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南昌被攻克,并不出乎李、刘二人的意料,可在安庆城防即将突破的节骨眼上,吴十三却把这个要命的消息带了回来,真让他们吃了一惊,急忙赶回大帐。一进来就看到宁王脸色不对,李士实赶紧劝道:“南昌失守并不要紧,我们身后还有九江城,王守仁虽然破了南昌,可他无论如何攻不下九江!如今大军合攻安庆已经三天,破城当在这一两日,不要管南昌的事了!”

刘养正也说:“老先生说得对,就请王爷亲自上阵督战,发下重赏,鼓舞士气,我军必然一战而胜。破了安庆之后,王爷就率精兵直扑南京,咱们的大军一到,大事就定了!我已命人把王爷的盔甲旗帜取来,请王爷放手一搏吧!”

刘养正还要再说,宁王大吼一声:“住口!你们两个给本王跪下!”

李士实和刘养正对望了一眼,没有办法,只好低头跪在了宁王脚下。

“你们说,南昌到底发生何事?怎么会一天就失守了!”

到这时候李士实也不想再隐瞒了:“这都是老夫一人的主意,我想着王守仁会用疑兵之计,咱们也可以用,就在南昌城外故布疑阵,其实将一切可用之兵尽数调到安庆来了。南昌城外未留一兵一卒,城里也仅有一万老弱残兵。本以为王守仁是个书生领兵,必然谨慎,不敢贸然进兵,就算敢去攻打,南昌方面也能守上十天半月,想不到疑兵之计到底叫王守仁看破了……”

原来李士实、刘养正合起伙来骗了宁王……

听了这话,朱宸濠气得眼里几乎喷出火来:“疑兵之计?你等分明是在拿本王的大业做赌注!如今南昌已失,你还有何话说?”

听宁王问他“有何话说”,李士实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王爷!南昌不算什么,安庆才是关键!王守仁虽然占了南昌,可他绝不可能突破九江城防,只要九江在咱们手里,南赣兵马就不可能沿江而下,咱们远在安庆,后顾无忧,只要攻下安庆,前面就是南京!南京的镇守太监、都指挥使、都督同知都在城里等着咱们!这个时候王爷万万不能回师,否则前功尽弃,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住口,本王分明是被你二人所害!你们早知道王守仁手下有数万精兵,却骗本王说王守仁手下无兵可用!又说什么西起瑞州,东至广信皆已布下兵马,其实根本无兵!害死了王妃的弟弟,又丢了南昌城!你们两个东西到底是何居心,为何一心要害本王?”

李士实、刘养正,这两个跟随宁王多年、死心塌地为他出谋划策的死士,到最后,竟成了一心要害宁王的人……

眼看宁王已经乱了阵脚,全无斗志,李士实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宸濠回头一想,也觉出自己这话说得太过了,扭过头去不言语了。

刘养正搀起李士实走下帅船,见李士实面如死灰,拖着两条腿,好像散了架一样,咬了咬牙,低声劝道:“老先生,眼下咱们还有六万精兵,只要杀回南昌,击败王守仁,那时安庆、南京还在咱们手里,不过晚上十天半月罢了。”

好半晌,李士实低声说道:“完了,完了。”

“老先生不要这么说……”

李士实微微摇头:“杀回南昌就算顺利,一来一回要一个月,王守仁有三万精兵,我军就算获胜也要折损一半儿兵马,安庆城防再整固一个月,更难攻克了,湖广、两广大军也要到了,南京方面虽有内应,可也等不了一个月。完了,全完了……”

李士实的几句话在刘养正听来如雷轰顶。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跳起身来三脚两步下了帅船,吩咐手下:“把王旗取来!”

这时帐外的军士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原本已经给宁王准备好了盔甲旗帜,只等朱宸濠亲自披挂上阵,对安庆发起最后一轮冲击,现在听刘养正说要王旗,赶紧送了过来。

刘养正翻身上马,从旁边人手里接过朱宸濠的王旗高高举起,嘶声叫道:“都跟我冲上去,破城就在今日!”领着几百骑兵直冲到城南的镇海门外,挥舞王旗,冲着攻打镇海门的军兵大叫:“枞阳门已破!王爷有令,率先破城的赏银一万两,进城之后大掠三日,城里的一切都赏给你们!”

这一声吆喝顿时激起一片狂野的喊杀声,宁王手下将士发了疯一样往城下扑来。

刘养正又举着王旗飞马驰到集贤门外,高叫:“镇海门已破!王爷有令,先入城者赏万金!”马不停蹄绕城而走,又到了枞阳门外,大叫:“集贤门已破!王爷有令,先登城者赏万金!入城之后,任你等大掠三日!”

刘养正疯了,到这时候他真是不顾一切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眼下这拼死一搏,如果能一举攻破城池,到时候宁王就不会回师南昌了,他刘养正筹划了十年的大事也就成了。那时候就算宁王立时杀了他,刘养正也可以闭眼了。

刘养正是宁王委任的“右丞相”,这几天一直是他在指挥军马攻城,眼下刘养正突然举着王旗绕城大呼,说城池已破,正在攻城的几万军士立时全都信了,又听说宁王下令,先登城者赏白银万两,入城后可以大掠三日,这帮人更是被刺激得两眼通红,嗷嗷直叫,拼了命地往城头爬来!刘养正又纵马驰回镇海门外,喝令军士:“把大船上的佛朗机炮都拆了抬到阵前来,有多少就弄多少来,给我集中炮火轰打城门!天黑以前破城,容你等大掠三日;攻不破城池,我让你们一个个都死!”

眼看刘养正两眼通红,歪扭着一张脸像饿狼一样咆哮不止,连连下令,这帮当兵的哪敢不听,急忙到江边战船上去拆卸火炮。

刘养正跳下马,提着刀带着一哨人马直到城墙脚下,在此处督战的鄱阳湖水贼闵廿四忙迎上来:“刘先生,听说枞阳门已被攻克?”

刘养正张嘴就骂:“对,枞阳门已经攻克,只有你这里还攻不下来!王爷待你们这些人恩深义重,想不到关键时刻你们却不肯尽力,真让王爷失望!”

一句话激得闵廿四满脸通红:“刘先生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眼前就是这句话!既然你们无力破城,这里用不着你了,我亲自攻城便是!”刘养正说着就往前走。

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抢白,闵廿四又羞又气,抢到面前叫着:“刘先生不必说这样的话,闵某这条命不值几个钱,卖给王爷就是了!”抽出刀来高叫着,“鄱阳湖的弟兄跟我来,不要让别人看扁了!”带领一路水贼不顾一切往安庆城头爬去。

刘养正站在城下,仰头看着闵廿四等人顺着云梯往上攀爬。城上箭矢雨点般射下来,在身前身后四处乱飞,旁边的人忙用盾牌遮护:“刘先生,这里太危险……”

“滚你娘的,老子死不了!”刘养正狠狠地骂了一声,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城下,看着军兵们一个接一个爬上城头……

忽然,军阵后传来一片响亮的锣声。

闻鼓而进,闻金而退,这是战场上铁定的规矩。

此时宁王的前哨军马已经登上了安庆城头,正和官军做最后的死战,大营中突然鸣金收兵。这一下顿时挫动了叛兵的锐气,再也无力向前攻杀了。

慌乱之中,城下的军士们开始纷纷后退,那些勉强爬上城头的士卒忽然听得鸣金,也立时乱了阵脚。城上的官军迅速反扑过来,把这些人杀得人仰马翻,尸体纷纷从城头坠落下来。

刘养正还站在安庆城下,却已经发不出疯、喊不出话来了。他心里知道,安庆城再也打不破了,自己筹划多年的大事,全败了。

忽然,一具尸体从城上摔落到他脚下,正是刚刚攀上城去的闵廿四。

看着眼前这具血淋淋的尸首,刘养正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安庆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