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守仁让人找回来的时候诸养和还在厅里坐着。一张红润的胖脸涨得黑紫,拧眉瞪眼看着活像个门神爷。之前他已经骂了一个多时辰,唾沫都骂干了。见姑爷让家人找回来了,诸养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倒也没再骂人。

守仁是从铁柱宫一路跑着回来的,脸上又是汗又是土,帽子也跑丢了。到了诸府,见了岳父,喘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打躬作揖。见他这样,诸养和就是有脾气也发作不出,只问了一句:“你上哪儿去了?”

这会儿守仁连“铁柱宫”的名儿都忘了,瞪着俩眼说不出话来。还是诸府的管家问了问下人,这才过来悄悄告诉诸养和。

诸养和一听,又把眼珠子瞪起来了!

新婚大喜的日子,跑进道观里去跟出家人学“打坐”!这不是没把诸家放在眼里,故意恶心老丈人吗?

想到这儿诸养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心狠狠数落姑爷几句,可又一想,当着一院子下人这话怎么问?又让守仁怎么答?一问一答都是话柄,传出去,诸家一门脸上无光。

没办法,诸养和只能恶声恶气地把下人骂了两句:“一帮白吃饭的东西!连个门也看不住,叫你们找个人找到半夜,早晚饶不了你们!”骂完之后一句话也没跟守仁说,转身就走了。这边管家忙领着守仁净面更衣,好歹收拾停当,这才把新姑爷送入洞房。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洞房里喜帐高挑,香风隐隐,锦衾绣枕,全新的妆奁陪嫁贵气十足,花梨木圆桌上铺着绣鸳鸯的红锦台面,摆着花生、栗子等几样吉祥果子,喜洋洋的“和合面”早凉透了,汤圆子泡成了一碗糨糊,两根小碗口粗的龙凤泥金大红蜡烛已经燃掉了半截,烛泪淋漓。新娘子穿着大红吉服一个人在喜**硬邦邦地坐着,头上还盖着盖头,全身上下仅有一只左手露在外面,春笋般细长的手指紧紧握着个粉拳。

看这架势守仁心里直发怵。事到如今,不过去也不行了。见桌上放着一根紫檀木的秤杆子,知道规矩是用这东西挑新娘的盖头,取一个“称心如意”的口彩,就拿起秤杆挑去了盖头,往新娘子脸上一看,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七年不见,自己这位表妹诸宜畹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瓜子脸尖下颏,大眼睛薄嘴唇,眉淡睫长,肤色如雪,再加上一身盛妆、一屋子喜气,更衬得容颜秀丽,只是这丫头的脸色着实吓人。

说实话,此时王守仁心里害怕这位新夫人甚于怕他的老岳父。

七年前舅父曾带表妹进京,和守仁一块儿足足待了一年多。这位表妹小他两岁,虽是个女孩儿,却比男孩子还野,上树掏鸟、下水摸鱼、赶鸡逗狗、捅马蜂窝,整天闯祸。脾气又倔,处处争强事事拔尖儿,动不动就“欺负”表哥。可也怪,守仁从小气性大,谁的气都不能受,偏就能受这位表妹的气。俩人整天泡在一起变着法儿淘气,小表妹的主意总是比守仁还多。

这位表妹还有个出奇的地方——从来不哭。不管让蜂蜇了、让狗咬了,从树上掉下来摔破了皮,还是和男孩子打了架,从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而且报复心重,谁要得罪了她,轻易不肯放过。

就是这么个惹不起的丫头,偏偏新婚第一天就让守仁给得罪了。

眼看着诸宜畹面沉似水,冷冰冰地在床边坐着,守仁心里发虚,讪讪地不敢坐到她身边去,犹豫半天,只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搜肠刮肚想了几句赔礼的话来说,宜畹低着头沉着脸根本就不理他。

这时有人在外面轻轻拍门。守仁正在尴尬处,听见声响,总算有个台阶,赶紧跑去开了门,却是丫环捧着铜盆过来伺候宜畹梳洗。

在外人面前新娘子暂时把一腔怒气收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由下人侍候着换下吉服,卸去钗环,洗了脸。眼看表妹似乎把脾气收拾起来了,守仁觉得是个机会,大着胆子凑过来刚要说话,想不到新娘子把头一扭,一个眼神刺过来,吓得他忙又坐回椅子上去。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对坐到中午,家人来请姑爷和新娘子吃“会亲酒”。

眼看自己这边闹得这么僵,外头岳父岳母又叫他,守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正不知怎么是好,新娘子一声不响站起身,开了柜子找出一身衣服丢给守仁,等他换好,两个人一起出来吃了酒席。

当着父母的面,宜畹脸上虽然没多少笑容,倒也仪态平和,有问有答,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可一回到房里马上变了脸,在**坐了,仍然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一坐又是一下午,把个王守仁闷得肚里出火,脑门子上直冒青烟。可自己有错在先,一句硬话也不敢说,也不敢溜出房去,只能僵坐着挨时间。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守仁心里还想着或许有个转机,想不到吃了晚饭回到房里,宜畹抱过一床被褥往守仁怀里一丢,自己上了床,放下帐子自顾睡了。

这一下守仁也有些懊恼。可再一想,自己头天晚上做的傻事实在太难堪了,眼下把柄都攥在夫人手里,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又不甘心窝窝囊囊地忍气受罚,只得挑亮了灯胡乱找本书来读,还想着自己忍气吞声,或许表妹会心软,可一直坐到二更,宜畹睡在**动也不动。

没办法,守仁只好服了软,自己把被褥铺在地上,凑合着睡下了。

这一边,打地铺的守仁很快就睡熟了,可床帐后面的诸宜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新婚当天守仁跑出去一夜未归,宜畹生气倒在其次,心里却是怕得厉害。

宜畹打小儿性子就野,淘气异常,而且极其倔强,从来就不会哭。听母亲说,她出娘胎时也只哭了两三声,自打记事儿起,不管多生气多伤心,总是掉不下一滴泪来。七岁那年,把她从小带大的奶娘无意间说了句“不会哭的女孩儿家福薄命硬……”就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不知怎么就印在了宜畹的脑子里,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就因为这句话,诸宜畹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改了脾气,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渐渐懂事起来。家里人见她这样都挺高兴,却不知道在宜畹内心深处已经蒙上了一丝莫名的自卑,偶尔遇上什么不顺遂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命硬福薄”上头想。

不过话说回来,宜畹长到这么大,娘娇爹宠,也没遇上几件不顺心的事。直到新婚这晚,她才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福薄”。

女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守仁虽然是自己的表哥,自小也在一起玩儿过闹过,可毕竟都大了,又多年未见,现在守仁在婚礼当晚扔下新人一夜不归,如果是因为不愿应承这桩婚事,故意做给诸家人看的,那宜畹的后半辈子就要泡到苦水里了。

好在守仁回来后对诸家上上下下一味道歉,又在宜畹面前认错,宜畹才知道他只是一时任性胡来,闹了个“闲事”,倒不是对自己薄情寡义,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怒气又上来了。想起守仁做这样的傻事,让自己丢脸,叫诸家难堪,越想越气,就下决心要整治守仁。

这天晚上宜畹早早上床躺下,其实根本就没睡着,一直侧耳细听着房里的动静。

虽然守仁做事糊涂,把宜畹气得够呛,可新姑爷毕竟是“娇客”,万一真被激怒,吵闹起来,诸家上下都不好看。所以宜畹虽然表面上给守仁难堪,心里却很忐忑,生怕丈夫真的发了脾气自己收不了场。好在守仁这个人虽然心高气傲,脾气挺大,却有一点:厚道,讲理。现在他从心眼儿里知道自己亏了理,满心都是歉意,也就想不起来发脾气。

眼看丈夫倒也老实,看了会儿书,自己乖乖地打地铺睡了,宜畹才算放下心来。

男人和女人性子大不一样。男人发脾气的时候凶,过后就忘;女人要是生起气来,绝不是一下子就能过去的。

自从这晚的一场试探,见守仁乖乖就范,宜畹摸准了他的脾气,胆子也大了。白天在人前丝毫不动声色,言笑如常,只是轻易不跟守仁说话,别人都以为小夫妻间还有些羞涩,也不计较。入了夜,小两口回房,宜畹就把守仁的被褥堆到墙角,自顾上床,放下帐子就睡。守仁被夫人抓住了痛脚,挨了整治也不敢吭声,只好一连在硬地上睡了五宿,白天尽量挖空心思找些话来说,宜畹只管沉着脸,总也不理他。

王守仁也聪明得很,和宜畹之间又比较熟络,知道她的脾气。几天斗气斗下来,偷看夫人的脸色,见她虽然板着脸,神气却一天比一天缓和,知道有转机了。这天吃了午饭,就翻出一本宋人写的《籍川笑林》来看,一边看一边自己嘿嘿地笑。宜畹当然知道守仁这是在故意引逗她,只管假装没听见,连眼皮也不抬。守仁就找了一篇笑话自顾自地读出声来:“有个做官的特别怕老婆,有人教他个主意说:‘你只要在外头多喝点儿酒,趁着胆壮回家把老婆揍一顿,她以后就怕你了。’结果这当官的真就喝个烂醉,回到家借着酒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老婆打了一顿。”

宜畹虽然坐着不理他,其实这些话都听到耳朵里了,听守仁说“打老婆”的笑话,心里更不痛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虽然是凶巴巴地瞪过来,总比以前的不理不睬要好些。守仁心里暗笑,接着读:“第二天那当官的酒醒了,已经不记得昨天打老婆的事。他老婆此时倒真有点儿怕他,就问:‘你平时脾气很好,怎么昨晚那么凶?’当官的说:‘我怎么凶了?昨晚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他老婆听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又看他已经没有了昨晚的厉害样子,就不怕他了,抓起扫帚就打!这官忙说:‘我又没得罪你,怎么打我?’他老婆又不敢说昨晚被丈夫打了,怕他想起来,只好硬说:‘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在别人面前说我坏话!’当官的赶紧说:‘我没说你坏话,是一个朋友告诉我趁着酒醉回家打老婆的主意,可我没听他的话,也没打你,你干吗打我呢?’他老婆实在没话说了,就一边打他一边说:‘他说这话,你就该捂上耳朵不听才对,现在居然听到耳朵里了!你好歹是个做官的,耳朵根子这么软,就该打!’”

听到这儿,宜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满天云雾顿时散了。

哄住了夫人,守仁在南昌城里过的就是快活日子了。

守仁和宜畹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真情实意。宜畹为人又精明,很会过日子,一手把丈夫管着,一手把丈夫捧着,哄得守仁好像在蜜罐子里打滚儿,昏天黑地,连日子都忘了。

这么甜甜蜜蜜过了一个多月,王守仁忽然有些无聊起来,也不知怎么就想起铁柱宫里那个道士教给他的法门诀窍。就在婚**盘腿打坐,手掐太极诀,想练“入定”功夫,哪知才坐了片刻就睁开眼,根本坐不住。

也是,王守仁刚刚“小登科”,心热如沸,满脑子都是情爱,这时候“打坐”哪会成功?可守仁没想到这些,反复想想,不能入定,大概因为缺了高人的指点……

在铁柱宫教他打坐的道长一定是个高人!还有那句“玄关之后谷神前,正中一个空不空”,守仁记得清清楚楚,却丝毫不能悟到。反正闲着没事,何不去访那位高人呢?

这么一想,王守仁悄悄溜出诸府,又跑到铁柱宫去了。

铁柱宫永远是那副半旧不旧的破落样儿,也没什么香火。走到上回遇见老道的静室门前,见屋里摆上了四张竹床,三个年轻道人坐着说话,见守仁往里探头儿,都回头看他。守仁不知道那个道士的名字,没法跟人打听,只好把整个道观前前后后转了个遍。走来走去,不觉从一个角门走出来,眼前是个不大的菜园子,几畦青菜长得绿油油的,菜畦旁搭了个四面透风的破草棚子,棚边一个不大的水池子。那个教他打坐的老道仍穿一件旧袍子,正在池边提水。守仁忙过来行礼:“道长好。”

老道抬头看了王守仁一眼,稍微点点头,也不知还认不认得他,只顾低着头摆弄他的水桶,守仁赶紧过来帮忙,老道也不管他。两个人就这么一桶接一桶地提水浇地,直忙活了一个时辰,把菜园子浇了个遍,老道干惯了活儿倒没什么,守仁是个书生,早累得满头大汗呼呼直喘。

见守仁累成这样却不停手,也不抱怨,脸上全无骄矜之气,老道暗暗点头,知道这是个厚道人,而且颇有灵气。他在草棚底下坐下,自己倒碗凉水喝,也给守仁倒了一碗。王守仁虽是官家子弟,却没架子,端起破碗咕嘟嘟灌了下去,觉得不解渴,自己又倒了一碗,一气喝下半碗,这才停住。见老道看着他笑,就问:“道长怎么不去打坐,反在这里种菜?”

老道微微一笑:“修道的人,天、地、人三才都要有所洞悉。打坐是理清‘人道’,在这里种菜是体悟‘天道、地道’。所谓‘兼三才而两之’就是这个道理。”

道士这些话似乎比“玄关之后谷神前”更深奥。王守仁一点儿也没懂,忙问:“打坐理清‘人道’还好说,种菜如何能得天地之道呢?”

哲理是个有趣的东西,听起来极深,说透了极简单。听守仁问这般幼稚的问题,老道两眼往地上一瞟,指着水池边说:“你往那儿看。”

守仁顺势看过去,半天才看出来,原来田埂上趴着一只土黄色的蛤蟆,和泥土浑然一体,不细看发现不了。一时觉得有趣,走近前细看,哪知这小东西很机灵,看到有人走近,三蹦两跳,扑通!扎进池塘里去了。

老道在旁边笑道:“蛤蟆这东西很鬼,你想逮它,跑得再快也没它快,可你要是不想逮它,它就老在那儿趴着。你动它动,你静它静,有意思吧?”

道士这话似浅还深,守仁一时不能完全想透:“可我要是坐久了,那蛤蟆不知什么时候也就走了。”

听了这话老道微微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已经坐下,还管什么‘蛤蟆’?只要你坐着不动,抬头能看天,低头能看地,远有山近有树,蜂、蝶、蟋蟀,草叶儿上的露水……多少东西!还不够你看的?”喝了口水,又说,“其实看一棵树,比看天看得明白;看一片树叶,比看树看得明白;看一滴露水,又比看树叶看得明白。所以人无大小,事无大小,理无大小。大却是小,小又是大,睁开双眼看见得少,闭起眼来看见得多。这么算起来,浇菜园、看蛤蟆、看天看树、闭目养神都是在体会天地之道,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有个说道,叫作:‘动也定,静也定。’”

老道士话说得玄妙,王守仁的思路倒也跟得上,略想了想就笑着说:“道长说‘动、静’二字倒让我想起佛家典故来了。禅宗六祖慧能说两个居士:‘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这个典故和道长说的是一回事吗?”

其实老道说的并不是“动、静”,要害在于一个“定”字,但王守仁举佛家典故,也确实说到了要紧处,可见这年轻人把道理吃透了七分,已经十分难得。老道笑着说:“你这话也对。我说的是个‘定’,六祖说的是‘不定’,意思是一样的。人这一生无论做什么,不出‘动、静’二字,这个‘定’字恰是人心里的‘定盘星’。只要心里有这个‘定盘星’,就能把握‘动、静’,任凭外间天雷地火、山崩海啸,我心自定,我意自得,毫无挂碍。”

老道士讲的是极要紧的话,王守仁聪明过人,听出来了,赶紧问:“道长能把这个‘定盘星’解得更透些吗?”

老道想了想:“儒、道同流,里头都是一样的。这个‘定盘星’在道家就叫‘道心’;在儒家嘛,大概叫作‘良知’……”

刚才老道说的话守仁大概都懂,偏这一句把他弄糊涂了:“‘良知’是孟子学说,最重视刚强;‘道心’却是柳絮儿一样淡泊的东西,这怎么会一样?”

老道只是顺口把话说到这里,见守仁听不懂,自己也觉得谈论太深对年轻人没好处,就说:“这里头说深不深,想吃透却不易。”见守仁大眼瞪小眼地看他,显然一句不懂,微微摇头,“公子一身贵气,将来必是做大官的,这些闲话对你没用。”

确实,这些“良知”“定盘星”之类的“闲话”对成化辛丑状元公的大公子没多大用处,现在老道一打岔,把话题引开了。守仁就问他:“道长怎么看出我有‘贵气’?”

其实那天王守仁在铁柱宫打坐到半夜,诸府的人跑来找他,一顿闹腾,铁柱宫里的道士都知道王守仁是状元公的公子、江西布政司参议家的新姑爷了,这样的出身,将来想不做官都难!所以老道有这一说。王守仁却反过来问他,老道就随口说:“做官的人面相与众不同,一看就知道。”

老道越这么说守仁越觉得有意思,忙问:“是什么面相?”

守仁这一问道士反而答不上来了,半天才笑着说:“当官的人最累!满肚子心机,算天算地,着急上火,发怒使气,白天不安心,夜里睡不着,把心思都用尽了,还以为是算计别人,到最后,全都算计在自己身上……你说这样的人是什么面相?”

老道的话里全是讽刺。守仁是个官家子弟,听了这话有点儿不痛快,笑问:“也有一心为国为民的吧?”

“为国为民的不叫官,那叫‘苦虫儿’!”老道翻睖着眼睛看看守仁,“天不早了,公子该回去了。”

老道把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叫作“苦虫儿”,王守仁不能全懂,却也不是完全不懂,有些似懂非懂的意思。眼看天色确实晚了,就起身拱手道:“晚辈过几天再来向道长请教。”

老道士淡然一笑:“过几天我就不在这里喽……”

一听这话守仁忙问:“道长要去何处?”

“云游四方,行止不定。”

听说老道要走,王守仁有点儿恋恋不舍:“可惜!还想和道长多谈谈呢。”

对这个年轻人老道也有好感,想了想,指着桌上那只碗:“这碗水我喝不完,想明年再喝该怎么办?”

这句话机锋十足,守仁一时没有想透。正在沉吟,老道已经端起碗走到水池边上,把那半碗水倒进了池子里:“天下的水都是一样,想喝了,在哪儿喝都是它。天下道理也一样,想谈了,和谁谈都一样。你说对不对?”

老道这话真是个道理,由不得守仁不点头。半天却又问:“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道士淡淡地说了句:“我哪有什么名字,这儿的人都叫我‘菜棚头儿’。”

老道是个恬淡的人,对这个富家公子虽有些好感,却没多大兴趣,就随口拿话儿支应守仁。可守仁却把道士的话给听岔了,误记成了“蔡蓬头”三个字。结果后来半辈子,王守仁始终以为这位道长是姓“蔡”的。

从铁柱宫回来,又在岳父家住了一个月,王守仁带着新夫人回了余姚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