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十二岁(1 / 1)

我们的这个星球就像一只陀螺,只专注于眼前,根本不操心阿谀奉承之类的事情。它有条不紊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手握通行证,自顾自地旋转下去,从不会因为人类的重大事件而放慢自己的脚步。就算在彭罗德认为它已达到目的的时候,它也未曾停歇片刻。无论如何,一片巨型阴影悄然向西褪去,彭罗德即将迎来自己十二岁生日的黎明。

十二岁对一个男孩而言,意义非凡,和法国人当选学院院士差不多。

等待他的是身份和荣耀。十二岁的人经验丰富,判断力成熟,影响力大,年龄小一点的男孩对十二岁的人充满敬畏。十一岁还稍显稚嫩,只是一块跳板。十一岁跟六岁、十九岁、四十四岁和六十九岁有着同样的弱点。但是,七岁和十二岁同样是值得纪念的年龄,无人不为之渴望。人们都希望自己赶紧长到七岁。二十岁也很令人期待。很奇怪,二十一岁同样重要。四十五岁更为稳重。七十岁最为光彩夺目,之后的每年都在增光添彩。十三岁是又一段幼稚年岁的开始,有些棘手。但十二岁确实是童年的顶端。

早晨穿衣服的时候,彭罗德觉得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天完全属于他,他觉得自己拥有的更多了。夏日的金色阳光透过凉爽的天空,投进他的窗户。他倚在窗台上,任清风拂过头发。他看见鸟儿们叽叽喳喳地飞起来,在头鸟的带领下由院子飞向广袤的乡野,开始它们一天的活动。这些鸟儿属于他,阳光和微风也属于他。它们都属于他生日的这一天,自然也就属于他。他满心自豪:他十二岁了!

父母和姐姐也很清楚昨天和今天的不同。他到楼下时看到他们已经在桌子前坐好了。一般情况下,他进到大人的屋子时,大家都会不安,看着他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他今天又想耍什么鬼把戏?”但今天早上大家全都笑脸相迎。妈妈和姐姐分别给了他十二个吻。爸爸叫道:“嗨,嗨!咱们的小伙子今天感觉如何?”

妈妈送给他一本《圣经》和一本《威克菲尔德的牧师》,玛格丽特送给他一对银质的梳子,爸爸送给他一本《袖珍地图册》和一个迷你罗盘。

“彭罗德,”早饭过后妈妈说道,“现在跟我到乡下去看望萨拉·克里姆姑姥吧。”彭罗德知道的健在的亲戚中,年龄最大的就数这位萨拉·克里姆姑姥了,她已经九十岁了。斯科菲尔德夫人和彭罗德到她家门前时,她正在花园里松土。

“很高兴他也跟来了,”她放下手上的活儿说道,“吉尼正在烤蛋糕,我准备送到他生日宴会上去呢。带他进来吧,我有礼物送给他。”

姑姥把母子俩带到卧室,卧室里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姑姥打开一个亮锃锃的书架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弹弓,是由一根木叉、两根皮筋儿和一些皮革做成的。

“这不是给你的,”姑姥把弹弓递给迫不及待的彭罗德,“你一拉它准保散架,它都三十五岁了。我想把它还给你爸爸。也到时候了。你替我还给他吧,就说我现在很放心还给他了。三十五年前,我没收了这把弹弓,因为我最好的一只母鸡不幸惨遭这把弹弓的毒手,那纯属意外。后面走廊的一只玻璃罐子也没能幸免,也是意外。你爸爸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想他现在肯定都不记得这些了。要是你帮我把它还给他,他估计会想起点什么。你跟他小时候一样,彭罗德。他那时候可不是个小美男。”

说完这些(也许是想要彭罗德讲给他爸爸听),姑姥进厨房拿回一壶柠檬汽水,还有一盘香喷喷的曲奇饼,这可是她用独门秘方做的。她把点心放在客人面前,又送给彭罗德一把构造高级、破坏力无穷的“小折刀”。

“你肯定会拿它去干坏事,”姑姥很平静,“我听说你拿什么都能干坏事,所以你不如玩这个,还能更尽兴。大家都说你是全城最坏的男孩。”

“哦,萨拉姑姥!”斯科菲尔德夫人表示强烈抗议。

“这有什么!”格里姆夫人说。

“可今天是他的生日!”

“就是要等生日的时候说啊。彭罗德,你是全城最坏的男孩吗?”

彭罗德对这把小刀爱不释手,他一边吃曲奇,一边漫不经心但却很诚实地回答道:“是的。”

“当然!”格里姆夫人说,“一旦你接受了大家对你的评价,那就无所谓了。谁也不会在意的。男孩跟大人没什么两样。”

“不,不!”斯科菲尔德夫人情不自禁地惊呼道。

“确实没什么两样。”萨拉姑姥说着,“只不过他们还不太会伪装自己,所以也就没那么讨厌。彭罗德长大后还会跟现在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就会撒个小谎,好让自己的理由听起冠冕堂皇一些。”

“我才不会呢!”彭罗德突然插嘴。

“只有一块曲奇了,”萨拉姑姥说,“你要吃吗?”

“嗯,”她的曾侄孙想了一会儿,“还是吃了吧。”

“为什么?”老太太问道,“为什么你要说‘还是’?”

“嗯,”彭罗德嘴里塞得满满的,口齿不清地解释道,“要是没人吃,就干掉了,扔掉太浪费了吧。”

“你的开头很棒,”姑姥说道,“去年你拿起来就吃,可不去想什么节约。”

“我吗?”

“没什么。我想你确实已经十二岁了。还有很多曲奇呢,彭罗德。”她又端出来一盘,“还是赶紧吃个够吧,不然不到天黑你就没胃口了。”

斯科菲尔德夫人看上去若有所思。“萨拉姑姥,您真的不觉得他长大会变好吗?”

“你想说,”老太太说道,“如果变不好,彭罗德就得进监狱了,是吗?嗯,我们确实能在某些事情上学会自制,也确实有人希望别人吃掉最后一块曲奇饼,可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没关系,地球照样转。”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曾侄孙,说道,“当然了,在你观察一个男孩并对他的成长过程进行思考时,地球转得确实太慢。”

彭罗德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他感觉姑姥在说他,但又搞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夸他,是又好像不是。姑姥给出了答案:

“我猜邻居都说彭罗德是个祸害,是这样吗?”

“哦,不是的,”斯科菲尔德夫人叫道,“他——”

“邻居们说得对。”老太太很平和,“他在重演人类文明的进化过程,从原始到野蛮都得经历。你不能指望小男孩都很知书达理吧?”

“哦,我——”

“那你跟指望鸡蛋打鸣儿没什么两样。算了,你要接受小男孩的天性,并试着去了解他们。”

“萨拉姑姥,”斯科菲尔德夫人说,“我当然了解彭罗德。”

萨拉姑姥笑了。“你认为他父亲也很了解?”

“男人当然不一样,”斯科菲尔德夫人有些惭愧,“可做母亲的还是了解的——”

“彭罗德,”萨拉姑姥板起了脸,“你爸爸了解你吗?”

“什么?”

“估计跟了解坐牛[1]的程度差不多!”她笑了,“彭罗德,让我告诉你在妈妈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把你当成了修道院的实习修士。”

“什么?”

“萨拉姑姥!”

“她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每当你表现得不像个实习修士时,她就会很失望。你爸爸把你当成了一个稳重得体的年轻商人。一旦你做得不好,他就会心烦意乱,认为你欠揍了。我敢肯定他们每天都在说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拿鞭子抽你对你有用吗,彭罗德?”

“什么?”

“喝光柠檬汽水吧,差不多还有一杯呢。喝吧,喝吧,别问为什么!把自己当成一只小肥猪好了。”

彭罗德感激地笑笑,从翘起的玻璃杯上沿盯着姑姥看。

“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老太太说道,“都十二岁了,如果你其他什么都不行,那就快快乐乐的。基督教已经有一千九百多年的历史了,基督教之前还有一万年呢,这才有了你,而你现在就坐在这儿!”

“什么?”

“不用太久,你就该去为你的子孙打拼奋斗了,顺便搅和搅和世界。”萨拉·格里姆姑姥说,“喝你的柠檬汽水吧!”

注释

[1]坐牛(1831-1890),生于美国,美国印第安人苏人部落首领,曾领导本部落对世仇克罗人进行了一系列的征讨。