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终于下了攻打安庆的决心,李士实和刘养正才一起退了出来。
一出王府,刘养正刚才的一脸得意神情顿时消散干净,忍不住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士实在旁笑道:“子吉,叹什么气呢?你从小就是个神童,在咱们江西一省,论聪明论学问都是顶尖的人物,难道还看不透?人生一世,只做一件大事就够了,成王败寇,王也成灰寇也成灰,不值得挂怀。”
刘养正摇了摇头:“老先生,生死二字刘某倒不看重,只是我觉得咱们不该这么骗王爷。瑞州、丰城、奉新、东乡、进贤、广信几处根本没有兵马,如果王守仁果然起兵,势必直插南昌城下。南昌守军一万听着倒不算少,可要守这么大一座城池,根本守不过来。何况城里没有一员猛将,真要被王守仁打个冷不防,就不好办了。”
听刘养正说出这话,李士实有点儿不高兴了:“子吉怎么糊涂了?你自己也说过,为了攻取南京,这座南昌城可以弃之不顾!如果不是在城里耽误半个月,咱们早取了安庆、杀进南京了,南昌城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可现在局势越来越不利,若不能一鼓而下安庆,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候就是俗话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攻下南京,就必须置南昌城于不顾,把一切精兵猛将都集中到安庆方面。等咱们破了安庆,杀进南京,半壁江山就定了!王守仁就真的攻下南昌,又能怎样?”
刘养正摆摆手:“老先生说的我都明白!可我怕万一真的丢了南昌,王爷发起急来,不顾一切非要回援,那就糟了!”
“咱们自然要劝王爷不能回援。再说王守仁从吉安发兵,到南昌城下会齐,这就需要半个月,再攻克南昌,至少又要十天,加起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那时候安庆早攻下来了,大军已沿江而下到了南京,王爷当然就想不起南昌来了。”
“可万一那时候安庆尚未攻克,而王爷又死活不听劝,硬要回援南昌,怎么办?”
刘养正这一句话结结实实地戳在了李士实的心窝上,只觉得胸中一阵刺痛,脸色也变得灰白,忙伸手捂住胸口。刘养正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住李士实。
半晌,李士实总算缓过劲来,沉声说:“无论如何不能回援!否则就什么都完了!子吉,若真有此事,咱们要劝,啊,咱们要劝!”
“我也是担这个心呢。”刘养正看了李士实一眼,知道不能再拿话刺激这个老爷子了,咬咬牙,硬摆出一副笑脸儿来,“哪有这么邪的事,王守仁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会攻下南昌城来。咱们想得太多啦。”
李士实也只是急了这么一下子,脸上随即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尽人事,听天命,成也好败也罢,尽力即可。”冲刘养正笑道,“子吉,到我家坐坐,咱们喝一杯吧。今天不谈这些事了,咱们专讲诗词文章,你看好不好?”
刘养正也笑了:“好,刘某就专门跟老先生讲一下午的文章诗赋。”扶着李士实上了马车,自己也在李士实对面坐下,扬起脸来朗声诵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左马右非)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李士实笑了一声,接口诵道:“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在车中一拊掌,赞了声,“好文章!能赋此奇文者,大半临仙界矣!”
刘养正也笑道:“有诗有友,有文有酒,生而何欢,死而何苦?正是‘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一番话说得李士实哈哈大笑:“庄周说得好:‘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一片笑声中,马车离了宁王府第,沿着清冷的街道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