刘养正都已束手无策,只能闷在船上跟着队伍离开安庆,经东流、彭泽一路回撤。眼看离安庆越来越远,南京城更加遥不可及,不但李士实、刘养正,就连宁王手下的大将葛江、刘吉等人也都一个个垂头丧气。

这天晚上,已经被朱宸濠疏远在一旁的刘养正弄了一壶白酒,炖了一条鳜鱼,找到李士实的船上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喝了半夜闷酒。

酒到半酣,刘养正忽然仰天长叹一声:“以前唐寅突然失踪,都以为他是被害了,现在我才明白,这位江南才子定是看透了情势,悄悄溜了。”

李士实淡淡一笑:“八成是溜走了。以前老夫还有几分看不起他,以为这人是书生,才智虽高,却不务实,现在才知道,唐解元的城府倒在你我之上,咱们两个,才是真正毫不务实的蠢人。”

听李士实满嘴说的都是颓废的话,刘养正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养正是个有血性的人,虽然明知败了,还不肯认输:“王爷兵马尚在,杀伐仍然有力,未知鹿死谁手,这个时候先不说这些话了。只说南昌这一仗该怎么打法?”

这时候还说什么杀伐,李士实已经提不起兴趣了,只问:“你看呢?”

“王守仁虽有三万兵马,多是仓促招集的乡兵,又缺粮草。所以王守仁一定不敢困守南昌,而要凭着一股锐气和我军野战决战。王爷手下兵多将广,又有火炮,有攻城的冲车器械,若能把王守仁围在南昌城里,这一仗胜算大些。所以王守仁必求野战,而我军当围城破敌。”

刘养正真是个将帅之才,眼下他的分析条条入理,李士实也暗暗点头:“可眼下王守仁已经占了主动,我军虽然兵多将广,火器精良,却被人家牵着鼻子走,怎么才能把王守仁赶进南昌,围城破敌呢?”

在这上头刘养正已经有了想法:“王爷的战船太大,走得慢,眼下船队刚过九江。我想把所有小船都集中起来,集中两万精兵沿章江而下,经吴城、昌邑、樵舍奇袭南昌,狠狠攻打!只要先声夺人占了主动,定可把王守仁逼回南昌城里,只要他退回城去固守,王爷大军一到,咱们就有办法了。”

刘养正说的果然是个好计。听了这些话李士实强打起几分精神来:“你这一计若是成了,倒真有可能攻克南昌,只是王爷肯信你吗?”

听李士实问到这话,刘养正摇头苦笑:“若信我,咱们就打这一仗,不信我就算了,你我还能怎样?”

在宁王大军驶入章江直扑南昌的同时,王守仁也在城里紧急筹划军机。

朱宸濠放弃安庆全军回援,如此一来南京就保全了,江南数省乃至大明朝的半壁江山都保全了。唯独一个地方却危如累卵,这就是王守仁占据的这座南昌城。

南昌虽是江西省府,可与边塞重镇不同,这里是江南鱼米之乡,并无战事之虞,所以这座城并不十分坚固,王守仁调集的兵马又不多,粮草又不足,若要守城难度不小。要说出城接战,这支军马又全是临时凑集起来的乡兵,战船虽然有几百条,多是从各府县临时凑起来的小船,船上无非装了几支碗口铳,还有些神机箭、喷火筒、“一窝蜂”之类的旧式火器,和宁王那支精锐水师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这么算起来,王守仁这支兵马攻而不坚,守而不固,竟有些进退两难了。

好在王守仁是个经过大事、极懂变通的人,静下心来一想,立时有了主意。把赣州卫指挥使余恩、吉安知府伍文定、赣州知府邢珣、临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琏等人召来,对他们说:“叛军前锋已过南康,深入章江,直逼南昌。眼下我等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凭城死守,等待援军;二是奋身而出,到鄱阳湖上与叛军决战。本院想听听各位的意思。”

守仁话音刚落,赣州指挥使余恩立刻说:“都堂,眼下安庆之围已解,各省援兵将至,我们三万兵马守一座南昌城,末将担保能守半年。”

余恩是官军将领,胆子不大,他说出“凭城据守”的话早在守仁意料之中。先不回答,只看着身边的几个知府。果然,吉安知府伍文定站了出来:“下官以为守城不妥。我军多是来自各府县的乡兵,平时缺乏训练,粮草、器械样样不足,守城如同坐困……”

伍文定的话还没说完,在众人后边站着的雷济把话头抢了过去:“伍大人说得对,我军兵锋正锐,利于速战。尤其赣州卫兵马最是精锐之师,余将军剿贼时每攻必克,实是勇将,学生以为就以赣州卫官军为主、各府乡兵为辅与叛军决战,必可大获全胜。”

雷济这句话说得很巧。

雷济已经看出,眼前这些人除了一个伍文定愿意出战,另外的几个知府都和余恩是一个心思,想要死守。可守城不是办法,这一点王守仁明白,雷济也明白。眼下王守仁不能立刻说话,正是用着雷济的时候,于是接着伍文定的话茬儿,硬是捧了余恩一把,只要把这位指挥使的嘴堵住,另外几个知府就容易说服了。

果然,雷济这几句大话把余恩说得喜笑颜开。王守仁立刻接住话茬儿:“赣州卫官兵果然精悍,本院在南赣剿匪多得其力,有这样的兵马在手,再多叛军也不怕。”几句话稳住余恩,又转向邢珣说道,“赣州、吉安两地乡兵都是本院亲阅亲训的,剿匪时各自立过大功,最能打硬仗。临江、袁州两地乡兵当也不差吧?”

守仁这几句话既是哄住自己的几个老部下,又对戴德孺、徐琏两个知府用了激将法,这一下五个人都说不出别的来了。徐琏性子急,第一个说:“袁州兵虽然不敢说精锐,可与其他府县兵比起来绝不逊色!都堂要到鄱阳湖去决战,下官这支兵马绝不会给都堂误事!”

到这时伍文定、余恩、徐琏都表了态,邢珣、戴德孺也是一副昂扬的斗志,出城决战的事就算敲定了。

王守仁走到地图前用手一指:“各位请看:自章江进来,经吴城、昌邑、樵舍再到黄家渡,就可出兵扣打南昌的门户了。黄家渡离城三十里,本院估计宁王叛军当于此处登岸进袭。今天是七月二十三,依他们一路行进的速度来看,明早叛军先锋就会到离城七十里的樵舍。本院打算调一支精兵从黄家渡口出发,潜到樵舍先破叛军前哨,给宁王一个下马威,挫他的锐气。不知哪位大人愿当这一路先锋?”

这时候已是群情激昂,伍文定、邢珣都要去当先锋。

王守仁要的就是这股锐气,笑着说:“既然几位大人都有这个意思,这样吧,四位知府各从手下选出五百精兵连夜到黄家渡埋伏。”又回头安抚余恩道,“这一战官军是主力,今天在城里好好休整,后面的决战还要靠你们。”众人各自领命去了。

当天夜里,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各自挑了五百精兵,分四队赶往南昌城外三十里的黄家渡去了。王守仁估计对叛军的突袭要在明天,今夜没事,大战前要养足精神,所以早早睡下了。

哪知三更刚过,忽然有人叫门,守仁赶紧披衣起来开了门,见雷济一脸慌张站在外头:“都堂,我军在黄家渡中了叛军的埋伏,现在各军已被合围,伍知府请都堂火速派兵去救!”

这个消息真是出乎意外,守仁忍不住叫出声来:“你说什么?中了叛军的埋伏?”

“叛军足有五六千人,攻势凶狠,咱们几路人马都抵敌不住了。”

这么说,宁王叛军竟然提前登岸了?

一时间王守仁也有些慌乱起来,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宁王大军人数众多,战船丛杂,这样的军马行进速度不会太快,而且叛军若是全军而来,南昌方面也应该得到消息,绝不会是这么静悄悄的。

可现在伍文定他们在黄家渡遭遇几千叛军的围攻,若说叛军设了埋伏?除非他们事先得到消息,知道南昌军马连夜开出来了?

这不可能!

这么说来不是埋伏,只是一场遭遇战?

宁王失了南昌,又没攻下安庆,锐气尽挫,此次来夺南昌,他先派一路奇兵趁夜来袭,分明是想占个先手,唬得守仁退回南昌凭城死守。而叛军先抢占黄家渡,再全军登岸围困南昌城。

这倒是个如意算盘。

想到这儿,王守仁不禁微微冷笑:“这不是宁王的大军,只是一路偷袭的兵马。”吩咐雷济,“命余恩率赣州卫全部兵马即刻赶往黄家渡接应,务必将叛军击退,夺回渡口!”

一声令下,赣州卫五千官兵迅速出击。想不到才半个时辰,余恩和伍文定、邢珣、徐琏、戴德孺一起回来了。

原来这天夜里南昌城派出四路兵马共两千人去偷袭樵舍,想不到宁王的谋士刘养正想出了一个相同的计策,从宁王手里请下三千精兵,乘小船连夜冲进黄家渡登岸,准备偷袭南昌。刘养正他们先到了黄家渡,大半军士已经上岸,还有几百人在船上,忽然夜色中隐约看到一支军马迎面而来,却是吉安府的五百乡兵率先赶到。

这时候正是深夜,天色漆黑,两支军马都是到了对面才发现敌人,各自以为中了对方的埋伏!伍文定勇敢擅战,刘养正、凌十一也都是不怕死的角色,两军立刻厮杀在一起。

宁王这边的三千人都是凌十一手下的鄱阳湖水贼,凶狠敢斗;王守仁派出的两千乡兵也都是精选的勇士,双方的勇气倒是相当,可两支队伍的阵势却不同。刘养正这边三千人一起上岸,聚成一团;守仁这边却是四府兵马各成一路,前后分成四队而来。结果伍文定的五百吉安兵首当其冲,吃了大亏!后面却又不断有兵马加入进来,一路接一路向叛军冲击。刘养正越打越糊涂,摸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马。

这倒应了一句俗话,叫“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官军以为中了叛军的埋伏,叛军倒以为中了官军的埋伏!伍文定赶紧派人回南昌求援,刘养正心知自己冒险登岸,背水而战,若不能把眼前的官军击退,给人家赶杀过来,自己这帮人就全都被赶到江里去了。只有不管不顾,死战到底。结果叛军这边兵马多,打得又狠,到四更天,终于把伍文定、戴德孺这四路乡兵全都杀退了。

虽然击退了四路乡兵,刘养正心里也慌了。眼看形迹败露,偷袭南昌已不可能,只得放弃黄家渡退回樵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