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上贼船先生遭凶险,为情意丫头拼性命(1 / 1)

(一)

第二天一大早,江西省内各衙门、各州府堂官齐聚王府给宁王贺寿。几十个文官武将都在大厅里高谈阔论,李士实也站在人群里应酬宾客,一边小心察看,只见江西巡抚、巡按御史、镇守太监都已经到了,南赣巡抚衙门治下的南赣守备郏文、江西都指挥佥事许清也已经到场,偏偏不见南赣提督王守仁的影子。

正好从南赣来的南安知府季敩从身边走过,李士实忙过来打了个招呼:“季大人好,今天这样的盛会,怎么没见王都堂?”

季敩忙说:“本官也是刚到,听说王都堂也已登船,只是赣州那边江面上风大,王都堂的官船耽搁了些时间,大概初九才启程,这么算起来可能晚些时候就到了。”

听说王守仁的官船已在路上,李士实心里踏实了,回到后堂。这里已经聚了几百名挎着腰刀的王府护卫,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都披了甲胄站在宁王身后。刘养正问李士实:“人到齐了吗?”

“我大概看了看,江西巡抚孙燧、巡按御史王金、按察副使许逵、镇守太监王弘、布政参议黄弘这几个容易给咱们找麻烦的人都来了,就差一个王守仁没到。不过我已经问了南赣来的官员,说王守仁的官船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

朱宸濠点点头:“看样子王守仁赶不上吃这顿‘饭’了。这样吧,咱们派人到江边去等他,只要官船一到,就把他拿下。”

李士实笑着说:“王爷放心,从临江到丰城、南昌,凡是码头上都安插了船只人手,沿路盯着王守仁的动向,只要他的船过了临江府,就落进咱们手里了。”话音刚落,一个内监飞步进来,凑到宁王身边低声说:“王爷,冀元亨不知什么时候逃走了!”

宁王一惊:“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府门早就关了,今天前后几道大门都守得很紧,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估计他也混不出去,只怕是昨天下午就走了。”

刘养正双手一拍,叫了声:“糟糕!冀元亨一逃,只怕王守仁也会得了消息,要杀他就难了!”

听说冀元亨跑了,朱宸濠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搞的!先是唐先生无故失踪,现在冀元亨又闻风而逃,怎么一牵扯到王守仁就总出这些怪事!”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恶狠狠地说,“看来府里混进奸细了,得查一查!”

李士实追随宁王多年,知道朱宸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多疑,眼下正是举事之期,所有人团结一心才是关键,哪能先查问起自己人来?赶忙把话头接过来:“王爷,今天是约定起事的日子,还是筹划大事要紧。”

朱宸濠看了李士实一眼,没言语。

在一旁的凌十一忽然说:“王爷不用担心,别的地方凌某不敢说,这赣江和鄱阳湖都是咱的地盘儿,只要王守仁还在水上漂着,他就走不了。小人现在就跟王爷请一道令,去把王守仁捉回来!”

刘养正忙说:“王守仁是个要紧的角色,我和大头领一起去。”

见凌十一和刘养正都要去抓王守仁,宁王有点儿犹豫,看了李士实一眼,李士实点点头:“刘先生说得对,王守仁是个要紧角色,那些进了王府的官员已是砧板上的肉,有吴十三、闵廿四在就够了,刘先生和大头领亲自去一趟。如果夺了王守仁手里的王命旗牌,咱们就能调动四省兵马,所以尽量活捉为好。”凌十一和刘养正一起出去了。

李士实对朱宸濠说:“王爷,该办正事了。”

到这时候朱宸濠已经没有退路,把牙一咬,领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此时江西一省重要的官员都聚在王府大堂上等着,忽然听得一声吆喝,大门洞开,几百名王府护卫蜂拥而进,各持刀枪把官员们团团围住!不等众人明白过来,朱宸濠已经在一群谋士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站在堂前高叫道:“诸位大人!孝宗皇帝被太监李广所骗,当今皇上是李广从民间抱回来的野种!这个野种篡踞朝堂已经十四年,乱我祖宗血脉,断了大明宗室香火!如今本王奉皇太后诏命起兵讨逆,众官随本王进京扫逆除秽,澄清社稷,各立大功!”

一听这话,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那些和宁王早有勾结的官员一个个面露喜色,不知情的官员全都吓慌了手脚。

李士实在宁王身边高叫:“愿意追随王爷的,请站到右边来!”话音刚落,大厅里的众官员纷纷乱推乱挤,眨眼工夫,一大半人都站了过去,只剩下巡抚孙燧、按察副使许逵、镇守太监王弘、巡按御史王金、主事马思聪、布政参议黄弘以及刚从南赣过来的季敩、郏文、许清等十来个人还站在原地。

李士实又叫道:“我再说一遍:愿意追随王爷的,站到右边来!”

南安知府季敩犹豫了半天,也慢吞吞地走过去了,在他身后,镇守太监王弘、南赣守备郏文、巡按御史王金一个一个都站到宁王脚边去了……

到这时候江西巡抚孙燧已经知道,自己早就料定的事到底还是来了。果然就像当初所说,宁王不动,他这个巡抚无可奈何;宁王一动,自己唯有束手就擒。干脆把心一横,高叫道:“逆贼!竟敢公然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你说有太后诏命,此诏何在,拿出来让大家看哪!”

其实宁王根本没有诏命在手,甚至都懒得伪造一份。

正德是个“野种”的传说已经在大明朝流传了好几年,当今天下,认为正德真是个“野种”的人太多了。别的不说,单说弘治皇帝那么仁爱温和的一个人,却生出这么个鬼一样的儿子来,谁信?再说,很多人根本也不要什么证据,只因为厌恶正德皇帝的所作所为,就本能地从心眼儿里这么想。

所以朱宸濠这次在江西起兵根本没人阻止得住,正德一朝也早就鸟焚鱼烂,不堪一击,此番大事必成!眼前这个孙燧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现在听孙燧当面质问,宁王冷笑一声:“孙大人,你用不着问这些,只说一句,跟不跟本王走?”

孙燧瞪起眼睛吼道:“你们这些逆贼犯上作乱,不过自求诛戮而已!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本官岂是附逆之人!”指着朱宸濠破口大骂。朱宸濠厌烦起来,冲左右说了声:“把他拿下。”几个护卫冲上来扭住孙燧捆绑起来。一旁的按察副使许逵忙上前护着孙燧,冲朱宸濠骂道:“你等妄杀大臣,还有王法吗?”

朱宸濠冷笑道:“许副使是个能臣,不会和这个人一样冥顽不灵吧?”

许逵叫道:“本官只知道效忠天子,赤胆忠心,死而后已!你等大逆不道,他日千刀万剐,悔之不及!”

朱宸濠已经听腻了这些叫骂,摆摆手:“把这两个都拖出去杀了。”又指着还站在大厅中间的十几个官员说,“把这些人先押起来,让他们自己想想。”冲着亲信们高声道,“你等追随本王杀进京城,扫逆除秽,将来皆有重赏!”众人一起跪倒在地向宁王叩拜。

受了众人三拜,宁王回到内室。李士实跟了进来:“王爷,现在应该火速发布檄文,指斥正德之过,激励天下官绅百姓追随王爷同举义旗。”

“下一步呢?”

“老夫有上中下三计请王爷自择:上计是集中精兵十万直扑京城,所到之处能克则克,不能迅速攻克的可以绕道而行。如今正德已失尽天下人心,王爷兵马所至,各地必纷纷归附,估计不出一年大局可定。”

朱宸濠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中策是什么?”

“出九江,攻安庆,直下南京,先割江南半壁,建都称帝,然后集中兵马北伐,只要稳扎稳打,五年之内,大事可成。”

“那下策又是什么?”

“下策?”李士实看了宁王一眼,“没有下策。”

“可老先生刚才说有上中下三策……”

眼看宁王每到要紧时刻总是犹疑,李士实心里暗暗摇头,冷冷地说:“下策是束手就擒罢了,王爷若选下策,老夫这就告辞。”

朱宸濠忙说:“先生不必如此,且说本王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了这话,李士实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王爷应该立刻点起精兵两万,一路由都指挥使葛江率领去攻南康府,封住南赣兵马往南昌的通道;一路由兵备副使师夔率领去攻九江府,攻下九江府,不但掌握了九江卫全部精兵,也打开了进兵安庆、南京的通道,这件事不能犹豫,今天就要发兵,早到一天,就早得手一天。”

朱宸濠点点头:“好,就依先生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