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巡抚大人到了,广东都指挥副使顾应祥、江西都指挥副使杨璋、福建都指挥副使唐泽、布政参议艾洪都来迎接。守仁问顾应祥:“都司,这一仗原本十拿九稳,怎么会让山贼破围而去了?”
早在守仁赶来之前,广东、福建两军统兵官已经吵了一天了。现在王守仁上来就质问自己,顾应祥立刻高声说:“都堂不能偏听一家之言!这次我们分几路进兵,福建军中的海宁卫指挥高伟本应率兵到大伞协助防堵,他却和指挥使覃恒孤军冒进,想抢头功,结果大伞方面兵力薄弱,被贼人突破,高伟和覃恒的部队正好和突围出来的山贼遭遇,损兵折将,又怎么能怪在我们广东兵头上?”
顾应祥话音刚落,福建指挥副使唐泽已经叫嚷起来:“要不是广东指挥使王春临阵退缩,放山贼从大伞突围,高伟所部又怎么会和山贼遭遇?福建兵奋力搏杀之时,广东兵马却已经乱了阵脚,指挥王春、千户陈洪、百户郑芳的人马就在附近,却一个个坐视不救,任由福建兵败亡,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一出,福建、广东两省官军将领顿时吵作一团。
虽然官居巡抚,位在众将之上,可守仁毕竟刚到南赣不久,威信不足,手下将领分属三省,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如果认真追起责任来,只怕这些人连他也不服。守仁只好说:“诸位!战场上的功过日后再细论吧,咱们先到军营里走一走,慰问一下士卒再说。”
前面刚打了一个败仗,各省官军都在推卸责任,难免互相指责,闹得挺不好看。现在巡抚大人不追问战况,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福建、广东两省将领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争执,陪着守仁到各处军营里看了看,见三省官兵大多士气低落,补给也不充足,王守仁连连摇头叹气,又说:“咱们到象湖山下看看。”
巡抚大人要亲临前敌,众将不敢马虎,除了胡琏带来的五百骑兵,三省统兵官各自又带了些人马,凑了足有一千多人,这才逼近象湖山。
远远只见象湖山三面都是陡峭的石崖,只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到半山腰处的一片平地,指挥佥事杨璋指着那片平地说:“都堂,那半山腰上就是詹师富的老巢。”
看着那条盘蛇一样的山道,守仁这才明白象湖山天险的厉害,皱起眉头问了一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上去?”
“这条道稍宽些,山背后另有三条小路,全都是直上直下的险道,几个山贼守住路口,就有三五千人也攻不上去。”
见守仁愁容满面,跟在身后的尔古凑了上来:“大哥,我看不用走山路,从石壁也能爬上去。”
尔古是个直爽人,一点儿心机也没有,心里想到哪儿嘴就说到哪儿,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话会得罪官军将领。结果他这里话音刚落,胡琏已经在一旁冷笑道:“这位兄弟的话有趣!且不说这样的石壁攀不上去,就算攀上去有什么用?山贼一旦发觉,随便扔块石头就把人打下来了。”几句话把尔古骂得晕头转向,不敢吭声了。
象湖山是个险地,又正当广东、福建两省交界之处。这几年两个省的官兵先后攻过多次,始终不能得手。现在尔古说这么一句轻巧的话,倒好像是在当着巡抚大人的面出官军的丑,这时候统兵官自然要跳出来骂人了。
不过胡琏这话倒也有理。尔古是个猎人出身,也许真能顺着石壁攀上去,可这些官兵谁能跟得上他?军士们就这样爬上去,半山腰的山贼根本不用费力气,只要往下扔几块石头,真就把人全打下去了。再说象湖山上贼众足有几千,没有两三千官兵压不住他们,总不能让几千人都顺着石崖爬上去吧?
所以守仁先不接尔古的话,转过头来问胡琏:“山后的险路且不说,就顺着眼前这条路攻上去,也不容易吧?”
一句话问得身边将领个个摇头叹气。
守仁又冲着山崖发了半天愣,拨马往回走,众将一齐跟在身后。回到大营,守仁把胡琏、顾应祥、杨璋、艾洪叫进大帐,哭丧着脸说:“原以为官军人多势众,这一仗并不难打,可看了象湖山天险本官也束手无策。几位有什么好办法吗?”
南赣这几股山贼全都凶猛异常,官兵这些年和他们打仗从没得过便宜,心里早就怯了。早前有新任南赣巡抚监督着,不得不拼命。现在听王守仁说泄气话,胡琏忙说:“都堂,象湖山天险官兵剿了几十年,从未攻下来过,现在山上的贼人众多,背后又有箭灌贼巢支撑,箭灌的温火烧手里也有几千喽啰。咱们手里全部兵马凑起来也就两万,这样的天险怕是打不下来。不如先在箭灌那边动动脑筋。”
箭灌在象湖山背后,属惠州府,在广东地界。听胡琏把战事往自己防地里推,顾应祥忙说:“箭灌比象湖山更难打!那里全是深山绝壑,莽林无边,贼人在暗,咱们在明。而且要攻箭灌就得从象湖山绕过去,这么一来不是等着象湖山的山贼抄咱们后路吗?”
顾应祥的意思还是从象湖山方向着手攻打,这一来就把战事推给福建方面了。胡琏心里挺不痛快,把嘴一撇:“你的意思还是从象湖山下手?”
顾应祥梗着脖子反问一句:“不然怎么办?”
见几个将领互相推托,眼看又吵起来了。布政参议艾洪赶紧出来打圆场:“下官觉得贼人势大,官军兵力不足,王都堂可否请示朝廷,从广西东兰、南丹调狼兵来助战?”
王守仁皱起眉头:“从广西调兵?道路可不近呢。”
其实艾洪忽然说要调狼兵,本就想引出王守仁的话来。现在听巡抚大人说调狼兵路远,艾洪赶紧抢着说:“象湖山天险十多年都没攻破,也不急在一时。如今正是春耕大忙时节,卫所兵都有囤田,当兵的急着回家耕种,军心不稳。依卑职看,不如收兵回城休整一下,等秋后狼兵调来,再合力攻山。”
俗话说得好:“喝浓茶解腻,说淡话解围。”艾洪这句扯皮话说出来,三省官军难题尽解,将领七嘴八舌地说:“还是参议想得周到,看样子要剿象湖山,非调狼兵不可。”
见众人都无战心,一个个偷奸耍滑,王守仁也灰了心,仰靠在椅子上沉吟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既然攻不上去,撤下来休整一下也好。待本院禀明朝廷,请调狼兵吧……”
王守仁一说这话,众将眨眼工夫散了个干净。王守仁又抄着手在大帐里坐了一会儿,叹了几口气,带着江西兵先回赣州去了。
王守仁一走,围困象湖山的各路官兵拔营起寨纷纷退去。同一天,已经回了赣州的王守仁发下令来:三省协剿官军各自就地休整,乡兵回家耕种,待秋后天气凉爽再做定夺。同时向朝廷请旨,调广西狼兵来南赣助剿。
一声令下,广东、福建、江西三省兵马歇的歇,走的走,南赣剿匪刚开了个头,就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